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已毕,夜幕降临。李霸天独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桌脚边放着十几坛子的酒,桌面放着两只杯子,一只是李霸天的,另一只是给不会再来的人的。蜡黄色的烛火在微风中摇曳,李霸天扶着自己的额头叹息着。
李庄锦将三坛子酒放到李霸天的桌面,皱着眉,本来想要说什么,但是见自己的父亲郁郁寡欢的模样,李庄锦叹了口气,向李霸天行礼后,退步关上门离开了。
春末的夜从未这么寒凉。李明抱着李萌。他的气息不畅,心脏外缘的胸部不断的有刺痛。他无法遏制自己气息的抽咽,却不知何为放声痛哭。他很疲惫,疲惫到自己无法目视前方,手脚冰冷,咽部发干。
“不过是矫揉造作、无病呻吟(这两个四字词语李明没有记错)。”李明猛然想起往昔自己的亲生父母对自己如此说道。
他便不由得将脑袋更往李萌的身体去。李萌亦紧紧地抱着李明。
李萌是无比温暖的,但是那种温暖只不过是酒一般的温暖。他是在“买醉”,而没有解决胸中的苦闷。
如果是以往,他只要睡一觉就好。睡一觉便能吞咽悲伤,睡一觉便能将所有烦恼忘却于脑后,然后机械而麻木……这便是醉生梦死。
“不过是矫揉造作、无病呻吟(这两个四字词语没有记错)。”
李萌摸着李明的脑袋,像母亲一样嘴里说着安慰的话语。然而那却更加剧了李明内心的悲痛。他闭上眼睛,黑暗瞬间席卷他的一切。
黑暗当中,有一个模糊的男人,坐在一张铁制染血的王座上,身上无数的锁链像活蛇一般紧紧缠绕,将他扣在王座之上,周围尽是寒光烁烁的剑……他空洞而无神,看着前方,看着李明。
李明感到心惊胆战。那锁链不正像自己手腕上的吗!
李明的表情扭曲了,恐惧地别过头,害怕地摇着头,双腿发软,频频后退。
这时王座上的人抬起手,声音仿佛亘古不变,传诵至今的古老吟唱:“********,*****,****,**,****,*。”
李明听不清楚他的话语,但是李明能从他的只言片语当中感受到致命的恐惧。那种恐惧并非生物本能带来的恐惧。而是超越生物本能,超越死生,犹如殉道者在临终之际信仰破碎般的绝望。那是一种偏执无法停止的无穷绝望与黑暗。
他倏然想起,曾经他梦到过:自己走在一条蜡黄光芒覆盖的小道上,周围白色醒目的墓碑林立,左侧一棵长势如“之”字的树黄叶落落,右侧是一间尖顶修道院,那里的大门微微打开,里面是一片漆黑。但是李明却感觉到,在那座修道院当中,有一样“东西”正注视着他,勾引他走进那座修道院里。恶魔?疯子?怪物?不,都不是。里面放着的是更加让他恐惧,跟他更加密切的东西……李明(许真)恐惧着那座修道院里的东西。然而最终,他还是知道那座修道院里放着的,是什么,那是他曾经的噩梦。
李明睁开眼。门外一片晴空,鸟儿的啼叫声早已逝去。李萌不再床上。
像这样日立三杆才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李明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他低着头,找着自己屋内的木剑和木刀。他还要练武。找自己书架上放着的图书。他还要读书。找自己从黄令那里得来的纳灵法器,他还要修炼。
“怎么都不在了?”李明喃喃自语。
随后,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他推开门,明媚的阳光瞬间刺入李明的眼,差点就把他给刺瞎了。李明不自觉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这是非常糟糕的情况。他明白的,自己的神经衰弱又犯了。
“你起来了。”
“小明!”
文云和李萌坐在天井的石桌旁,朝李明招手。
“早上好。”李明抬起手,他本来想要笑,却想起自己现在处于守孝的时期,不能笑太多,于是只是微微地扬起了嘴角。
两人愣了一愣,看着李明的模样,感觉到些许违和。
顿时,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阿明,最近你就好好休息吧。”文云打破三人之间的尴尬,主动说道。
“我不能落下自己的技术。”李明却摇摇头,道:“我的木剑木刀在哪里?还有我房间的书都不见了。”
“这是公爹吩咐的,说是让你最近好好休息,多陪陪阿萌。”文云双手放在自己的双腿上,端庄地面向李明说道。
李明望着她,她那认真的表情……显然是不打算让步了。李明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实在不行我可以练习投影魔术。李明如此想到。
李萌从凳子上跳下来,小跑到李明的身边,抱住李明的手臂。
“那样子我们一起去玩了。”李萌朝着自己的母亲说道。
“请三长老多多注意他们了。”文云点点头,朝着风说道。
“丘和谨遵家主之命。”这时,一道人影站在墙垛上,负手而立,灰须飘飘。此人便是李家的三长老。李明刚才都没有注意到三长老站在上面。
“您为什么在上面?”
