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国峡谷,绯色月下。
一列骏马疾奔在险要的山路上,深绿猎装的战士们,被焦虑的空气所笼罩。
少年柯夏驱策着为首的白马,脸上布满了紧张的神色。
两天以来马不停蹄地逃离追兵,然而离可以藏身的西部大漠还很遥远。
此刻后方传来了不详的马嘶声,看来殿后的同伴已经被猎手咬上了!
一阵法术和兵戎的交锋声过后,红色光弹从后方射上夜空。仅过片刻,战友就传来了敌人突破的信号!
察觉到状况的不妙,紧随柯夏的一名苍老军官挥手发出减速命令。
但这道命令刻意略过了柯夏,使得他拉开十多米距离后才反应过来。
“孩子,你快走,多兰河已经不远了。这里刚好适合伏击,我们来争取时间。”老迈的嗓音饱含忠诚和决意。
“不,霍克爷爷,既然要迎击,那就让我也一起,你知道我能行的。”柯夏不愿独逃,但霍克更加坚决。
“不要感情用事,孩子!黎星团已经随你父亲倒下了,但只要你能活下去,一切就还有希望,这也是我等在这里的原因。与其留下来增加一分胜算,不如争取多一秒撤退的时间。这是战略目标和战术目标的区别,你要是没有忘记战斗的原则,那就快走!”
吐出不容置疑的说辞,霍克沉下面孔对着柯夏的白马释放了一个恐慑术,马儿立刻掉头狂奔,不再给柯夏争辩的机会。
看着柯夏边稳住马匹边远去,霍克发出指令,战士们毫不犹豫地掉头迎击追兵。
虽然被霍克他们的决心所动而难以反对,柯夏心中还是充满愧疚。他一直自负于自己是个理智的人,但此情此景才让他明白,理性的选择竟然可以如此沉重。
柯夏释放出腰间织笼中的使魔夜鸮,主仆的两双眼睛里同时点燃流转的青色冷焰。随着夜鸮无声地飞向后方,柯夏的右眼中浮现出夜鸮黑白而扭曲的视野,但这足以让他捕捉到具体的战况。
只见霍克和手下七名精兵已经各自就位,扼守一处双面峭壁的狭关。
随着距离拉近,经验丰富的霍克也把握了状况。
“敌人只有一骑,看来是非常棘手的家伙了。雷德,崩落术。”
一名地法师双掌拍上山壁,全力施法,诱发了前路上摧枯拉朽的塌方。
但在对阵强者的战斗中,这基本上只有试探和拖延的作用。
果然,在滚滚烟尘之中,一股极强的神圣斗气迸发而出,十数把飞旋的刀刃相互环绕,在主人上方组成了一具碎石刀阵,高速旋转的刀光绞碎着上方任何具有威胁的石块。
特意毫不掩饰的张扬斗气,裹挟着莫名的阴森杀机,涟漪般在崇山峻岭间扩散,就连距离较远的柯夏,也能切身感受到那凛冽的杀气。
这无比熟悉的战意波动……为什么是你?狄莉亚!
回顾近况,柯夏心中不禁哀叹,怎么会这样啊?仅仅三天时间,情况就能毫不讲理地急转直下以至于这般境地?不久前还在庆功宴上交杯相谈的同僚,现在不得不兵戎相见。而那名深受长官们垂青的年轻后辈,已然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帝国刑官——神代行者。
那身披千刃战裙、座下狂暴战马的冷面少女,以不可抵挡的气势冲出了山崩石流,三名潜伏的法师见状立即施法,释放出交叉的炎弹和雷击。
狄莉亚来势不减,她收回刀阵,默念神言——行星剑盾!
形如柔软银片编成的战裙中灵力激荡,伴随着蓝色的尘光,十把破法之刃从裙摆中游离而出,在空中以不同层次的椭圆形轨道环绕主人高速飞旋,配合着精湛马术的闪避,精准地截断着多数直接命中的火力。
距离很快拉近,霍克果断命令法师先后撤,两名武士策马上前对阵。他们发出暴气的战吼,挥动各自的长枪和战斧,格挡开外围的破法之刃,一左一右进入白刃战的距离。
狄莉亚面无惧色,她从腰后抽丝带般抽出的两把弯刀,一挡一闪,格开左边的长枪,又在斧兵腰部留下一道创口。
武士们回身再战,在法师攻击、地缚术和精神冲击的辅助下,总算拖住了狄莉亚的脚步。
刀枪激烈地交碰,交手几个来回,狄莉亚终于将两名武士打落马下。她重新提速,顶着法师猛烈的攻击,欲以最快速度冲破防线。
但此时,一位老将消瘦的身影,挡在了她的前进方向上。
是霍克。
他没有法师或武士的技能,但作为灵魂法师的他,竭力发动最擅长的摄魂术,甚至为了效果不惜将自己摆在刀口之下,以期用精神冲击撼动狄莉亚的心神。
虽然触及神之领域,但也只是十六岁的女孩,自己赌上性命的干扰,起码能争取一次破防的机会吧。
逼近的马步似乎有失节奏,但令霍克震惊的是,狄莉亚竟然迎上了自己的目光!在那双不合年纪的锐利眼眸中,霍克的精神触手犹如碰上铁水洪流,顷刻间被刀山火海所吞没。
你已经……成长至此了吗!
