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里?我不应该是躺在病床上休息的吗?
我立刻向四周看去,周围的一切除了白色之外别无其他色彩,放眼望去根本看不见我身处环境的尽头。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
只是向前迈出一步便能听见不小的回声,并且周围的环境如同水中涟漪一样随着声音不断向前传播。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开始漫无目的探索,抛开脑中的一切想法,只管前进,直到看见一道黑影矗立在不远处。
他发现我的存在后步步逼近,而我却像是被某个东西束缚一样无法行动,甚至连呼吸都不能如我所愿的正常进行。
“在这个世界上,你到底在扮演着什么角色?”
“路人吗?朋友吗?家人吗?”
啪拉,由他经过的地方都被替换成燃烧的火焰、坍塌的房屋、四处蔓延的火焰、倒在地上失去气息的路人、修女姐姐、彼岸花先生、夜北,我所有认识的人都以正躺的姿态排在两边。
只是眨个眼睛的时间,这些躺在地上的人们全部直立,面朝向我直勾勾地看着。
“还是破坏一切的煞星?”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张开嘴巴,鲜血如全力放开的水流一样从他们的口中吐出。血流不断蔓延、不断连接、不断扩大、不断升高,最后没过我的胸膛。
“你是...谁?”
我用尽全部的力气向对方询问身份,但原本还在不断反问的他这时却没了声音,站在原地停顿几秒后再次与我拉近距离。
“谁知道呢?”
他掐住我的脖子淡淡说出一句,随着身旁那些熟悉的面容也接连消失,他的面容也开始飞速变换。
“你会害了我们!你会杀了我们!”
“快去死啊!不要来祸害我们!”
“恶魔!你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不同的声音,不同的面容。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怨念。
最后,面前的这个“人”回归到刚开始见面的黑色模样,只不过这次他选择露出和我一样的绿色眼眸。
他抓住我的喉咙将我硬生生的按下血水里面,眼前除了一时被暗红色给覆盖以外便什么也感觉不到。
下潜、下沉、下坠,路过无尽的黑暗,又再次看到光明。
“不…”
我看着面前的天花板喃喃一声。搞什么,刚才那些全部都是做梦吗?
虽说忘记梦里出现什么了,但至少我能肯定是噩梦。
砰砰!
“辉月?你醒了吗?还记得今天我们说好要去调查组看一下报告的吗?”
“醒了,门大概没锁。”
昨天等夜北离开医院后梅洛斯主动和我解释他的去向,他在叙述的时候像一个邀功的功臣一般,脸上大概充满了各种骄傲吧。
至于为什么是“大概”,在听他叙述的时候我全程都不敢再直视梅洛斯,只要一想到他是为我而受伤,胸口处便开始莫名其妙地阵痛。
我看到所有人的时候胸口都会阵痛。
“哦吼!你这是尿床了?哈哈哈哈哈!梅洛斯你快看,辉月尿床了!”
蓝烟海抢在梅洛斯面前一个滑步进入房间,看见我身下的湿痕后带着一种挑逗的语气朝我狂笑。
“我怎么可能会尿床…”
“不是尿床吗?难道是…”
蓝烟海戴上太阳镜装模作样咳嗽一声,拉长字音:“遗——哈哈哈哈!”
“不要继续往下说了!求求了!”
梅洛斯捧住一套衣服走进房间,双眼瞥见放在小柜子上的一本绿皮书后微笑一声:“那是《恶魔人偶》吗?”
