李霸天、李萌、李明都比平时多添了一两件衣服。靴子亦换成刷了油漆能够放水的皮革长靴。灰银色的天空就好像压在李明的背上,李明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
街道上因为下雨,地面潮湿,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大多数人都是腋下夹着伞,行色匆匆的走着。源丰县的街道难得清静。若是晴日,李明必定会感到舒适和自在吧,但是落着牛毛细雨的日子里,这街道李明只会用冷冷清清来形容。
不久,他们到达黄令的府邸了。先账房已经在门外侯着了。
他的神情不太好,虽然隐藏得很好,但是似有悲情。那份从里到外透露而出的“气息”,李明已经感受到了。
“李家主、大小姐、少爷。”先账房向李霸天他们行礼,随后做出请的动作。
李霸天望着大门上的牌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走吧。”李霸天说道。
李明心中的不安强烈了。
他们跟着先账房走进了黄府。在黄令的寝室外,站着五位年纪性别不一的人。李明曾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就是李霸天第一次带李明去烙铸铁匠店的时候,李明见过他们。他们都是黄令的学生。
那五位见到李霸天到来,立刻弯腰行礼。
“见过家主。”
他们都姓李,都是李霸天引渡给黄令的。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一,年纪最小的不过十一。在李霸天面前都是孩子。
“家主爷爷!师傅爷爷他到底怎么了?”年纪最小的,穿着黑色长裙,头戴银簪,眼睛如同珠玉般清亮的女孩子,上前几步,拉住李霸天的衣腿,皱着眉头问道。
李霸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抚摸着这个女孩子的脑袋。又是一声叹息。
李明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能够让一个老辣如姜的男人反复叹气的事情,可没有多少。
“李家主,老爷说,如果阿明来了,就让你带着他进到他的房间去见他。”先账房说道。
“我知道了。”李霸天说道。他蹲下身子,双手捧着那个女孩子的脸颊,柔和地说道:“小柔,能不能先放开爷爷?听你师傅爷爷的安排吧。”
“我也想进去!”小柔叫道。
李霸天却摇摇头,道:“小柔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现在也是对吧。”
“那我要任性一回!”小柔盯着李霸天的眼睛。
“这样啊。”李霸天摸了摸小柔的脑袋,道:“抱歉。”
话音刚落,李霸天已经站在了黄令寝室门前。小柔的手里抓着一块衣服碎片。没有人看得清李霸天的速度。这就是出窍期的实力吗?众人皆惊叹。
“阿明,过来吧。”李霸天没有回头,说道。
“家主!”年纪最大的,今年已经二十一岁的,有一双桃花眼,头冠戴极正的男人拉直自己的衣袖,随后向李霸天跪下了。他道:“我等晚辈忧愁师尊病情已有数日。师为亚父,徒为其子,爹病子如何不焦急?师尊素来洒脱近人,亲切怀德,纵使其非吾师,其德亦足忧他人。”
“听你师傅的话。”李霸天说道。那名男人便不再说话了。
李明迈着自己的步子。
“我也要进去!”小柔歇斯底里地喊道。
她一股脑跑着,几乎要撞上了李明。先账房快她一步,将她拦住了。
“快点吧。”李霸天朝李明说道。
李明小跑上去。
“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明明他都没有来过铁匠铺!”小柔叫道。
“抱歉,老爷之命,我须谨遵!”先账房说道。
当寝室的房门关上,小柔的喊声,便变得稀薄。
寝室黑暗,到处弥漫着灰色的气息,仅有纸窗留有一些许光亮。李明看不见李霸天的背影,虽然知道李霸天就在自己的跟前。
李霸天也不掌灯,就这样径直地走着,走到了寝室的床前。床的床帘是垂下来的,两人都看不见里面的场景。
“霸天兄,你来了。”床帘后传来了苍老而虚弱的声音。
“嗯,我来了。”李霸天神色黯然,道:“阿明也来了。”
“来了就好。”床帘后传来了咳嗽声。
“师傅,您怎么?”李明踏上一步,想要拉开床帘。
李霸天拦住了他,道:“切务失礼。”
床帘后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大限已至。”
李明的瞳孔骤缩,匆匆问道:“怎么可能,您之前可是一点都不……”
“那不过是正常现象。人都是在自身的灵力、真气散尽才会死亡,同样外表是否枯槁亦是看体内灵力、真气的流逝情况。”
未等李明回过神,一只宛如枯木的手从床帘下伸出来,黄令再道:“徒弟李明听命!”
