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蓝发男孩的双眸虽然是浅蓝色,但是接近瞳仁的地方,有一圈虽然黯淡消沉却也无法消逝的银色,很明显那银色不是因为天生。在最近,漆雕蓦绘偶尔也了解到了一些魔法的基本常识,自己在闲暇的时间也会用速读术对图书馆的一系列书籍进行阅读和了解。
眼睛作为五感之中直接对世界的具象进行反应的器官,在魔法世界中是除去精神的感知之外最为最重要的获取信息的途径。也有在无知山谷进行各类研究的奥术师有着眼睛是灵魂的客观反映,如果一个人的眼神越是清澈就说明灵魂越是澄净而强大,一个人的眼神越是浑浊,那么这个人离死越近。
此外,不管是催眠虚弱还是诅咒,精神上受到损伤的时候,眼睛总是会变得无神,仔细看是能够看出来与平时的差别的。
这样一想,在自己以前的世界里,漆雕蓦绘也曾听见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种句子,虽然意思完全不同罢了。
除了双目瞳仁旁的银色目环以外,男孩的双腿似乎并不能自由控制,所以坐在了一架轮椅之上,大概是怕受寒的关系,腿上轻轻盖着一条白色的毛毯。身穿干净白袍的少年露出了微笑,那微笑就像是没有沾染上任何尘埃。
“姐姐。”
他称呼奥萝拉的时候声音和缓,听上去有些虚弱。
“唐璜……”
唐璜•亚莉克希亚。
这是少年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不像是男孩看到奥萝拉那样开心,奥萝拉看到自己的弟弟时却显得忧心忡忡,手上的动作也停下,刀和叉无力的放在了自己盘子的两边。
“身体……还好吗?”
“是的,现在每天在女仆的照顾下还能够稍稍轻松……虽然,大腿的一部分和左手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
就像是说着完全和自己无关的事。
怀抱着一份带着无奈的遗憾,明明仅是十岁左右的男孩,却仿佛脱离了整个世界,那份心情与年龄的不协调感就像是雨后的春笋那样在漆雕蓦绘心中不断攀高。
十岁,不是应该是到处调皮的年纪吗。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但是漆雕蓦绘却没有将这份混杂着不协调的不快表现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他只是安静的听着自己的主人和她弟弟的谈话。少女皱着眉头,急切的询问着和男孩的生活有关的任何事情,包括男孩身上的“病”和最近的饮食与睡眠。
男孩都略微平稳,苦笑着一一作答,表情让人想起每年过节回家应付自己家长问题的大学生。
在问完了连珠炮弹一般的一串问题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蓝发少女撩起了男孩的刘海。
这个时候站在了少女身后的漆雕才能够看见,男孩额头近乎于发际线的地方,镌刻满了细细密密的法阵,那法阵的光芒里,黑色和黄色没有规则的互相流转。
“唐璜,你……最近一次吐血,是在三天前吧。”
“……”
少见的,男孩露出了窘迫的神色,视线避开了奥萝拉。
强忍住身躯不停的战栗,名为奥萝拉的蓝发少女见唐璜没有反应,抬起头来对着身高比她高上很多的女仆。
“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办事的!三天前吐血现在应该好好让他休息,怎么可以推着他到处走!!”
“我……”女仆一瞬间被少女爆发的气势所摄,退后了一步。
漆雕蓦绘很难得的能够看到
“咳,没关系的,是我要求的,奥术师和医生说多晒晒太阳对我的病来说也有好处。”
男孩露出了笑,依旧是那种不染尘埃的笑。
少女皱起的眉并没有松开,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话头却被打断。
“姐姐还没有向我介绍,这位是。”
唐璜这样说着,将视线投向了站立在一旁的漆雕蓦绘。
“哦,他是……”
奥萝拉对于管家的介绍还没开始,却被迫中止。
在这个时候,名为唐璜•亚莉克希亚的少年脸上出现了一片阴影,让原本苍白的脸颊也变得暗沉了许多,随着连身体都抽动的咳嗽,少年习惯性的用最后能够动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口,而血从指间渗出,然后滴落在了白色的毛毯和长袍上。
这场景看上去触目惊心。
“漆雕!”
奥萝拉转过身来,颤抖着叫着自己管家的名字,“帮帮他,拜托了。”
事实上奥萝拉的话没有说完,漆雕就脱下了自己的手套。
管家立即用了自己知道的应急处理咳血的方法进行了安排,男孩一咳嗽起来就没有了尽头,铁锈味道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和手心落下。
在医生过来的时候,咳血已经平缓了下来,男孩的双眼都因此有些迷离。
见到自己用尽了的方法终于见效,出了一头汗的漆雕蓦绘心中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上。
男孩咳下的血。
一片漆黑。
“这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同时身受诅咒和重病?”