我寻着对方视线看向那本书,这是一本名为《恶魔人偶》的短篇小说,故事舞台基于这个世界进行创作,甚至某些地名都能在地图上找到出处。主角作为一名战斗魔法团的成员奋力的保护城镇的平民,与同伴出生入死,以人类之躯奋力抵抗来自魔物及恶魔的强势攻击。
在接下来的几次战斗过程,主角意外发现自己有异于他人的地方,其一是主角的治愈能力远超于他人,就算身体被利器砍中,那伤势也会在几分钟内恢复如初。其二是自己能够对恶魔进行重创,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净化魔法才能够对魔物、恶魔造成伤害,但在某次掩护平民撤退的战斗中他偶然将魔力附加在拳头上一拳打进恶魔肉体上,这次恶魔不再能够恢复像之前一样恢复伤口,而是喷出一道紫血跪在地上。
同伴见状士气高涨,配合主角步步将剩余的恶魔打退,小镇迎来了短暂的和平。
如果按照一般发展的话,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小镇的英雄”才对。但很遗憾,战斗之后魔法团团长为了思考如何更有效的对付魔物,留下主角在内的大部分人前去大王国获取有利信息,在玛尔噶王国的图书馆当中他们发现只要是魔物同种族的攻击也可以起到效果。
“我们与恶魔就好比做蚂蚁与人,蚂蚁咬人时充其量会让对方难受一小段时间,但很难致命。但同种族之间就好比人类之间的战斗一样,杀死对方可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另外,他们还得知恶魔的伪装特性,如果恶魔杀死一个生物的话可能会继承对方的全部记忆与样貌,同时在伪装状态下也依然保持恶魔的特性。
得知这样的信息很难让团长不与主角联想在一起,借此主角的身世也因为团长的出行而真相大开。
其实主角早已被恶魔杀死,现在的他只不过是由恶魔支撑起来的人偶而已。这只恶魔没有意料主角对于恶魔的恨意,不但继承了被杀害对方的记忆,也继承怨恨同类的全部记忆。
主角实在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无法去接受自己其实就是恶魔的事实。在他消沉的这段时间里,他看见了平民、战友对自己的恐惧,情人的疏远,最后连自己最好的朋友也为此而站在对立一面,主角也为此不得不和昔日战友战斗、厮杀、逃跑,在这过程中因为善良而去保护弱小的人民,但也因为善良的原因再一次见识到人性的恶劣。
从此他便成为一只真正的恶魔,眼前只有杀戮,能做的事情也只有杀戮。
“一切都不重要了。”
俗话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在你获得某种能力的时候也被附加保护弱小的责任,但如果你发现自己保护的对象其实并不值得自己去保护,你会怎么做?会去杀害对方吗?
不,你并不会,为什么呢?因为你也是人类的一份子。
但主角不同,他从一开始就不再是人类,尽管人类一面的记忆使他能够善良面对一切,但见识的人越多,看到的“恶”越多,那这份善良也就没必要存在于身体里。
真是一个悲剧的故事。
哎呦我的妈!我怎么就开始对这本书进行解说了?不对,赶紧回到现实这边来!
“嗯。”
梅洛斯把衣服放在杯子上走过去翻阅几页:“我的三岁生日礼物就是这本书,或者说在众多人送给我的礼物中我只能记得这本书…竟然删改了不少,作者署名也变成了其他人,我记得原本的故事应该更加黑暗的…”
“哇,你三岁就去看这么黑暗的书,等等…你三岁就认字?”
“我可不像某位蓝头发的二愣子一样。”
梅洛斯把书放回原处,转身朝我打了个响指,指着那一套白色的衣装:“穿上新衣服吧,我不知道你的体型,所以可能就稍微买大了一些…”
“谢谢…”
我抓起衣服向梅洛斯道谢。
“那我和蓝烟海就先出去等着了。”
“等下,都是男人!为什么我们要出去啊!”
梅洛斯拽着蓝烟海离开房间,而我穿好这套衣服后便试着从玻璃的倒影中查看自己的形象。
经过梅洛斯挑选的衣裤线条复杂但充满美感,穿在身上的瞬间就连我都被对方的品味给吓到。
我转身把修女姐姐送给我的十字架挂在腰上的扣环之中,接下来就是那枚黑桃徽章…
伸出去的手在即将触摸到徽章时猛然停下。
我到底…有没有资格戴上它?
“辉月你还没有穿完吗?是不是不方便啊?要不我来帮你提个裤子?”
“想也是不可能的吧!”
我向门外的蓝烟海回喊道,悬停在上空的手也不自觉的抓起徽章放在衣兜当中。
咔哒!
梅洛斯听到门锁声后向我这边投来目光,四处打量一番后才骄傲一笑:“那么赶快走吧,到调查组的时候有人会帮助我们的。”
我连忙点头,不过病人擅自离开医院的话,护士们会着急的吧。
梅洛斯明显看出来我在担忧什么,走过来用手指轻撮我的侧脸:“我和相关负责人说过这件事情,你大可放心。”
蓝烟海继梅洛斯说完后又不知道从哪找出一顶帽子扣在我头上,而他自己则套了一件纯黑的夹克衫,估计是为了掩盖胸口处的那个大洞。
我跟着蓝烟海走出医院,刚要转身的时候就被梅洛斯拽了过来:“烟海,先去车站,徒步走过去肯定要累死。”
当然,这个时候蓝烟海已经向前走去二三十步,自然是听不见梅洛斯轻声讲话。
咚!
梅洛斯见状毫不犹豫的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朝蓝烟海身上扔去。
“什么?”
