稔现在坐在一家咖啡店里,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刚刚放上的卡布奇诺。
夏末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稔的身上,时不时刮进窗子的凉风象征着秋天即将到来。稔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仍然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这里是生驹早苗的潜意识,而现在坐在这里的也只有稔的灵魂。但是此时此刻,稔感受到的夏末的燥热感,亦或是初秋的清凉感,都与现实中的三个月前别无二致。
——原来人类的大脑里面可以储存这么多的信息啊。不光光是视觉、听觉、触觉,甚至连夏末秋初的那种微妙感都可以再现,真是厉害……
“气死我了!”
咖啡店的门突然被打开,外面的热空气倏地吹进店内。走进来两人:前面是一个蓝色长发少女,她雪白的肌肤上不断有汗珠流淌下来;后面是一个茶色短发少女,肌肤跟周遭花儿们一样雪白,面容更是优雅到了极点,她眉间轻蹙,似乎为前面少女的姿态感到很为难。
这二人是刚刚与稔分开的安须由美子及其搭档生驹早苗。
二人走过来坐在了稔的对面,瞬间稔便感受到了比刚才还要多的视线。这也是当然的,坐在稔对面的二人可是让超级偶像都汗颜的美少女,在旁人看来稔应该成了脚踏两只船的人渣了吧。
——幸好这里不是现实。稔如此庆幸着,并掩饰地喝了一口眼前的卡布奇诺。
“一杯美式冰咖啡,谢谢。”
“我要一杯卡布奇诺。”
服务员恰到好处地走了进来,打破了三人之间奇妙的氛围。等服务员离开之后,坐在稔右对面的早苗像是忍不住似的,“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早苗……同学?”
看见茶色短发的少女忍俊不禁之后,稔稍微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抱歉……我们有那么可怕吗?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敢说话。”
短发少女掩着面笑,一旁的由美子也低下头,偷偷地笑着。三人之间原本尴尬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
“对不起。”稔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说起来你这人为什么会知道特课的存在?”由美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并且还知道我的名字,就算你是漆黑之眼也说不过去吧?”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稔心提到嗓子眼。确实对于她们而言,自己还是陌生人。被一个陌生人点明自己的秘密,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奇怪而想刨根问底吧?
正当稔考虑怎么回复由美子的时候,一旁的早苗突然打破了寂静。
“啊……由美子,你看对面的可丽饼店开了诶。可以帮我买一份吗?”
“哈?这种事情自己去就可以吧?”
“今天走的太急,身上没有带钱。”
说着早苗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由美子皱了皱眉,还是走向店外的可丽饼店。由美子的身影消失在店内的一瞬间,稔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你看起来很怕由美子啊。”早苗突然开口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
“你,是从‘外面’来的吧?”
从早苗口中说出如此爆炸性的发言,令稔的精神似乎有些恍惚,好一阵子稔才理解对方口中的“外面”的意义,然后感到手足无措。
“吓到你了吧?”早苗看着写着吃惊的稔的脸,露出微笑,“明明是为了救我,好不容易才进来的,对不起。”
看来早苗同学自己已经知道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自己的潜意识——作出如此推断的稔决定不再浪费时间,直接作出询问。
“既然这样的话……”
“为什么自己不醒来?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被早苗抢先一步说出目的的稔无声地睁大双眼,缓缓点头。早苗手握着咖啡杯,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凄凉。
“不行的。”早苗的声音突然变得悲伤起来,“什么都做不到的我,已经失去了与特课的大家并肩作战的资格……”
“拜托了!现在外面出现了一位强大的深红之眼,只凭我们的力量是打不倒他的。请把力量借给我们。”
稔坐着向对面的早苗鞠了一躬,大概他也没有想到追求绝对孤独的他此时会低头求助别人吧。但是,一想到外面的由美子是多么心急如焚,他就觉得必须要履行救出早苗的约定。
时间仿佛静止了,店内只剩下空调在嗡嗡作响。稔持续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而早苗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打破寂静的,是突然而来的开门声。
“早苗,给,你要的可丽饼。”
由美子一手拿着两个可丽饼,一手扇着风,脸上挂着“出了咖啡店就是灼热地狱” 一般的表情。稔也挺直身子,但是仍然低着头,害怕对上面前二人的视线。
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稔将面前的卡布奇诺一口气喝完,说了一句“抱歉”之后,就跌跌撞撞地出了店。
梦境中如同真实一般的太阳依旧释放着虚幻的灼热光线,让刚刚从开着冷气的屋子里出来的稔不禁有一些不适应,但偶尔吹过的凉风依旧会给人带来丝丝凉意。稔不禁联想到刚刚由美子“出了咖啡店就是灼热地狱”的表情。
——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
稔快步走入街角的阴影处,靠着墙壁才能好不容易维持站立的姿势。他并不是为刚才的失败而叹息,而是因为早苗的话。
——什么都做不到的我,已经失去了与特课的大家并肩作战的资格。
对啊,我也是这样。害怕留下不好的回忆,妄想着达到“绝对的孤独”。到头来,连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义姐典江都保护不了。只是想着“只要这次没事就好”这种无聊的事情,然后继续如一具空壳活着。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与由美子小姐他们站在一起?
