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黄粱一梦般，我感觉自己被拽回了现实中。
此时的我，正不知为何跪在江边，整个身子都湿透了。
而在我身后，拉着我衣服的，正是『魔女的晚宴』之中的魔女——那在公馆门口收留了我的少女。
“哭的也太惨了吧，难道说是熟人？”
她说着，蹲在了我的身旁，以一种很乖巧的姿势看着我。
“确实呢，那应该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了。”
我低着头，用手不停地抹着眼泪，那曾在我怀中，海莉的触感依旧存在着，让我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是吗，那还真是抱歉了呢。我只是觉得，马上要过鬼门了，应该提醒你一下，不过好像是打扰到你们的重逢了。”
“不……没、没关系的”
“嘛，不过你要还想要见她的话。”少女说着，用手指了指已经有些漂远的一个粉色的河灯，“她就在那里呢，现在过去的话还来的及，应该还能再叙叙旧。然后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起去投胎，最后肯定总有一天会再相见的。”
“不……还是算了吧。”
“没关系的，你不要有心结，她没有害你的心，毕竟对于鬼来说，死亡早就是个不存在的概念了，她之所以会把你拉上了船，也只是太寂寞了而已了，就像是想要和你一起去旅游一样。”
“啊，不，我说的不是这些，我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浪费掉她给我的这条命。”
“哦，是吗。”听了我这样回答她，不知为何她便把头扭向了一边，不在看我，嘴里还小声嘟囔着。“……那还真是遗憾呢，明明你和她走，可能会更幸福的。”
我并不是很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和自己最爱的人一起去赴黄泉，听起来倒是挺浪漫的，但我却觉得这可谈不上什么幸福。海莉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明明默默地为我付出了很多，然而我却在她消失后，很逃避的选择遗忘了她，任她一个人在这湖底的世界受尽着折磨。我无法原谅做出这种行为的自己，所以纵使现在能很轻松的和她一起离去，但我也必须要活下去，海莉已经解脱在这鬼节的江面上了，这个世界还能记住她的人恐怕也只有我了，所以就当是对我忘记她的一种惩罚了，我必须带着她的一部分活下去，哪怕那条路是荆棘且无比孤独的。
“嘛，算了，这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了，我不能强求。”她蹲在那静静的看着河面，突然仿佛很有兴趣一般，用手一个一个地点起河面上的河灯，“不过这里总共两百一十二个河灯呢，减去我给那孩子的一个，这次协会还真是大手笔啊，是在搞什么祭祀活动吗？”
“难道，以前没发生过这种事吗？”
“以前，怎么可能嘛。”她白了我一眼，就仿佛是看白痴一般，“现在这个年代，会在鬼节集体超度亡魂的，也就只剩协会那群耳顺之年的老头老太太了。年轻点的除灵师可是很忙的，哪有时间搞这种事情，毕竟关系到生计啦，祭祀活动又不会发钱，搞不好还倒贴钱，鬼自己都不愿意搞。所以大部分亡魂都是被直接就地正法的，反正最后也没怎么差了，只是最后能不能体面的去投胎的区别了。”
“体面投胎？”
“对啊，通过祭祀的，就相当于是坐着公共汽车，跟着乐队一起过鬼门，而被就地正法的，则相当于是被除灵人直接押送过的鬼门。其实本质上过了鬼门之后都是一样的，阴间才懒得管你怎么来的呢。”
“……”
她的比喻意外的现代化呢……
“话说，你要不要过来帮个忙啊？”
说着，她直接递给了我一个绿色的工兵铲，那铲子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就像是网上随便花50块钱买来的。
“帮忙？做什么？”
“去超度个亡魂给你看看啊。”
“……”
话说亡魂这种东西，是随随便便就能搞到的吗……
她没有理会我的疑问，很灵巧的扶着我的身子站了起来，开始在江边眺望起来，那双深红色的双眸在黑夜仿佛能发光一般。
“应该就在这附近吧。”她小声嘟囔着，似乎在找些什么，“美玲应该已经把她打成重伤了的，所以就算从我手里逃走了，她也去不了太远。话说我最后看到的，应该就是这条河这里啊……”
她像探雷似的用脚开始在地面上踩踏着。看到这场景，我想上前去询问些什么，但是她却示意我不要说话。
沿着这夜晚的江边，我们一前一后静静地走着，那河面上闪烁的淡淡的灯光，仿佛是为我们照亮前路一般。在经历了了和海莉的重逢之后，我已经没有这么怕这些的东西了，总感觉它们就像载这我无尽的思念一般，在静静地陪伴着我们。
我们大概走了有七八分钟，最后停在了一个有些鼓得小土丘上。