李明失去以往的反应,没有遵照师傅的话跪下。
“还不快跪下!”李霸天抬高声音,叫道。
李明这才回过神,连忙走到床沿前,跪下。
黄令的手摸了好几下空气,最终是在李霸天的引导下才能找到李明的头顶。
“我派为我族前七代祖爷开始铸造,不断摸索,与人交流,到我这代,兵器法器种类不计。法器载册共239件,其中六品法器6件,七品法器15件,八品法器46件,九品若干。是为源丰县之最。然,源丰县不过是武夷国的边缘县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切记勿要自满。”
“弟子谨记。”
“虽你非我族,但是今我将传册与你!”黄令说罢,咳了好几声,再道:“若是……不,没有若是了,你牢记拜师时我提的三个要求,然后将此法发扬广大吧。”
“这怎么可以!”李明惊道:“这可是师祖辈们的心血。我一个外人!”
“不用太过拘泥!”黄令喊道:“我相信我的眼光。不要让此法失传,不要让此法为恶人所用,然后不断精炼其中内容,总有一天,必然开山立宗!我与我的祖辈自然不朽于世。”黄令越说越激动,比之前咳得都要重。
李明不知道说什么了。确实,如果是一个宗门的话,虽然大多数人都会偏袒血亲,但是对于宗门来说,是不是血亲都无所谓。
“我已经将锻造册交于好友,即你的爷爷。之后让他交于你便是。”
“弟子谨记。”
“现在,把手抬起来。”
李明将手抬起来。随后,床帘后的黄令动了,似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坐起来,他的双手从床帘伸出,拇指上还挂着一个翠绿色的宝石吊坠。他将宝石吊坠放在李明的手上。
李明看见了黄令那已经干瘪地只剩下皮的小腿。
“我会通过纳灵法器,传功给你。不要抗拒。”黄令说道。
李明合上了眼睛。
黄令身上的真气开始激烈地四溢,灵力从他的双臂,通过纳灵法器不断地输入李明的身体里。灵力的输送快速而柔和,李明一时间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感到一阵激灵。
接着,随之而来的,是李明感觉到自己的修为提升了。他本来的修为才练气五阶,如今已经到达了筑基中期的等级。
“可惜。”又是咳嗽,黄令越发艰难地说道:“如果你的年纪再大些就好了。好了!让其他人进来吧,该道别了。”
“老友……”
“不必再说什么了。”
随后,李霸天让其他的黄令的弟子进入了他的寝室。黄令跟他们逐个说话,赠予他们每人一把法器,告诫他们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同时宣布李明是他们流派的继承人。小柔已经哭了。其他年纪比较大的人眼眶已经红了。
黄令说这话,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细,最后所有人都听不到了。
他走了。
按照黄令的遗愿,他的府邸,制造的大部分法器将有李明继承,蜜蜂酒等物品则换成钱财,送予管家家丁以及管家家丁的家眷。由于李明的年纪,所以那个府邸暂时被李霸天管理。李霸天没有让人住,或者出租,只是每天都派人打扫。
自黄令逝世,没有几天,李霸天为了防止尸体因为梅雨而腐败选择了最近的吉日,将黄令下葬了。那日人如潮海,在黄令祖祖辈辈安息的山头上,低头默哀。
李明在其列。本来他一个孩子不应该来看合棺葬礼的,但是李霸天还是特许他来了。李明穿着一身白衣,站在细雨中,眼睛没有一滴眼泪。远处,在人群中,小柔怒目瞪着李明。
“你这个冷血的混账!师傅对你明明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你还能那样子!”小柔用着自己最大的声音朝着站在棺材附近的李明大吼!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他。李明不知所措地回过头,灰色的光模糊了他的脸庞,雨水不断地从他的脸颊落下,他的神情像是在哭,但是却没有在哭,茫然而麻木,空洞地望着小柔。
他没有落泪。他嘴唇微微张开,似乎要准备说什么,最终痛苦地抿起自己的口唇,转过身,低着头。李庄锦不由得瞪大了眼,感到不寒而栗。
“吉时已到!”
棺材合上了,棺材入土了,人们散去了。
“阿明。”是李霸天。李霸天在叫他。李霸天把他的手牵起来。李明不语,跟着李霸天回到了家。
因为黄令的事情,李霸天还有事情要处理,李庄锦跟着李霸天去了。文云则去陪她的父亲了。家里就只剩下李萌和李明。
“小明。”
坐在阴暗里的李明听到了李萌的声音。
“你很奇怪哦。”
“……”李明别过头,道:“我知道。”
李明手腕的锁链随风飘荡。
“以后都见不到黄令爷爷了吗?”
“嗯。”李明答道。
李萌的已经红了的眼眶,泪珠准备又要掉下来,李萌却将泪珠抹掉,然后和李明面对面。李明有些发愣地看着她。李萌带着一脸快要哭的表情,抱住李明的脑袋。
“你很痛苦,对吧。”李萌说道:“我可是姐姐,不是其他人,你难不难过我最清楚了。”
李明感受到了李萌心脏的跳动。他跪在地上,环手抱住李萌。
他很早以前就很清楚,李明(许真)作为一个正常人早就已经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