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女子空灵的声音在树林的寂静映衬下格外清晰,分分明明是年轻女子的音色。
哈德转身定睛,见她腾空数米,浮在自己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在这个距离,兜帽之下依稀能看见她似笑非笑的嘴角,全身上下甚至靴子上也没有沾染一点泥土。
阴暗的气息扑面而来,是黑魔法师无疑了。但哈德尚不清楚对方主修的魔法种类,也感受不出等级,并不敢轻举妄动。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且不说后边还有一队来路不明的傀儡人,周围还有没有其他黑魔法师也不得而知。
哈德已经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心中只默默盘算着逃跑路线。
“大叔你现在才想起来跑,是不是有些晚了?”
黑袍少女说话时亦一动不动。
哈德沉默了几秒,开口道:
“阁下是?”
“如你所见,我是个黑魔法师。大叔你也在这转转悠悠找我好几天了,连我是谁都没搞清楚么?”
说着,她双手交叉在胸前,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
“我……”
其实这三天哈德连她在哪都没发现。
“罢了罢了,我也观察了大叔你好久了,跑来跑去的也不知道在干嘛,难怪你一把年纪了还是个中级魔法师。既然能力有限,早点离开不就好了,现在被你看见了,只好灭口咯。”
“姑娘可是当真?”
“当然当真。虽然估计你也没看明白仪式内容,但是还是得避免你到处多嘴。也不是怕公会的人,但是整天和他们打来打去麻烦死了。”
“姑娘灭口的理由可真是随意啊…”
哈德说着,一边抄起了法杖。
“那就动手吧。”
哈德抡起法杖,腾空跃至黑袍少女的身前,顺势出手。但法杖刚挥到一半就被她单手隔空挡下。少女掌中聚起黑色的气旋,反手一推,就将哈德打落回地上。
随后哈德又像这样尝试性上前过了两三招,都败退下来。
这番交手下来,对方显然没有用全力,哈德也仍然没能判断出她的魔法派别。虽然这名少女的出招有些熟悉的感觉,但是哈德并看不出到底是哪门哪派。
实际上,他也明白,在这种实力差距之下,对方如果刻意隐瞒自己的魔法派别,也完全不会减弱战斗中的这压倒性的优势。所以,如果自己试探的意图被看穿,哈德恐怕就难有对策了。
哈德立定原地,尽全力推出几道冲击波,却依然是被随手挡下。
“算啦,我有事还没做完呢,就不陪你玩了。祝你下辈子别在碰见我们咯。”
说罢,她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空中。
哈德愣了一下,随即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看去,方才那队傀儡强盗团正面无表情地向着这边快步走来。
那些人步调整齐,周身散发着和刚才那少女魔法师类似的气息。
不等哈德跑远,他们就已经逼近到一个战斗一触即发的距离。哈德无奈,只得回头作战。
虽然这些傀儡人动作迅猛又力道十足,但是似乎并没有施展魔法的能力。在这种打斗中,就算不是哈德,一般的格斗家也是能以一敌众的。
不出半晌,这些傀儡人就悉数倒下。哈德虽没有受伤,但是对付这些不觉疼痛的肌肉男还是累得够呛。
然而这些傀儡士兵并没有就此消停。在哈德击败他们不久之后,一只僵尸一样的手破土而出。
哈德也是一惊,虽然几十年间见过不少怪人怪事,但是这种活死人的出场方式还是相当惊悚的。然后不仅是从土里,更多的傀儡从石头底下,甚至树干里爬了出来。
哈德又不得不把起法杖,与这些新出土的家伙展开战斗。但是不管击杀几次,总会有新的傀儡出现,哈德甚至没有喘息的机会。
很快,哈德就发现,这些从各种奇怪的地方钻出来的傀儡,都长着与最初那一队傀儡一样的面孔。
于是哈德一边作战,一边回身寻找最早那伙傀儡的尸体,果然怎也寻不见。
不光是最初那伙,之后的二代目,三代目,都不见了,与哈德作战的永远是那么几个傀儡。据此推断出,这片树林在以某种方式不断复活这几个傀儡,而其中涉及的魔法手段是哈德前所未闻的。
哈德想要逃。
与无止尽的傀儡大军作战肯定不是长久之计。离开树林是哈德脱身的唯一希望。然而,可能是哈德的错觉,每当他想要逃离树林的时候,下一波傀儡就会更快地出现。就这样一直到日落时分,哈德都没能跑开几里地。
其实这片树林也并不是很大,按照哈德前三天的行进速度,走直线横穿这片林子耗时也不过半天的时间。但是后有恶鬼缠身,加上一天的激烈运动下来,哈德也是人到中年不得已,欲泡枸杞无气力了。
所幸那些傀儡的感官似乎并不是很敏锐,借着夜幕的掩护,哈德能觅得一个角落小睡一两个小时。但也仅此而已,这种程度的休息对于将近五十岁的哈德来说相当勉强。
假如这种时候遭遇一两只傀儡,哈德就是想避战也不行,那种像抱脸虫一样缠上来,然后一股不杀了我你别想走的态势,能把本就体力无多的哈德折腾到原地瘫痪。
