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间里抹清凉油时,陈佳宁已经听见楼下的说话声,但碍于卫生间隔音效果太好,她尚不能听清楚。后来批评教育的主阵地转移到客厅,她才大致搞清楚情况。
陈佳宁下了楼梯,陈昊就忍不住站起来,水汪汪的小眼睛尽力睁大,望着姐姐,期盼她把事情说通给自己解围。
陈佳宁也对她鱼唇的欧豆豆点了点头。
“昊子,你这会儿不要紧张。咱家人坐在这里说事情,目的不是针对某个人批评某个人的,都是要解决事情。咱们就事论事,不要因为以前的印象先入为主,影响咱看待现在这个事情。”
陈佳宁冷静地劝了劝老妈和弟弟,自己也做了个深呼吸。
妈妈缓了口气,平复下激动的情绪,又问问儿子:“现在我和你姐都在这儿,你不要有心里包袱,事情该是什么样子就实话实说。”
陈昊坐回原位,双手抱头,还是沉默。
屋里一片死寂。
……
陈佳宁静静坐着,忖度一下还是决定自己出马。上一辈人用批评和比较建立的权威已经让陈昊在父母辈面前极度自卑敏感,连实话都难以说出口。
“妈,你在这里一直训,他肯定紧张的不行,生怕再说错几句你就啪啪啪上手打人。中午的事情我也知道,要不我先说说再让他说。不然他一直闷着家人就在这里耗着冷战,也不是办法。昊子该挨训,但目的是要教育他,妈你看是不是这个理?”
陈妈没想到以往劈头盖脸训一顿就能长好几个月记性的简单套路这次不大管用。她已有了一丝骑虎难下的窘迫感,于是应允女儿,看看如果陈昊情绪有变化就试着再往深处讲点道理。
“基本上妈也是这个想法,只是这会儿你弟弟不说,你说说也算开解他吧。”老妈同意了。
“妈,实际情况恐怕有点出乎您意料。中午的凉粉是昊子主动买来五块钱绿豆凉粉给我做的。因为凉粉煎的味道不是很好,而且也买多了,我们中午两个人没有吃完,准备晚上留着也算孝敬爸妈你们俩。
但是晚上眼看着松舟哥来了,你们又买来熟食,这点东西只有倒掉。”
陈妈大致明白了事情原委,心里有点自责,但还是将信将疑,就打断了女儿的话。
“具体情况我了解了,陈昊,你到底咋想的能把那么些凉粉倒掉?今天晚上待客不吃就不能留到明天?”
陈昊刚刚稍微平静了些,但心里的憋闷难以消除。他突然“呜”的一声哽咽起来,喉咙梗痛,心口也闷疼起来。
“妈,从小到大这么多事情你怎么老是错怪我?今天要是没有我姐在这里救场,我从哪里能找来一个给我谈恋爱的女生给你交代?
你什么时候能去把事情弄明白了再去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是不是就为了你在工作时候的那点困难压力就把自家孩子当成出气筒随便发泄?”
兴许是被儿子的话引出来真感情,陈妈说话一下子带了哭腔:“我从小到大事事处处为了你好,用尽办法让你健康成长、学习上进,结果你和你姐都是高不成低不就。在家里这样鸡娃我图什么?不就是想让你们往上走,不至于说是你们爸妈在乡镇混这二十多年,你们将来回来还在乡镇或者县里晃荡。”
“你们谁来可怜可怜,安慰安慰我呀!”老妈自爆了。
局面一下子难以收拾。
从批斗大会瞬间变成了集体诉苦现场。陈佳宁觉得自己不该再保持超然的地位当逍遥派,说话也有了所谓语重心长的深刻意味。
“妈,老弟,咱家不容易。我也很理解爸妈看起来残忍的教育,因为这个社会说白了是个你死我活的斗兽场。现在时代在进步,顶多是有了更多促进公平让我们有机会出人头地,有了兜底的机制不至于让大家活不下去。家人们平时就缺乏这样的开诚布公诚恳交流,缺少这样把所有事情连带着目的理由都讲明白的机会。
我觉得昊子也大了,也该知道批评这种事不该当成天塌了一样多大的事情,人人都会犯错误;也该懂得自己不能胡天胡地的瞎玩了,至少多去尝试尝试找找自己真正喜欢的事业,外加搞好学习。妈你也不要对我们期望太高太高,人人说实话都会有努力有遗憾,你们上一代从穷山恶水的大山里最穷最险的地方奋斗出来,就很不容易了。”
听女儿说这些话,陈妈是很欣慰的。自己上高中时候学的也是文科,背的也是唯物辩证法,偏偏这女儿就学透了把事情看明白,隐隐约约有些东西自己也只是知道还做不到。
事情不知为何就说到现在,每个人都很疲倦。虽然还不到九点半,但一晚上的争吵交流足以劳心费神。三人各自洗漱回屋,陈佳宁给手机开了免打扰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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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的冲突过去后,全家人在老陈面前都保持了克制和和睦,他在工作之余忙于为儿子小升初的竞赛跑上跑下,着实需要家人为他营造良好的家庭环境。