少年清洗着手上的血,一边这样问。
因为需要静养的关系,所以即使是作为亲属奥萝拉•亚莉克希亚也被医生赶出了房间外。
蓝发少女少见的露出了有些悲伤和疲惫的神情,身材娇小而面孔精致的少女总是能够获得漆雕蓦绘额外的温柔,更何况这少女此刻还是自己的主人。
所以在松了一口气后,黑发少年的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
“有什么事请与我讲吧,我的主人,说不定我知道什么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
少女摇了摇头。
“没任何办法的,如果有办法早就用了。”
闭上了双目,蓝发少女额前有着与男孩几乎一摸一样的刘海,不过此刻没有镌刻的符文,只有紧锁着的修眉。
漆雕蓦绘沉默不语,他在等自己的主人自己开口。因为他清楚少女的一切习惯,包括在安静的时候会和信任的人说出让自己无故承担了压力的所有事情,这点也是少年在得到了她的信任之后才发现的事情。
正如他所预料到的,少女叹了一口气,微微张开了口说出了一个时代久远却也十分简单的故事。
但是却因为过于简单,简单到让漆雕蓦绘心中都有所怀疑。
少年洗干净了手,抖了抖,将手上的水抖落。
“啊,对了,漆雕,现在……还有一件事。”
睁开了眼,在刚刚的慌乱过后,她终于回想起了自己职责。
“谨遵小姐您的吩咐。”
管家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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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我们宣誓成为骑士,那么我们赢时应当谦卑,输时也要坚守荣耀。”
千年帝国德莱斯忒分裂之后的南方国度维尔迪兰,在与起义国家诺科纳格,利默里克和旧神国家伊苏纳德进行接连不断的三线战争而疲于奔命的时候,诞生了整片大陆上个世纪最为伟大的军事家和政治领袖。这位硬生生将死神悬垂在维尔迪兰头上的镰刀拖到自己寿终正寝之后的强悍人物在自己的笔记上写下这句话之后就在书房的扶手椅上合眼沉眠,再也没有醒来。
拿破仑•维尔迪兰。
这个在死后被赠与国姓的男人,从三十二岁超新星一般出现在维尔迪兰的军政场上到最后七十四岁死亡,他整整闪耀了四十二年,也将维尔迪兰的史书整整拖延了四十二年。维尔迪兰的国王将自己国家的名字追封他为姓,同时意味着在那一年,拿破仑与维尔迪兰同时被送入了冰冷的木棺。
在得知拿破仑死后,虎视眈眈的三个国家立刻将维尔迪兰瓜分的一干二净。
但是并没有那些贪婪者和谋略者想象的那般轻松写意,三线同时作战的维尔迪兰军里,不管是应征入伍的游侠和佣兵,还是曾在维尔迪兰蓝色狮子旗下宣誓永生效忠的骑士,都发挥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韧性。骑士们的马被刺死了,就下地步行对敌,手上的刀枪断了,就拿自己的手和脚甚至头和牙齿作为武器。
没人嗤笑维尔迪兰的败亡。
他们的敌人在谈论这段往事的时候也对他们充满了畏惧。
因为他们死的无比光荣。
因为他们是真正的骑士。
漆雕蓦绘对于中世纪所谓的骑士精神没有一个很直观的了解,直到这个时候。
他骑着马走在了骑兵队列的最后面,他骑马并不熟练,只是半天的奔袭,两腿之间就有些酸痛难忍。他的马打了个响鼻,在这个静默的时刻,这声响鼻也听上去十分的响亮。
一路从斯万随着骑士们急行到了乌洛诺斯被称为德波顿剑痕的山谷开口,出发的时候是昨日早晨的十点,到德波顿剑痕处的时候则是几近傍晚,这个时候的太阳最暖也最亮,雪反射着金属般的光。
奥萝拉•亚莉克希亚并没有跟过来,而是将所有监军的职责交给了自己。
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个十岁的男孩以及蓝发的少女所说的话。
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沉重。
漆雕蓦绘对自己主人表示理解,虽然一路上还是颇为苦恼。
不管是休息的时候还是扎营的时候,作为领队的海德拉•巴赫时常以切磋为由对他进行各种各样的打击。
最让漆雕蓦绘苦恼的并非是海德拉的骚扰,更是因为金发少女并非不安好心所以无法拒绝。
每次答应金发少女提出的邀请的时候,周围同样在休息的十分清楚自己的主人有着怎样实力的银铠骑士们都以一副看着勇士的目光看着漆雕蓦绘,就是那种,身上不着片缕又手无寸铁却站在了深渊龙窟铁山议会的数百龙王面前的勇士。
不过在和海德拉进行对决时展现出来的超出一般人的实力也确实让银铠骑士们刮目相看,却理所当然,并没有多大的惊讶,毕竟他们是整个西郡最为强大的部队,镇守的边境让他们在风雪中擦亮了双眸,所遭受的战争和苦难磨练了他们的意志和躯体。
这个时候他们整齐的列阵,沉默,但是气势却凝重如山。
对面的黑骑士们也是同样,在峡谷之前一字排开。
“我有些不明白。”
漆雕蓦绘策着马走向海德拉。
“请说。”
在战前的时候,少女戴上了银色的头盔,所以让说话声音变得带上了沉闷的嗡鸣。
“为什么他们明明可以守在峡谷里,那样的峡谷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吧。”
骑士姬手中握着长枪,在阳光之下,那阴影好像是刺向了德波顿剑痕的指针。
“如果守在那里面,只要我一个就能够将他们所有人串死,就算我不在,海龙之牙的一个最弱的骑士也能够杀死那种程度黑骑士十个以上,黑骑士没有任何胜算,而且,正是因为是教皇国之下最看重信仰的黑骑士,所以……”
海龙之牙,就是她手下的骑士团的名字。
在顿了顿之后,少女像是思索一般,说出了一句话。
“生时不弃骄傲,死时不辱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