与这些不死的傀儡纠缠了一天,哈德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筋疲力尽的哈德现在随便找个树墩,不出三秒就能睡着。但是他不敢真的合眼,坐下小憩的时候也不能放松警惕。
抛去疲惫,哈德必须冷静下来思考。他很清楚,这次自己很有可能会葬身于此。这些傀儡不管是被什么样的黑魔法打造出来的,哈德对其都一无所知。无论他再怎么打杀,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哈德一直在想白天那个黑袍少女的话。
摆明了,这队傀儡是她留下来杀人灭口的。
可是如果真的要哈德死,她亲自动手应该是分分钟的事。如果像这样派傀儡出手,凭这群家伙的战斗力,虽然是不死军团,但这杀人效率未免也太低了。
而且即使灭口行动进行到现在都没有结果,她也没有再现身。
少女所说的“仪式”是什么,白天树林里的变故和所谓的仪式是否有关,之前树林里弥漫的黑魔法气息又是什么,她与公会又有怎样的纠葛,还有,少女口中的“我们”又指的是什么人,哈德实在没有头绪。
这一夜,哈德就在这样的身心俱疲之中度过。偶尔又碰上那几个傀儡,解决之后又得立马另寻隐蔽处躲藏。
就这样到了天亮时分,哈德并没有得到多少休息,不过碎片化的睡眠至少聊胜于无。
黑魔法少女再没有出现。
经过前一天的拼杀,哈德稍微习惯了一些与傀儡的战斗,平均战斗时间也有很大程度的缩短。但是接近中午的时候,哈德夜晚恢复的少许体力再次濒临枯竭,同时进入树林时携带的口粮也已经消耗殆尽。
哈德扶着法杖,张口喘着大气,垂着头跌跌撞撞地走着。
抬头看时,不远处又迎过来一具傀儡的身影。他深吸了口气,朝着前方迈去。刚出一步,哈德忽然目眩,一阵站立不稳,直直倒在了地上。
在失去意识的边缘徘徊时,哈德仿佛各种感官的感受混杂在了一起。他知道有东西在践踏自己的身体,胸口和腿上都有被撞击的感觉,嘴角或是头发上在淌血,脑子里充斥着难受。他分不清,这些感觉,是自己听到的,触到的,亦或是尝到的。
哈德的斗篷和衣裤上尽是划口,皮肤裸露的地方也都是伤痕和血渍,神志不清的他扭曲在地上,很用力地在坚持呼吸。
当他又一次被重重地踹起,一路翻滚撞到一个树墩上的时候,急促的呼吸声伴随着木头和骨头碎裂的声音,一并剧烈刺激着自己。哈德清醒了过来。他先是吸气,然后止不住地咳嗽,血腥味呛得他睁不开眼睛。
这时哈德能看清楚,身边站着三个傀儡,他们的身上带着血,歪着头看着自己,其中距离自己较远的一个正在朝这边走来。哈德下意识挣扎着伸手去摸法杖,却只抓了一手的树叶和泥,目光一番搜寻之下才看到法杖在几米开外躺着。
他想要去够,却寸步难移。身体的疼痛和伤势令他连支起身体都很困难。
哈德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在酒馆打架,被几个混混追到街角一顿毒打的场面。
那时候哈德是初级魔法师,年少轻狂的他以为战斗魔法能在街头斗殴中战无不胜。但自从那次落败给了人海战术和铁棒之后哈德逐渐学会了认怂,遇见绝对的实力的时候斗不过就是斗不过的。
然而这一回,对方是实力碾压的黑魔法势力,不是说服软就能让眼前的傀儡手下留情。
“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吗……”
哈德用最后的力量把法杖召回到手上,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看着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法杖,哈德在心中叹了口气,因为他维持呼吸就已经很艰难,做不出叹气的动作了。
灰白色的法杖沾染着黑褐色的泥土,简单的长细条纹仍然清晰可辨。数十载的风霜没有在法杖表面留下一丝裂纹,但无形中却又透露着一缕沧桑。
“你说呢,老朋友?”哈德就这么躺在地上,静静看着手中的法杖。
哈德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听到法杖的回应。二十余年下来,自己和法杖之间的羁绊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这股羁绊是否强烈到能让哈德唤醒法杖的本原之力尚不好说。
如果哈德是高级元素魔法师的话,任何法杖的本原之力都是可以强行唤醒的,虽然也避免不了法杖在那之后寿终正寝的命运。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法杖即使燃烧生命提供持续一小段时间的强能,哈德也没有把握能够脱身,且不说法杖是否能回应也是个未知数。
再退一步讲,就算借此力量打退了傀儡,那女魔法师恐怕也不会就此放过哈德。逻辑上来说,除非她没有发现,否则是没有道理让哈德逃脱的。
可是此时哈德顾不上那许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怎么样也要孤注一掷试一试。
身前的傀儡一爪已经劈向当头,哈德也别无他路可走了。他聚起体内最后一口气,念道:
“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