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行动接近不计代价，仅仅是负责监视的人就有数百人轮换，他们每日都隐藏了气息，监视着在空中用行云决飞行的两人。
不过，行云决乃是在云巅能借风以接近飞行的姿态前行的轻功，而且在内力的喷涌推动下速度极快。一般人别说是监视了，就连捕捉云蓉的身影恐怕都做到不到。毕竟行云决在使用时会产出些淡淡的云雾，除非是万里无云的天气，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加上云蓉长久习惯于在夜间出行，加上多年来云灵派众人的经验，这种情况下不会有人会发现使用行云决的踪迹的。况且这个东西极新，看上去也不过就是最近才制作出来的，连点灰尘都没有。
况且真要是有那么晴朗的天气，也没人使用行云决就是了。
这次刺杀行动背后所策划之人心思极为精巧。只要仔细看去，那么就能够发现负责监视的人腰间全部都挂有一个小巧精致的长筒。
这长筒只要拉长出来便成七节，其中晶莹剔透的镜片可以看到极远处的物体，加上一根长棍固定地面可以稳定旋转，又有内力加持，锁定云灵派弟子的行迹已经算不得什么难事。
这东西当然不是凡品，而是出自工换山，那个世代在工部任职的机关世家。
不知云扶山知道了内心会有何感想，现在的云灵派所有用行云决出行的人都处于监视之中。
千里之外的消息也能在极短时间内传达，连血统最为优越的信鸽也不可能做得到。
云扶山内心稍稍思虑，便知道了这东西大概是和诗尧天脱不开干系。之前两人喝酒分开之时，那诗尧天竟是说云蓉已经回到山门，按理说他不可能知道，因为即使是自己也难以知道云蓉的行迹。
行云决只要练熟，内力再深厚一些的话，那么一日千里也不过是寻常之事，算不得什么。
可是诗尧天竟是能知道这千里之外的云蓉的踪迹。
而且就算知道，那千里之外的事情到底是如何才能传过来呢？
这不寻常，极其不寻常。
“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云扶山和严青同时发出一声感慨。
不过，一个人是在感慨这种千里之外的传讯是如何做到的，另一个人，是在感慨剑意竟是能引动自然之力，轻松杀灭这大内高手中武功都是顶尖的众人。
江吾、贺屹、姜劫、莫子轩、廖思枫、郭然、南郭听筠、许觅凰……哪一个当年在江湖中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即使是现在，茶馆中也有人会偶尔提起他们的往事。
只一招，二十三个隐姓埋名藏在大内高手中的棋子就这么被轻松折断了。
“这一力降十会，不光是武功，看来任何事都是如此啊。”严青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如果是云灵派的话，说不定还真能让这天下好过些。”
“云灵派，只护天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云灵派口口声声只护天道，不过是为了独善其身的说辞而已，你们的武功一个个都不属于这个时代，现在怕已经没有人记得那古时的事。因为没有必要，所以就干脆忘记，这才是大部分人的做法，不得不说，这还很正确。”
“若云灵派不是每过百年便出一个天赋不似人类的天才，那么你们云灵派也估计早早成了坊间养生护体的武功小门了吧，哈哈哈哈，这上天，的确是对你们云灵派不薄啊。”
“多说无益。”
“无益！好一句无益！你们为何就那么自在，你们为何就可以独善其身！你们为何每次都大摇大摆的打着护卫天道的旗号去厮杀去抢掠，你们云灵派就那么干净！啊？！云扶山，你告诉我，那华山一百七十四个人的性命是谁所夺？衡山二十一个门派本来携手联合，彼此和谐，是当地最为和善的宗门，他们匡扶正义，可为何那二十一个长老全全死去？！为何！！！蓬莱岛那群自娱自乐戏修魅术不过是为了吸引男子结婚而已，但现在那岛上无一活物！当年我媳妇刚刚过门三日，你们那个云灵派的弟子就惩恶扬善说她是妖精！！！一剑，就一剑杀了！！！她是妖精我也认，她是鬼我也认，她是什么我都认！你们凭什么打着护卫天道的旗号杀伐？！你们凭什么？当年我瞎了眼才和你学武功，才同你去云游闯荡，我要杀你云灵派，要灭你整门！云扶山，你说，你说！为何那日不杀我！为何！！！”
