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雨荷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从桌子上的箱子里面取出几个瓶罐，然后一一摆放在地上，再盘膝坐下。刚要拿起一个瓶子时，向雨荷似乎是想起些什么，起身又在屋子的角落摸索了一阵，掏出两本书来。
“妹妹，这两本书是我在江湖上行走这些年得到的，这本是一些治疗外伤的药方，这本……”向雨荷顿了一下，“是羹无常前八重的记录。这前八重羹无常都是用药炼体的功法，对你来说，效果不至于死人，但是有的时候也能帮得上些忙。至于这第九重，若有内丹在体，则当即药力全部冲涌到丹田处，必定即刻暴死。我不能害你。”
云蓉不知说什么好，只干干地应了一声，接过这两本泛黄破旧的书，小心地收了起来。
两人一见如故，身世也极为相似，若是两人不是在此时遇见，应能成个不错的朋友。
可惜，她们见得太晚了。云蓉直到刚刚还在想，如果她能再早一点遇见向雨荷的话，说不定能将她从这种绝望的境地里面拉出来。
即使不能够让她放下对这个世道的仇恨，至少，也能陪着她过些快活日子。
但云蓉现在不过是与向雨荷萍水相逢，恐怕，今夜这缘分也就尽了。
向雨荷流了几滴清泪，也没拭去，背身盘膝坐下。她取过一罐子，揭开盖，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四溢开来，这罐子里满是墨色的液体，看上去尤为诡异。
捧着这个人头大小的罐子，向雨荷叹了一口气，一仰脖，将这墨色的药液大口大口吞尽。
啪。
刚喝完这药液，向雨荷便浑身颤抖了起来，她手上一软，这罐子便失手碎了一地。向雨荷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牙齿打颤，相互快速碰撞的咯咯咯声在屋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看到这一幕，云蓉伸手要去用内力疏解药力，却被向雨荷喝停。
“别管！这是功法中的唤无常，等九种药全部用完你再帮我。”
向雨荷哆嗦着伸手，又拿了一个小瓶，里面尽是土色的粉末，她用力想把瓶中的粉末倒入口中，却因为这极寒的苦楚张不开嘴。她低吼一声，直接将小瓶塞入口中。
随着啪嚓一声，小瓶被咬破，药粉被鲜血化开，一同流入喉中。
药粉咽下去顶多有一炷香的时间，向雨荷的身上开始大量冒汗。这与其说是冒汗，倒不如说是身上漏了一样，大滴大滴的汗珠在身上流下，打湿了衣服。
她口中血流不止，似乎是碎瓷割伤了舌头，可是牙齿打颤，吐不出来。云蓉实在不忍心，几次想要上前，可又最终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不难看出向雨荷为了这一夜剧毒炼体花费了多少精力，受了多少委屈。云蓉没有资格凭借自己的好恶去打断这一切。
向雨荷意识有些模糊，但还是伸手，摸索着拿起第三个罐子。她掀开盖子，抓出一块鸽子蛋大小，通体艳红须毛的东西。
她塞入口中，想要强行咽下，但这东西毕竟不是能直接咽下的。它卡在向雨荷喉中，而且口中流血不止，一时换不上气，昏了过去。
事情突然，云蓉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要取出来刚刚吞下去的药物吗？可是向雨荷说在服用这些药物的过程中她不能插手，若是死了，也就直接把她埋了。
况且云蓉能从这些药的气息判断出，这第一味药应该是极寒之毒，第三味药火性重，应该是些玄机在其中。但这没吞下而昏死，这就说不准了。
云蓉心急如焚，但是也只在能一边看着。这种毒药炼体，大多是靠着多种剧毒对神经的刺激和冲击来短时间内强化人的感知力，来强行将他们的感官提升到某个程度。在中间如果试图缓解这种疼痛的话，反而会降低效果。
本来就是冒着必死的决心来获得这个实力，要是中间缓解痛苦导致最后的实力远远不如预期的话，那么这个苦就白受了。
只要开始，结局便已注定，中间的过程有多痛苦也没什么，比起来毫无作为，死总归是好的多。
向雨荷伏倒在地上，脸色变得酱紫，口中的鲜血已经在地上淌了一小滩。她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湿，身体的曲线完全的显露出来，身上的肌肉在不停的战栗，可完全感受不到口中的气息。
她像活着，也像死了，不过死活来说都一样，一心复仇的人，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过了有多久？云蓉不知道，她只能在一边看着，指甲深深扎入肉中，但浑然不觉手上的温热。云蓉死死盯着不断痉挛颤抖的向雨荷，希望她能平安渡过这一劫。