“你走反了!”
“调查组不就是这个方向吗!”
蓝烟海扭头边喊边指着前方,而这一指恰巧直接戳到一名路人的鼻孔当中。
现场瞬间尴尬万分,在场的所有路人这时也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纷纷转头看向蓝烟海。
此刻,他绝对是这个场上最亮眼的存在。
“呃啊啊啊!”
鼻孔被一指撑大数倍的路人感受到一股难以述说的酸痛后嚎叫一声,拔出手指捂住脸倒在地上左右翻滚。
“对不起!梅洛斯,我该怎么办?”
“自己惹得事情自己解决,我和辉月就先走了,你自己加油。”
梅洛斯说完立刻朝反方向走去。
“辉月!”
“对不起…蓝烟海前辈!”
我大喊一声回身将蓝烟海晾在那里,快步追上梅洛斯,一同拐进左边的街道,走了几步正好看到一辆载客马车停靠在路边,这下省的我们去找车站了。
那名车夫的洞察力也是不俗,眼看我们朝他走过去便立刻收起原本懒散的样子,将扇子放到一边后打开车门。
这也太热情了,你该不会是敌人吧!
“麻烦去下调查组。”
“哪?”
“克劳斯汀中心3号街,最好停靠在车站一类的地方。”
“有点远啊,二十块怎么样?”
二十块钱?你这是抢钱吧!有这二十块钱都可以买一把武器了啊!
“可以。”
梅洛斯见到车夫这样狮子开口,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对方。
啪嗒,二十块钱经梅洛斯转手递给车夫手上。
“好嘞!客人们请坐好!”
车夫手持缰绳坐在驾驶位,回头确认我们两人已经做好,同马儿喊出一声后驾驶马车向中心驶去。
——
车夫按照梅洛斯所说,停靠在车站旁边。刚一下车便看到一名梳着背头的亚人胡渣大叔朝这边走来。
“犬科亚人?”
我在梅洛斯身后辨认一声,看模样来说应该是狐狸这样的犬科亚人吧。
“小孩?
大叔不可思议的说出一句,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眼前戴着黑桃徽章的人竟然是一名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
这名孩子像是被毒打几顿的样子。绷带缠身不说,耳朵也少了一只,脸部也有破坏美感的伤痕,很难想象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他也确认了一件事,梅洛斯确实是他要等的那个人。
“刚才失礼了,我的名字叫做风岚,隶属于调查组情报部。”
梅洛斯伸手握住对方布满老茧的爪子:“初次见面,梅尔特.梅洛斯,现为毒魔法团一员。”
风岚听到梅洛斯介绍后投过怀疑的目光:“真的?不应该是个孩子啊…”
“真的,你可以现场检查一下我有没有使用伪装一类的魔法。如果这样还不能让你放心的话可以联系陶奈,我和他比较熟。”
风岚看梅洛斯并不像是说谎,并且还听到了陶奈的名字,爽朗一笑,暂时放下警惕心。
“那个包的跟粽子一样的人,是谁?”
“同是毒魔法团一员,名为…”
“辉月.乌娜,我的名字是辉月.乌娜。刚才你说的那个粽子不会就是我吧!”
“哈哈哈哈!对不住了小子!”
风岚擦了下鼻子,转身挥手示意我们跟他过去。
得知对方其实只管带我们过去后就没有问问题的必要,面前的两人偶尔会互相聊上那么一两句,不过马上又会回归沉默,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我们站在一家类似魔法师协会的建筑物前。
“辛苦了,这两位就是梅尔特.梅洛斯和辉月.乌娜了吧。”
“都快包成个粽子了,这你也能认出来?”
风岚对着前来迎接我们的女人打了声招呼便把我们直接推给她来带路,向我们道别一声便扭头离去。
“话说,你们追踪人偶的使用者了吗?”
“很抱歉,调查组仍在通过残余的魔力进行追踪。”
“人偶?那是什么?”
听见梅洛斯说出人偶的瞬间我好像想起了点什么。当千树凌失去意识的一刻,一东西立刻从千树凌体内如鼹鼠一般钻出,借着喷出血流的掩护快速从正面朝我跑来,那种压迫感绝对不输给任何怪物。
不过还没等它跑出几米就被蓝烟海一拳轰在墙上,身子都断成两截。
该不会,那个就是你口中所说的人偶?
梅洛斯看我一脸“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同时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扑哧一笑,轻拍下我肩膀后推着我走进魔法阵。
两边墙壁的材质...石头?我们难道身在地下?
