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为什么要露出那样伤心的神情呢。
似乎没有理由的。
不,不是似乎,原本就没有理由吧。
作为上位者的婚约,作为下位者不可以干涉,亦没有这能力和权力进行干涉。上位者,甚至连告知下位者的义务都不具备。
漆雕蓦绘为了放松自己主人肩膀而进行的按摩慢慢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全身都松懈了下来,眼睛缓缓闭起,这份近乎让他难以呼吸甚至窒息的感觉,充斥着苦涩和辛酸地回响在感觉空空如也的胸腹里。
“啊……是嘛。那么,婚约签订是在什么时候呢?”
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继续缓缓的揉着自己主人的肩膀。
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的,自己也十分清楚这件事情。完全没有任何伤心的必要,只不过,这份莫名其妙的酸楚是怎么回事呢?
“是假期结束的时候,也就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半个月以后啊,心中起的波澜让他心脏突然绞痛一下,就好像一根钉子直接穿刺过了心头。
啊啊,所以说,这份感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想起了自己大哥的话。
狗在失去主人的时候,理所当然会伤心的吧。
所以——
所以现在的情感,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十七岁的管家,漆雕蓦绘,隐隐用牙齿咬住了下唇。
这份情感,是悲伤吗,是难受吗,是所爱别离,还是单纯的依赖关系即将破碎而产生的失落呢?
“漆雕?”
浅蓝色的少女看自己管家的神色有点不对,用很小心翼翼的语气这样说着,就像是触碰一个飘浮在了空中的肥皂泡,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啵的一声爆裂开来。直觉告诉奥萝拉,他的管家正处于一个这样不妙的状态中。
“开什么玩笑!”
突然抬起头,黑发的少年这样大叫了一声。
“痛。”
随着他声音的加大,手上的力度也变大了许多,直接承受这力道的当然就是奥萝拉。
抽出了藏在了袖口的法杖,快速吟唱和魔力构架几乎一瞬间成型,然后在习惯性的指向漆雕蓦绘的刹那却发现下不去手。
那是管家从未流露在自己主人面前的阴郁表情,是痛苦吗。
又或者是悲伤。
奥萝拉突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曾经看过一个东方诸国时代史书记载中,一名名为贡福修斯的伟大思想家和东方魔法思想奠基人,曾经在国制崩坏而分裂的诸国时代四处奔走,在一个小国的时候与自己的弟子走散,当弟子询问别人是否看见过自己的老师时,路边人用了这样一句话作为了形容。
“惶惶乎如丧家之犬。”
现在的漆雕蓦绘,就与丧家之犬没有任何的区别。
强行中止的魔法。
精神反噬带来的眩晕,让少女靠在了椅子前的桌子边沿。
举着魔杖的手也因此落了下来。
回过神来的漆雕蓦绘,表情中难以用应对各种场合的技巧掩去的情绪。以及因为魔法的反噬而头疼的奥萝拉•亚莉克希亚,短暂的沉默,只能够听见风吹进窗户的声音,只能够看见烛火因为风而摇晃的光影。
“对不起。”
反应过来的漆雕蓦绘有些慌张,用自己的双手扶住了奥萝拉的肩,却又惊慌失措的放开。
而后,他屈膝半跪了下来。
“对不起……”然后他抬头,“我愿意受罚。”
呵。
少女冷冷的笑了一下。
“愿意受罚?”声音里包含的温度骤然降到了零点之下。
他低下了头颅。
想象中的疼痛与冲击并没有随声而至,取而代之的,笨拙却暖和的温度环绕了上来。
他曾无数次将她从不平整的路上扶起,而这次轮到少女向他伸出手了。
所以下一个瞬间漆雕蓦绘的耳朵贴在了少女的胸口,感受到了那份若有却无的起伏,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你是傻瓜吗,漆雕蓦绘,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
声音里依旧带着伪装的冷清。
少年叹了口气,然后闭上了双眼。
“是的,什么都不懂的我,还有许多事情要仰仗您。”
“你是我的仆从呢,漆雕。”
少女的话里有足够多的信息。
漆雕蓦绘点头应允。
“是的,而您是我的主人,我的生命之光与灵魂之火,是我所背负,亦是我之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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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莉克希亚的家族局势可以说十分的紧张,西郡与其说是一个郡,不如说是一个帝国被抛弃了的弃子,就像是一个必须维持着自身供给的独立国家,但是对于西郡这样恶劣的环境,维持供给难上加难,亚莉克希亚家从走上西郡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这样的命运,”蓝发的少女指着墙上壁挂的巨大地图这样说着,“亚莉克希亚家终有一天会被整个西郡拖累死,这或许是女王陛下最希望看到的景象。所以亚莉克希亚必须在外寻求盟友,至少以自保。”
这份冷酷的仁慈。
“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诺科纳格不在,恕我直呼那位的名字,在奥古斯丁先生在的时候击破利默里克或者教皇国,而是止步于西郡呢?”
甚至最后还把奥古斯丁处死。
但是少年的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口。
“如果只是官方说明的话,”少女轻轻咳嗽,“诺科纳格是作为起义国家建立的,原本起义就是反对压迫,外交方针是如果对方表现出和平的意愿并且提出看得到诚意的赔偿,那么我们就乐意终止战争。”
“真是,太假了。”
“是的,所有人都知道太假了,但是没有人敢真正去探查这件事究竟是怎么样,当然也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叔叔的处刑,少女低眉。
“所以……这场婚姻确实只能够成功了,戍边贵族如果勾搭帝都内重臣,就有可能被污意图谋反而给了他人把柄,所以东北掌军雪莱家族就是个很好的倚靠。”
“比起勾结内臣,与手中掌有重君的外家将军勾结不是更加有问题吗?”