“你云灵派，怎么就那么干净！”
严青眼中通红，口中不断喷出血沫，他情绪在崩溃和爆发中不断转化，言语之间也成了毫无规律章法的怒号。
他提起筋脉寸寸断裂被血充涨到如汤钵的右拳，一拳一拳，用力打在云扶山面前用内力凝成的盾上。他的拳头没有了和云蓉对阵时的洒脱自在，没有了那竹杖轻松破去剑芒的玄妙。
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极为普通的老头。
一个狼狈不堪，双目流血，惶惶茫茫的老头。
“严青，你老了。”
“死！”
“你还记得那日我们一同在乌龟河边喝酒吗？”
“死啊！”
“我想，云灵派其实一直做错了。我说了出来，但是你没有听进去。”
“死……”
“云蓉，我的徒弟，她便是下一任掌门，她是个好孩子，能让云灵派，不，能让天下变变这风气。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不过在你们看来，也算是维护天道吧。”
“让我死……”
“严青，睡吧。”
云扶山长袖悠然一晃，从另一个小盒中取出三色丹药，弹指射入严青口中，然后一掌拍去，软了他的身子。云扶山托扶他一把，放在一边稍平整的地上。
“至于你。”
云扶山瞥了一眼被定住穴道的唐叶儿，点了两下，问道：“蜀中唐门来京城到底是为何？”
“……”
“不说？”
唐叶儿摇了摇头，伸出了小巧粉嫩的舌头。
“哑巴？”
她点了点头。
“会写字？”
还是点头。
“那，回山门再说吧。”
唐叶儿呜呜了几声，眼神不断瞥向躺在地上的严青。
“死不了，我不会让他死的。不过，现在他在此处反倒是有益，你放心，我既然来了，他背后的人多少会收敛些。”云扶山抬头看着漫天灯火，“起码武林大会结束前是如此。”
唐叶儿眼中流下两行清泪，碎得只剩半截的面具挡不住那精致典雅的面容，她一双桃花眼泪光流转，似乎是舍不下严青。
云扶山叹了口气，手掐行云决，托扶着三人腾空而起，不似云蓉那云雾四散，而是裹挟着几人身形淡淡的隐没在夜空中，离开了。
严青躺在地上，他用剩下的内力拼死抵挡住了云扶山那试图让他昏睡过去的一掌，但衰老还是让他爬不起身来，就连吐出丹药也做不到。若是二十年前，他也许还能和云扶山一战，可是现在，他不过是一个只能用引爆内丹搏命的老头了。
一剑抚山平。
一剑抚山平。
这山河。当真能抚平？
严青强撑着左眼睁开，看着着一地狼藉和嬉笑着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群。一个拎着琵琶的歌女，正披着点点灯光坐在一处未被波及到的酒楼窗前，轻轻拨动弦音，清冷的用略略迷醉的声音唱着不知何人的曲子。
谁家天灯享清欢
空留佳人空房
刀光剑影浮云过
只留遍地伤
苍苍茫茫人间凉
未见个个心慌慌
白骨堆满旧粮仓
不曾看这连绵吹雪叠了霜
缘起缘灭缘不尽
该叹剑无芒
鬼妖披皮悠荡荡
美梦梦彷徨
好一个秋凉万灯送心愿
流火若魂亡
送别万里
餐饮百姓
十里寒风道不尽
九州大地无高堂
八百里做釜中汤
七星明灭歌声狂
六界轮回事如常
五行交织难思凉
四方神兽头不昂
三三两两人鬼盲
两行清泪如暖阳
一张空床等情郎
天灯清
夜还长
谁家天灯享清欢
又话说霓裳
琵琶音韵清冷婉转，琴女低吟浅唱，不过没人在意这个酒后胡唱些不够欢快的词曲，只一笑，又大口大口灌起酒来。
琴女唱完手轻轻一放，琵琶再没了响，她一点点摸索着起身，收拾好东西，拿起盲杖，轻点着走下楼去。她取下头上的玉簪，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犹如瀑布倾泄下来，她面带笑意，一道残影甩出，直直扎中严青旁一个手中藏着匕首摸索过来的人眉心。
哒。
哒。
哒。
“严青，老爷传令，三更前过去。”
“……”
严青瞳孔一震，眼中灼灼的神采又黯淡了下去。
“是，小老儿，遵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