精神的反击往往也意味着现实的反击,一片飞刀刺中了霍克的右肩,彻底打断了他的法术。在精神湍流反弹的那一瞬间,一句话语稀薄地夹杂其中。
对不起了,霍克爷爷。
少女策马越过倒地的霍克,在战士们落空的攻击和悲愤的叫喊中加速远去。
在夜鸮的视野中,柯夏目睹了令人痛心的对决。在这种激烈的精神对抗中,败者即使存活也会非常不妙。
为了不辜负霍克他们的牺牲,柯夏也驱策疲惫的战马加速赶路,总算先狄莉亚一步,度过了一座高悬急流之上的悬索桥。
他强忍悲痛,在悬桥这端的河岸上打入一排爆破钉,退避百尺随即引爆。河岸的突出部在爆炸声中坍塌一片,悬桥也断裂垂落。
既然是狄莉亚来了,对柯夏来说逃跑的机会和意义都变得渺茫。附近唯一可能阻挡她的只有这条湍急的多兰河,如果失败,那自己也无力再逃了。柯夏抬手接住了回归的夜鸮,收纳后便心灰意冷地伫立着,等待最终的结果。
很快,狂野的马蹄声出现了。狄莉亚转过一道弯,发现河道的窄段已经消失。遥望对岸静候的少年,她没有丝毫减速,而是伏身抱住马的脖子,略带悲伤地轻声念道“最后再帮我一次,梅尔。”然后以诀别的神情起身,双手在腰间剑刃上一划,两只流血的手掌盖住战马的双眼——
“神威座驾·无畏天堑!”
双手放开,战马的双眼精光四射,马身筋肉暴涨,蹄声如雷作响。已经狂化多时且负伤不轻的战马猛然加速,在危崖尽头一跃而起。
河流非常宽,战马升到顶点,也不过一半的距离。这时狄莉亚踏马起飞,将战马作为踏板进行二段跳跃,随着瞬死的战马入水无踪,狄莉亚也险险落到了对岸,与不远处的柯夏相视而立。
柯夏并不是不能作出干扰,但是他没有行动,因为他太了解对方了。不管负伤多重,只能没能夺了性命,她都会追上来,哪怕耗尽生命,这就是狄莉亚的生存方式。就像这样,为了渡河,不惜牺牲从小相伴的爱马,这是柯夏不愿意见到的。
他能看到狄莉亚身上的损伤,但即使如此,在战斗上,自己也毫无胜算。逃离神代行者的追杀也是不现实的。于是柯夏走近狄莉亚,他已经积蓄了太多的疑惑想要倾倒而出,比起自己的安危,他更迫切地要想要知道——
“狄莉亚,老爹怎么样了?”
“叛将基利德,将被处决。”
冷酷而直接的回答,让柯夏顿时面如死灰。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至亲的危机仍让他难以接受:
“老爹一心为国,结果就换来这样的下场吗?”
“这不是我能判断的事情。”狄莉亚的口吻与其说是冷漠,莫如说已经近乎无情。“使用这个卷轴,封印你的血继灵基。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
面对如同变了个人的狄莉亚,柯夏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风暴,愤然施法点燃了狄莉亚抛过来的卷轴。她已经表明了她的立场,柯夏也展示出自己决不投降的态度。
“告诉我这是为什么,狄莉亚!你手刃改派的同伴,将老爹交给神庭,就是为了表忠心,换取神代行者的地位吗?你已经完全抛弃我们的理想和约定了吗?”
面对柯夏双眼冒火的质问,狄莉亚表现出些微的动摇,面带苦色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颈箍。
“不要再……跟我……套近乎了!”
然而她很快找回身为利刃的自己,严厉地剑指柯夏。
“我是帝国的刑官,帝国不会容忍叛徒。我必须杀死你。”
曾经彼此依靠的心灵,出现了无可挽回的裂痕。
“我必须杀死你……一次……”
柯夏感到自己的内心已经逐渐枯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沉重的脚步寸寸逼近。
“我必须杀死你……一次……”
致命的剑锋无情地贯穿心脏,尖锐的痛感蔓延开来,柯夏却惊愕地睁眼!
只见受到刺穿不是自己的心脏,而是腰间夜鸮的胸腔。
培养多年的使魔,感官和灵魂已经和主人联系在一起,不过瞬间的殒命没有给柯夏造成持续性的不适。
狄莉亚将小小的夜鸮刺穿挑起,举在空中表情复杂地凝视着,任凭鲜血沿着血槽染上手臂。突然,她的眼神不再迷茫,转身将夜鸮的尸体甩飞,落进河中被流水卷走。
“叛将之子,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仿佛任务完成的自我宣告,狄莉亚将银剑收回,解除了战斗状态,然后完全无视了柯夏,骑上他的白马向南离去。
柯夏原本窒息的心用力搏动了几下,给予他重新握紧拳头的力气。
因为他清楚地捕捉到了,在刚才不可思议的举动中,狄莉亚眼底的青色冷焰,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法术。
“我一定让你回来的,狄莉亚。”
绝处逢生的少年,发誓要掀翻命运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