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快就过去了。外面的天色蒙蒙发亮，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而屋子里面，浓郁的药力已经散开了些许。不过这一地的狼藉和刺鼻的气味让人无法继续待下去。
云蓉拿上了那把破破烂烂的素钢剑，穿上向雨荷早已经补好的衣服，把两本书贴着三生镜装在怀里，站在门外的树下等向雨荷。向雨荷本塞给她几大包药材，但云蓉没要。
她静静地看着屋内，向雨荷正在一点点地把要带走的物件拿出来，用采药的背篓装好。
说是物件，其实也不过是几件衣裳，一坛子养身的药材，一个不知道从何处拿出来的两尺长的木盒，还有半包碎银子。
她打发了那几只信鸽走，便挥了挥手，将庞大的内力甩出去，震塌了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小屋。
药成丹，就说明向雨荷的身体已经在药力催动下凝成了内丹，即使她不能按照正常的功法来获得内力，也可以在这颗种种剧毒之药强行凝成内丹的功用下，把体内的精血变成内力使用。
向雨荷收回被强横的内力震的麻木的手，叹了口气，悠悠地走向云蓉。
“雨荷姐……”
云蓉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现在木已成舟，向雨荷必然是要离开，去完成她心中的夙愿。
她劝不下。
萍水相逢的人，又能说得些什么？
而且她自己也被复仇所困，也不想站在高处，冷冷地说些放弃复仇之类的话。
不过向雨荷的表情似乎淡然许多，或许是知道了自己有机会大仇得报，所以不再那么焦灼。
也或许，是经历了毒药炼体的痛苦后，她的神经受到了过激的冲击，变得麻木了。
人很脆弱，只需一根针便能取性命。可要方法得当，就算是毒药也能被身体所用，化作内丹。
据说天下武功心法有十万八千种，种种不同，云蓉这些年见过不少玄妙的武功了，可有时还是会感到震惊。
毒药炼体这种功法，只是听人说过名字，没人知道细节。云蓉也不过第一次见。
向雨荷脸色白如骨瓷，毫无生气。
她伸出纤瘦的手，从身后的背篓上取下有些破旧的斗笠，理好云蓉被风打湿的碎发后，轻轻扣在云蓉的头上。
“小心着凉。”
“……”
云蓉扶住斗笠，“雨荷姐，我们日后还能相见吗？”
“或许？不过日后还是不见为好。”
“为什……”
“你迟早会知道的，毕竟你不是什么寻常的习武女子。”
向雨荷顿了顿，似乎是很用力地抬起来嘴角，道：“生得如此绝色，身体恢复极快，想必是养蕴经脉的武功，加上用剑为武器……”
“云蓉，是吗？若早些相遇，或许今日会有些不同。不过，造化弄人啊。”
云蓉低下头没有言语，拉下斗笠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抖动着。
雨荷姐，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啊……
“你在江湖上名气响的很，不必在意我是怎么认出来的。若你答应，我叫你一声蓉儿，你叫我姐姐。虽来不及结拜，但日后我们就算是姐妹，好吗？”
“嗯……”云蓉低低应了一声，声音似乎是带着些哭腔，不过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杂乱的打在树上地上，也听不分明。
“蓉儿，这天下，比想象中要乱，要无趣。看似繁华，也不过是表象。这江湖太自由了，朝廷管不得什么百姓安危。武林中人打杀了平民，就是报到官府，也不过是不咸不淡打发回去，能赔些银两的，那就是青天大老爷了。不可笑吗？八岁小儿夜半被不知何来的暗器杀害，刚要上轿的小媳妇被采花贼当众羞辱，普通人被卷入武林中人的争斗而被误杀……”
向雨荷越说越激动，尚未稳定的内力蓬发四散，竟是带起飒飒的厉风。
“武功，武功！还是武功！为什么有武功的人就那么了不起？凭什么他们能骑在百姓和法律头上胡作非为？凭什么兵强杀的人，将军死了就不用偿命！够了，这世道真的是够了。若没人能保护我们，那便自己来！他们将那些所谓正派武功藏着，我们就不学这高高在上的武功。低劣也好，卑鄙也罢。只要能让一家人活下去，只要能让任何一个视平民如草芥的人夜不能寐……”
向雨荷突然收了声，紧咬的嘴唇流出血来。羹无常对人的心境影响极大，稍有不慎就可能彻底失去理智。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使自己心境尽量平和下来。
或许看上去麻木，但又有谁能知晓别人的内心呢？
她抱了一下躲藏在斗笠下的云蓉，转身朝着大山深处，一步一步离开了。
雨中传来一声高呼：
“蓉儿，就此别过。若日后还有缘相见，我再给你做饭吃。”
做饭吃吗？
云蓉没有回话，只是掐指凝功行气，施展行云决离开了。她有些预感，向雨荷这一去，定是生死难料。两人日后还会再见，但是这再见，就不知是何年了。
刚刚向雨荷不断重复的“我们”，这到底是指谁呢？
“不想了……”云蓉感到一阵心慌，只能收回心神，沿着来时的路离开，回山门去。
云蓉走的有些早了，若她能多停留一会，或许能发觉，那雨中离开的人走了不出三里，和善温柔的脸变了。
变成了眉眼冷艳，带着令人骨寒的杀意的容颜。
她脚步看上去仍是一步一步的向前，身形移动却越来越快。这种内力的使用技巧极其高超，丝毫不像初次拥有内力的人可以做到的。
等太阳完全升起，向雨荷已经到了一处深崖。这个深崖叫枯骨崖，位于百花谷外众多连绵的山脉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
向雨荷静立在山崖边，猎猎的狂风没一会就把她身上湿掉的衣服吹干。她看着足足有上百米宽的深渊，被山体挡了大半的阳光打不穿下面的云雾。
这似乎是一个光不曾来过的地方。
不过若是仔细看凝视下面，就能看到数十根手臂粗细的乌钢锁链向下垂去。
数百个黑衣人从山崖背面的密林中出来，齐齐跪在向雨荷的身后。
“恭迎教主闭关归来！”
“嗯，起身吧。李鹰？”
“在。”
一个瘦弱到浑身像是骨架披了层人皮的老头听到后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子走到向雨荷身边。
“阳丹如何了？”
“禀告教主，三月前已炼成，教主随时可取。”
“那就现在吧。”
向雨荷伸手一探，随着噗的一声，她现在纤细惨白的手直直插入那个老头的丹田处，竟是取出一团散着金光，桃核大小的内丹来。
她一仰头，将内丹吞了下去，全程没有看那个摔倒在地上没了声息的老人。
“厚葬李鹰。等下去了，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在百花谷丢人现眼的。”
向雨荷话音未落，空气中凌厉的杀机激得仍是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们浑身颤抖。
她瞥了眼太阳，轻笑一声，接连踏着崖上凸出来的石头，落到深渊云雾以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