“我修炼的功法是《镇魂罡旨》,需要日光和流风辅助修炼,故处在高处方便修炼。我已经等了你快一个上午了。”三长老从墙垛上跳下来,说道。
李明向这位长辈行礼,道:“岂有长辈等晚辈的道理。”
“长辈岂能不爱幼?”三长老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李明的脑袋,道:“你还没有洗漱吧。”
李明弯下腰。
“那快去洗漱吧。李萌小姐已经迫不及待了。”
“可是现在正是守孝的时候,怎么能够玩乐?”李明说道。
“这只是出去散散心罢了。”三长老说道:“你魂不守舍的模样,只会影响你之后的修炼。”
“我魂不守舍吗?”李明呆了一下,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
“当然。”三长老不假思索地说道:“只要是个会喜怒哀乐的人都能够感受到你的状态。”
“……”李明闭上了嘴,向三长老行礼,道:“我明白了。劳烦三长老了。”
“哈哈哈。不碍事,不碍事。我也很久没有和孙辈一起出过门了。”三长老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胡须。
不久,李明、李萌和三长老一起出门了。
李霸天在房顶上望着李明他们离去的背影。
“爹。”李庄锦飞身上房顶,向李霸天行礼。
“找我干什么?”李霸天此刻,一手抓着一只坛子,问道。
“虽然知道爹正值悲痛。但是,庄锦不得不言说一件事。”李庄锦说道。
“什么事?”
“李明恐怕不是个孩子。”
“何以见得?”李霸天轻轻地抚摸了自己的长须,淡然地说道。
“那日葬礼,李明的表情……那表情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能够表现得出来的。他显然不是一个孩子,他的内在应该是一个成熟的灵魂,所以……”李庄锦停住了。
“怎么了?说下去。”李霸天轻抿一口酒,说道。
“既然他不是孩子,那么应该对他有所改观才对。首先他并不是神童,他不应该享有他现在的赞誉。其次,他不应该是我的孩子,因为他与我同为成年人,不应该将我奉为生父,他应该有他自己的选择。再者,必须要严防他,以免他对李家不利。”李庄锦恭敬地说道。
“你说完了?”
“是的。”
“过来,坐。”李霸天朝李庄锦招招手,道。
李庄锦愣了一下,旋即快步,然后坐到李霸天的身边。
“你终于发现了。”李霸天说道,拍了拍李庄锦的肩膀。
“难道您一开始就知道?”李庄锦一惊,说道。
“能够三岁就能读书的孩子不是没有,但是能够一边读书还能够一边让自己的身体吃苦,这样的孩子就没有了。尤其是他作为一个孩子却不怎么笑。”李霸天缓缓说道。
“那为什么还让他在李家拥有那么大的权利?万一他是夺舍的……那种无德之辈怎么值得李家投入资源?”李庄锦神色厌恶地说道。夺舍,偷换人的灵魂,那是多么令人作呕以及恐惧的事情。
“你认为他是被夺舍的?”
“是的。”李庄锦点头。
“嗯……”李霸天摇晃着脑袋,说道:“那样我有个提问,孩子有自己的灵魂吗?”
“当然有!”李庄锦笃定地说道。
“我说没有呢?”
“这怎么可能!”李庄锦惊呼,但是却有些迟疑,毕竟李霸天经过的岁月比他要长。
“以前我也认为小孩子是有灵魂的。但是后来我就不这么认为了。”
“为什么?”
“灵魂与记忆有关系。”李霸天又喝了一口酒,向李庄锦娓娓道来一个失忆之人的故事。故事很简单,就是有一个丧尽天良杀亲弑母的逃犯,大脑受到重击后便开始行善。作为李霸天的亲身经历,他很清晰这件事的分分毫毫。
“他甚至自愿受罚!”李庄锦难以置信地说道。
“不错。那时还是我亲自我将他押到县衙的。”李霸天放下酒坛子,说道。
“失去记忆后,前后的性情都变了……”李庄锦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一个没有记忆的孩子,自然没有灵魂。那么,李明从一开始是怎么样的?”李霸天问,没等李庄锦答,李霸天便说道:“他很听话,很少喝奶对吧,同时还会照顾阿萌。”
“他有这样子做?”
“有。我曾经观察过他一段时间。”李霸天拍了拍李庄锦的肩膀,说道:“那时候你刚中毒不久。”
“原来如此。”李庄锦不由得低下头。那时候他除了想要恢复自己的功力,别无他想。
“没有必要严防他,他是我李家的样子。我李霸天的干孙子,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他终究是一个成年人……”李庄锦说道。那种感觉可以非常的奇异。
“哈哈哈,这你就不懂了。他只是一个孩子,而且是一个几乎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此事就此完结,无需再提,莫要跟他人提及。”李霸天低下头,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酒坛,说道。
李庄锦露出疑惑地神情,道:“庄锦不明为何您会这么说,庄锦竖耳烦请解惑。”
然而李霸天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拍了拍李庄锦的肩膀,将酒坛子递给了李庄锦。
“……”李庄锦闭着嘴看着酒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