已经,没法再站起来了……
已经,没法再前进了……
已经,没法再待在那个地方了……
已经,没法再战斗了……
稔的视线渐渐没入黑暗,意识如同被抛进了大海,慢慢下沉。然后,尖锐的汽车鸣笛把稔的意识从太平洋深海突然拉了回来。他慢慢睁开眼睛,抬起头看见一辆熟悉的Copen停在路边。
驾驶座上没有人——不,应该说只是看不到而已,藏在暗处的紫色小球状物体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催促着稔上车。后者犹豫了一下,打开了Copen副驾驶座的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雏同学。”
即使进入了车子里面,稔的眼睛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人。稔的视线穿过车窗落在街角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男子身上——准确来说,是落在穿过去的某位少女身上。
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紫色小球状物体体积似乎变小了一下子,像是验证稔的想法似的,少女似乎不太高兴的声音响起:
“果然,跟由美子小姐说的一样,你似乎对于特课的情况了如指掌。”
果然由美子小姐提前通知了特课里的某人呢。稔可是刚刚才从与由美子她们见面的咖啡店里出来,转角就停着另一位特课成员的车,再怎么说也太过偶然了吧?
总而言之,雏在这里就是为了监视稔的。但如果单单是这样的话,雏也不会让稔一个在她主观上的陌生人进入自己的Copen了。
雏的能力是扭曲光线,如果好好利用的话可以实现完全的隐身——这也是稔现在看不见她的原因。然而事实是,除了第三眼赐予的能力,雏与生俱来还拥有着另一个能力。这是现实中雏亲口告诉稔的。
简而言之,就是可以看见人们的视线包含的情绪。
第一次见面时雏告诉稔,他的眼神是无色透明的——那是代表漠不关心的颜色。接着雏告诉了稔自己的过去,大概是对雏的经历产生了共鸣,稔的防御壳接纳了她。
换成是早苗潜意识里的雏的话,在她眼里看来也是如此的吧。但是……
“刚才你的眼神中,我看见了一种悲伤至极的眼神。你一定在守护着什么吧。”
少女的声音悠然响起。确实,就算是梦境里的小村雏,其本质依旧是小村雏,与现实中的小村雏差别应该不大才对。然而,看不见的少女却给了稔一个不同的回复。稔茫然了。
紫色小球状物体的主人犹豫了一下,解除了光线扭曲。呈现在稔面前的是穿着淡紫色T恤,用橡皮筋把头发束于脑后的美丽少女。雏直视着仅仅对她来说是陌生人的稔的眼睛,然后细语道:
“果然……你拥有跟我相似的过去。”
“为什么雏同学可以这么肯定?”
对于这个问题雏耸耸肩,脸上露出一丝凄凉的笑容,叹气着回答:
“谁知道呢?大概是我也有同样的经历吧。呐,可以握住你的手吗?”
还未等稔回答,雏就牵起稔的左手,然后在他面前,第一次像是发自真心地露出了笑容。
“好冷啊。”
少女如此感叹道。透过她的发梢,稔看见虚构的阳光射进车窗,照亮了雏的背影。
刚才街角对面那个还在打电话的男子仿佛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准备抽一根烟。这是,某种现象发生了。
来不及沉浸在雏的情感之中,那个男子突然自己燃烧起来。与此同时,稔的脑子里浮现了一个名字:
点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