“首先,虽然手中确实握着兵权,但是雪莱也理所当然会受到限制,女王陛下派监督官到雪莱领地进行监督并且判断是否合适出兵或者出什么兵,再其次,现在越来越强大的雪莱家族即将面对的是利默里克不怀好意的南线陈兵,没人敢动也没人想动,所有人都清楚在对外的问题上我们应该保持一致,这个时候再斗来斗去很容易超出女王陛下允许的范畴之内。”
漆雕蓦绘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即使是现在的亚莉克希亚家,雪莱家联姻也必须拿出十足的敬意,所以不可能让旁氏的子弟入赘或者迎娶小姐吧。”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奇怪的事情,“而且即便迎娶,也不可能作为侧室?”
“废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是很奇怪的吗,作为戍边的雪莱家,虽然远离了帝都的权力中心,但是因为手中握有兵权又不是很容易被政治波动波及,可以说是一个稳定到不行的大腿,作为戍边将军,自己的儿子如果能够进入贵族圈肯定也能给自己在外执行兵权造成便利……那么这样一个大活人为什么没有从一开始就与帝都某些权贵的子嗣订婚呢?如果是订婚又解约的话,这样一个‘少爷’的名字不可能没有出现过吧。”
“嗯哼?”
少女以鼻音代替了问出口的问句。
“可是据我所知,”少年顿了顿,“近十年的上层贵族变动我还是较为清楚的,东北方的雪莱家,没有所谓的一个少爷曾经出现过哦。”
“怎、怎么会?难道说雪莱家想要这样敷衍我们吗!”
漆雕蓦绘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请问,雪莱家有送什么信函过来吗?”
“是的。”
不知道为什么,奥萝拉的眉头皱起,看上去心情不佳的样子。从自己衣服内衬的口袋里拿出了信封,保存的很好的样子,这让管家缩了缩鼻子。
可被称之为狂放的字体,每一笔每一划的重撇都有种力透纸背的张扬感。
雷玛•比希•雪莱啊。
信封上面写着这样的名字。
Raima——Maria
Raima根本不是一个符合帝国词汇构成法则的自造词,拿自造词当做贵族名字,至少在漆雕蓦绘读过的诺科纳格的史书上还真的没有见到过多少次。
只是少许的更改,音节之间的相互变幻。
“小姐,曾跟唐璜少爷签订了婚约的雪莱家小姐,是不是,名叫玛利亚•比希•雪莱。”
“这你也知道吗?”
“只不过是猜的。”
这也猜得中?
在少女猜忌的目光之下,管家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百合劫……么。”想到了某金发少女,他笑着解释,“很明显,帝国中也有为了缔结联姻,却因为自己子嗣性别相同而无法完成的情况,那么这个时候就会进行一些篡改,在历史上造出两人性别不同的假象,就比如图书馆中关于这件事的研究的文献,离得最近的类似事件,就比如前前前任首相女儿被史书记载为男性而与皇族某个公主完婚。这种手段在接受范围之内,修改也不过是为了保全名声罢了。这种同性联姻的后代当然也是过继的,顺带一提她们过继过来的女儿就是赫连子欣女王的母亲。”
“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说到一半,少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话语戛然而止。
“所以说,这次要与我完婚的,并不是什么冒出来的少爷,而是雪莱家小姐,玛利亚•比希•雪莱吗?”
“恐怕就是这样了,看来不仅是亚莉克希亚家想要倚仗雪莱家的什么,雪莱家对于亚莉克希亚家亦有所求……不然不会在得知唐璜少爷病重之后,用出这种手段也要构架长时间的联姻关系。”
一段时间简单的沉默。
深深的吸了口气。
“漆雕,雪莱家的这位‘少爷’在半个月以后到斯万,请务必让她爱上我家弟弟!”
“诶?!怎么可能!这种事情难道归我管吗!”
“咳,那什么,管家之神,额,埃米尔•辛克莱曾经说过,如果不能够管理家中所有事物的话,哪有什么资格称为管家呢!”
“管家之神好像很微妙的和我们可敬可爱的学院长重名了啊,明明就是现编的吧!”
“这种细节如果老是太在意的话,会变成小家子气的男人的。”
“哈哈哈,真是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这是命令。”
“有命令就有拒绝职责范围之外的命令的权力。”
管家举起了手。
奥萝拉•亚莉克希亚,和自己的管家互相瞪视着。
“呐,我说,漆雕,其实你,很不愿意我嫁出去吧。”
“如果对方是女生的话其实意外的能够接受。”
“去死吧你这混蛋!”
轰击魔法。
管家并没有像是之前所有被魔法击倒之后迅速的爬起来,而是倒在了地上,背靠着墙,以一个狼狈的姿势看着自己的主人。
“真是太好了……”
他这样说道。
“在这个时候,您还是我的。”
管家很难得能够露出,那张面具之下的表情,即使是面对自己,他的主人奥萝拉•亚莉克希亚也是一样。少女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好像紧绷着什么也松懈了下来。
“那是当然了,你欠了我的东西,卖掉你的小命都还不回来。”
有着湖蓝色长发的少女。
有着湖蓝色双眸的少女。
自己的主人。
亦是誓愿一生侍奉的存在。
现在站在了漆雕蓦绘的面前。
一边说着嘲讽满载的话语,一边像是雨后初晴般,愉快地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