在七月中旬的十来天里,日子过得是很平静的。
那鱼唇的欧豆豆没有再去招惹爸妈生气,相反他被铁一般暴君的姐姐盯着,上午刷小升初试卷下午听老姐讲题,最终在市重点的入学考试考出全校二十八名的成绩。这让他不仅在一百二十人的全市班里占据上游,而且凭实力让老爸提前打点的一大堆门路失去了必要性。
陈佳宁可以暂时选择性的忽视过大的升学压力,自在些去生活。她试着重新夯实一遍政史地的基本功,搜肠刮肚上网搜题搜材料,把前世高三整理的时政术语、热点专题、拓展性知识通通总结打印出来。这这份总结归纳答题知识库的经历可是她成绩进步的基石。
有时为一个问题横跨七八个网站寻章摘句记录相关知识,有时为下载一份试卷在一个论坛注册账号充值好几十元左找右翻,有时甚至对着新华社枯燥的政论新闻划金句连抄上百句,有时她加入好几个高中的校群上上下下找人买几十册二手书凑齐参考资料……
归纳自己的答题库是很硬核的工作,往往是在一份资料上划完重点丢过去,结果再拿起来另一本书就突然忘掉前一本。
而且在如此众多的重复练习题海战术面前,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化繁为简合并同类也是烧死无数脑细胞的必备项目。
在穿插整个假期诸多杂务的影响下,这项工作持续到八月初才最终完成,但在7月20日学校研学夏令营开始前,搜集资料这个主体阶段已经宣告结束。
学习是贯穿高中三年的主线,文科由于入门容易钻研难的属性,高考竞争远比理科激烈。想要追求极致,陈佳宁在前世基础上进行更加深入的艰难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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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是陈佳宁是埋头苦耕勤学,那边南都市区却有一群家长聚集在学校的信息组,快进查看各班考试的实时录像。
“这是你们家孩子吗,在干嘛呢头低着手捂着?”最前排一个家长问道。
“怎么不说话了?这个上厕所的鬼鬼祟祟干什么去了?”这是挤在外围的一个家长。
“大家看看我们五班、六班、七班没有人作弊或者中途离场吧!咱实事求是的说话。”这是急着维护自己孩子的家长。
监控台面前全是人,推推搡搡的很是混乱。站在一旁的老师一边是挥着手大叫着维持秩序,一边不时回应家长的要求按照时间回放监控或者快进。
门口是保安严阵以待,屋外是自媒体人隐蔽偷拍,对面梅溪宾馆的大楼上更有架着摄像机远距离放大直播的专业播客。可以说相关方都在紧密关注南都市这次高中基础年级期末考试的作弊问题。
事情起因是成绩改出后二中闲聊群一位同学转发老师的聊天记录。
“我们班的一些同学,英语成绩和平时水平出入很大。
这次考试的难度我们教研组的老师知道,试题提前也找过外市的学生试做过。
而且这次出题本来就是要钓出来一批人的。
正常情况不可能考出你们这样的成绩。
这只是高一期末,我不点出你们是谁,你们都好自为之。”
这消息一传进一两千人的学校大群,就有好事者捅给了家长,随后又爆出来市教研室偷懒用前年高二上学期期末听力当这次听力试题的小乌龙。
南都二中家长微信群的舆情已经被点燃。
此时正好有一位自以为被认定“英语成绩超常”而且和这位老师有矛盾的学生添油加醋地向家长哭诉老师诬陷她作弊,于是她行动派的父母就纠结了相熟的一批家长到学校要求复查监控录像,还自家孩子一个公道。
家长们好似横扫亚欧大陆的蒙古铁骑,一路闯进信息组。学校没辙,就有了上文信息公开的那一幕。
这边陈佳宁忙于学习不看QQ,还不知道她一不小心考了全市第二十二名,英语单科更是杀进全市前十。
虽说监控摄像头已经证明她的清白,但好事者仍然凭借她上学带银行卡存生活费这件所谓“疑点”就已经给她扣上提前花钱从泄题者手里买各科题目的大帽子。
多亏了造谣者没有无聊到P图伪造交易记录,不然她也会在风波中陷入众矢之的。即便如此,仍然有人质疑着她,说她不过是一时侥幸超常发挥,要求她用未来的出彩表现证明实力。
这逐梦之路周围从不缺少质疑的阴谋论者、恶毒者,他们怀疑一切他人不平常的成功,却将自己的庸庸碌碌归咎于时运。真正自剖深挖、求实上进的强者,绝不只盯着世界的黑暗面怨天尤人。
起风吧,让大鹏扶摇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