其实现在向雨荷刚刚吞下去的药已经在被血液冲化开来，还没等到胃里面就被身体吸收了。
已经服下去的这三种药烈性太强，加上药性相冲，几股药力冲撞开来，在她的四肢百骸到处窜动，一时间完全麻痹了向雨荷的身子，连呼吸都不能控制。
过了很久，向雨荷突然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吞吐着空气，扑倒水缸边痛饮起水来。
她身体似乎还不能自如控制，连着呛了好几口。云蓉想去扶却被推开。向雨荷的手刚碰到云蓉的时候，云蓉感受到黏腻刺痛的毒性附着在手上，连忙用内力散去。仅仅是碰到汗液便被毒影响到，看来向雨荷不让插手也是为了自己好。
云蓉叹了一口气，只能再次站到一边，静静祈祷。
向雨荷喝完水，咳嗽半天后重新盘膝坐下，拿出两个瓶罐，还没等云蓉看清，就取出里面的东西咽了下去。她刚一咽下去，就抱起一个大坛子，将里面的粉末尽数倒入水缸。
说来诡异，这一大缸水明明是冷的，但是倒入这一坛青白色粉末后居然冒出烟来，一股热气向上翻涌。
向雨荷吃力地跨进去，然后半蹲在翻涌着热浪的水缸里面，大概过了三四个呼吸后，向雨荷发出不似人类的哀嚎，她用力的呼吸，嘶吼，哀鸣。
可能这些药材深入了骨骼，云蓉能清晰地听见向雨荷骨骼变形扭动的声音。
和刚刚的沉寂不同，现在这种宛如地狱般的景象会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心神震慑。云蓉闭上了眼睛，又用内力封住了听觉，只靠感受水缸里面的震动来判断向雨荷的情况。
等水缸中那凌乱的震动停止，外面已经是深夜了，月光清冷，落了向雨荷一身。
她疲惫地起身，本就洁白的肤色现在变成犹如骨瓷一样透明的苍白。她身上的肌肤就像是褪去了一层，变成了全新的样子。
向雨荷现在的身上涌现出磅礴而凌厉的气息，这种气息和内力相似，但又有些不同。
她脸上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痛苦，而是平静，诡异的平静。向雨荷站了起来，只一动，水缸便砰然炸裂开来，流出一地腥臭的药液。
向雨荷慢慢伸出手，拿起地上最后一个拳头大小的木匣子，取出一个三色的丹药，一口吞下，然后撕开已经皱皱巴巴的衣裙，盘膝坐下。
她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这时云蓉才看到，向雨荷的身体自胸前到大腿的部分竟然变成了暗沉的红色，皱皱巴巴的皮肤像是被烙铁压过后再用力撕扯，垂在空中。
刚刚被衣服遮挡着没有发现，现在看到这种惨状，云蓉浑身一震，又被那腥臭的药液熏到，差点吐了出来。
随着最后三种药练成的丹药吞下后，她的身上那种向外喷涌而出的气息变得稍微内敛。向雨荷用微弱的气声说：“帮我……”
云蓉眼眶微红，有些不忍再看去了。
向雨荷的眼睛已经不是布满血丝能形容的了，她的眼角流下了两行接近黑色的鲜血。云蓉连忙凝气运功，将双手用云灵功柔和的内力包裹住，然后贴在向雨荷的身上，将内力渗入进去。
刚一渗入，云蓉便能感受到足足九种完全不同的狂暴的药力在向窜动，这九种药力各行其道，可似乎又在一种规律调和的作用下相互牵制，向雨荷这才没有爆体而亡。
这些药力过于霸道，云蓉只能尽可能的用内力去疏导着它们按照基本的内力运行的路线走，然后把向雨荷残破不堪的内脏用内力层层包裹住。
说着简单，但是这中间对于内力细微的操纵需要比想象中来的困难许多，虽然云蓉大可以仅仅护住向雨荷的内脏，全凭天意，但对于这个一见如故的救命恩人，她想尽最大努力去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云蓉渐渐发觉，这几种诡异的药力在无处释放后居然彼此慢慢吞噬结合，形成了一股难以言喻，霸道而柔韧的内力。
这种内力慢慢在丹田处凝滞，甚至还抽走些向雨荷身体的精血来汇入这内力。
本来这种药力是要完全渗透四肢百骸的每一处，然后余下的才慢慢汇成这内力，形成内丹。其中还要吞噬相当部分的精血，完全是拿命来凝成这颗内丹。
但有云灵功这种极其温和养护的内力保护内脏筋骨，竟是只有相当少的毒性侵蚀。
或许正常来说只有一个月的性命，但现在，向雨荷能活多久虽是未知，但只要这毒力不再渗透，至少三个月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羹无常，药成丹，死人骨，安鬼魂。
向雨荷吞下这九种之毒的药，终于凝成了内丹。现在的她看上去不似人类，但满是干凝的血遮挡不住她上扬的嘴角。
药成丹，我真的做到了药成丹！
“爹，娘……”
向雨荷伏在云蓉身上，不断涌出的血泪像是过年的红绫般鲜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