“我估计人偶是敌人的锁定魔法,当被刻印出要目标的样貌时便可以自动寻找宿主进行攻击。”
“难道说...”
“嗯,那只人偶上刻印的正是你的模样。虽然整体只有巴掌般大小,但细节却令人发指,感觉就像是真的一样。”
“接下来就是找寻目标的条件,我本来以为它随便选择一个人作为宿主。但根据调查组的情报来看,无论是那名突然发生爆炸的女孩,还是名叫千树凌的人都是这次入团测试的参与者,起码应该是与你见过面的人。”
见面?我努力寻回那天的记忆,好像是见过那么一名粉发的女孩,又好像没见过。
我和梅洛斯跟着女人走了一段距离,路过一拐角后视野立刻开阔起来。几名调查组成员正一脸严肃的盯着面前的正方体魔法阵,在那之中的正是已经断掉半截身子的人偶。
真的一模一样啊!
咚咚咚!
人偶看到我的身影,发出几声关节摩擦的声音,以超高速的速度击打魔法阵,目标正是我身边的梅洛斯。
身旁负责维持魔法的调查组成员们看到正方体开始出现裂痕后便立刻集中注意力稳固魔法阵,而就在这一瞬间,人偶的攻击方向突然变更,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胡乱击打。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朝后退了一步。
“尽管是一瞬间的见面也会被当成宿主目标吗?真是吓人…”
梅洛斯站在一旁分析,而后又指向另一个魔法阵的完整人偶:“那个相比之下就显得比较安全,恐怕只是用来让敌人了解你样貌而做出来的吧——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你样貌的。”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对残留的魔力进行追踪,但很遗憾…尽管是陶奈组长的独眼精灵也没办法确定目标的位置,残留的魔力至克劳斯汀大门处便中断消失,根本没有办法继续追查下去。”
她向我们两人弯腰,好似这次是她自己一人的失职。
“苏谜…”
我看着人偶喃喃一声。
“什么?”
“那个操控千树凌的家伙,好像自称苏谜。”
“会不会是用来混淆判断的名字?”
“不,那个时候的我都快死了,你认为谁会拿一个假身份去骗将死之人?”
她听我说出“苏谜”这个名字后眉头一皱,左右踱步才把视角放回到我身上。
“怎么了?”
“这件事不好在这边说,请跟我来吧。”
我和梅洛斯见此立刻走出房间,不过在那之前梅洛斯转身看向那几名正在努力维持魔法阵的调查组成员:“现在已经没有禁锢它的必要了,赶紧毁掉比较好,要不然你们都会有生命危险。”
啪嗒,啪嗒,啪嗒。我们跟随她来到另一个房间,只不过这次房间内摆满了各种书籍及卷轴。
“我看到人偶的时候,其实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但我却很难去认同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答案。”
她靠在墙边摘下眼镜:“在此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阿雅.凯特多尔…你所说的苏谜,全名叫苏谜.凯特多尔,是我的亲生弟弟。”
阿雅叹出一口气:“他在三年前,因为意外而去世了。”
“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
阿雅从我身边走过,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包烟,站在门口用火魔法点燃其中一根后迟迟不放入口中。
“算了,还是不抽比较好。”
她把那根香烟碾灭后丢进烟灰缸:“但在我加入调查组后我才得知,我弟弟其实是被恶魔杀死,现在那只恶魔恐怕在用他的皮囊进行活动吧。”
梅洛斯接过阿雅递过来苏谜的死亡报告凝视许久,反复确认后才还给阿雅:“呼,这也太麻烦了…”
“…”
——
当晚,我坐在魔法团的破烂别墅前仰望夜景,不过这里的夜景实在是太不堪入目。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层厚云缓缓向远方飘去,不见一点星光,也不见月亮的身影。
“不睡吗?明天就要去海德镇执行任务了,别到时候赖床不起,我可没有心情像父母一样温柔的叫你起床。”
夜北夹着香烟站在我身边督促我休息,但我现在还不想睡。
“难道你还在因他们为你受伤的事情而自责?”
夜北扔掉手中烟头,一屁股坐在旁边,把手放在我脑袋上:“大家把你当做家人来看待,为家人而受伤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现在实在太弱,弱到需要人去保护,弱到连累大家受伤。”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我想要变强,我也想要保护大家…可是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
“变强的第一步就是认识到自己有多么弱小,但如果认为自己配不上‘变强’二字的话,那么你也就失去了变强的资格。”
夜北起身走到大门前:“好好想想,可别这么消沉下去,这样可做不了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