“应该就是这里了。”少女俯下身去，轻轻地摸了摸自己脚下的土地，“行了，车厘，你来这挖吧。”
“哦。”
听了她的命令，我没太多想，就冲那直接一铲子挖了下去。但就在我把铲子里的土抬到一边时，突然反应了过来。
“等等，为什么是我来挖？”
“啊啊……这是因为，”被我这么一问，她的小眼神突然游离了起来，仿佛是在刻意躲避我一般，“其实吧……我觉得……那个鬼的样子……还挺可怕的……”
喂喂喂，这真的没问题吗，除灵师自己都害怕，那我岂不是已经要凶多吉少了。
“总之，你、挖就好了，我会在旁边给你加油的！”
……加油是什么鬼，请至少负起自己的责任啊。
看着她逐渐蹲在了一旁的石头后面，我突然自己的心也没底了，这孩子该不会是个江湖骗子吧……不对啊，既然海莉都说了是她把自己拉上了的，那她肯定也是有真本事的啊，但为什么除灵师还会这么怕鬼啊。
“你……真的除过灵吗？”
我漫不经心的翻着土，这样问她。
“当、当然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话刺激到了，她在石头后面鼓起了脸，“我可也是协会注册过的A级除灵师的，不要瞧不起我啊！我、我可是在每次都在他们把鬼打个半死的情况下，去收拾残局，把鬼干掉的！”
……怎么听着这么像在给菜鸟让经验。
“而且，我还是很擅长解除结界的，你看，我只是推了你一下，就可以把你从那孩子所构成的灵魂结界中给拉出来，很厉害吧。”
……这也听着不过是一个辅助啊，她难道就没有什么攻击的手段吗。
“对了，话说你的眼睛，是不是可以在除灵中有很大作用啊。”
突然想到，她有一双魔眼，这玩意在之前可是把看起来超强的鸢美玲给逼哭了，那对付鬼的时候肯定也很有用了吧。
“啊……啊，恰恰相反呢。”她的声音一下子就失落了下去，“这双眼睛，只能看到生者的未来，而死者绝大多数是没有未来的，所以说这双眼睛在除灵时，和普通的眼睛没有任何区别。”
“……那我是不是应该停止继续挖了……”
这也太不靠谱了吧！在让我挖之前那种信誓旦旦的样子，我还以为她是那种超强的法师呢。结果一铲子下去，她告诉我自己就是个辅助，然后还怕鬼。
我有点想把她挖个坑给埋了……
“嘛嘛~你不要担心了，其实我也会些基础的除灵术了，而且你看你的朋友不也是我超度的嘛，安心安心啦~肯定可以保证你的安全的。”
“真的吗？”
“……大概吧。”
果然还是停了吧……
我一使劲把铲子杵在了土里，准备直接收手不干了。但就在这时，我感觉到铲尖碰到了某种硬物，与这河床松软的土质不同，那应该是一种金属制品。
她大概是也注意到了我挖到了什么，从石头后面站了起来，挥着手示意我继续挖。
……总感觉已经碰着人家了，再不给人家挖出来绝对会被诅咒的……
我十分不情愿又拿起了铲子，开始小心翼翼地挖了起来。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土里面这个东西终于重建了天日。
这是一具已经化成了白骨的女性尸体。
如果时平时，我一定大喊着救命逃跑了，但今天，已经看了好几只鬼的我感觉这玩意也不过如此了。
我蹲下细细观察者这具白骨，总感觉这个形象仿佛在哪见过，它的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横着锯开了，只剩下鼻子以下的部分，一把腐烂到仅剩下伞骨的雨伞，从中插了过去，最后又穿了它右臂的骨缝处。
啊，对了，这是之前在巷子里遇到的那个红伞鬼，没想到她的尸骨居然就埋在这河边的山坡上。
“啊啊……到底是怎样杀人才能把人搞成这样。”大概是察觉到没什么危险了吧，那名少女悄悄从石头后面走了过来，蹲在了我身边摆弄起了这具尸体，“大概是在那巷子里被杀害，然后又抛尸到这里吧，看着还真的惨呢。”
“要不要……报警？”
“报警，你没搞错吧，你准备怎么跟警察说？『嘿，快看，我在河边挖出了尸体耶！』分分钟就进局子了好不好。”
“那现在该怎么办啊？”
“你等等，我看看啊。”她说着，开始用手翻起了地上的头骨。明明之前说过自己怕鬼，可现在却对尸体毫不避讳，她一边摸索着一边说着，“嗯嗯，嗯？哦。看来这被重伤的灵魂仍然再被这幅躯体束缚在人间，恐怕她真的很渴望有人能把她从这土中解救出来吧，那么现在就简单多了。”
她说着，又扶着我站了起来，然后从我手里拿过来工兵铲，插在了地上。
“这是要为她除灵吗？”
“是的呢。”
她站在了铲子前，闭上眼睛低下了头，双手合十仿佛在做着什么祝福。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见到除灵吧，我感觉很好奇，悄悄凑到了她的身后，想看她会从兜里掏出什么奇怪的法宝来做法。
黄符？阴阳镜？蜡烛？宝剑？该不会是那奇怪的土偶吧……
就在我幻想着她会像机器猫一样从口袋里掏出无数法宝的时候，她仿佛已经做好了事前的准备。
只见她稍微擦了擦自己的手掌，从地上直接提起了工兵铲，然后……
她一铲子拍在了那具骸骨的身体上。
『啪——』
那骨头已经在这湿润的地下掩埋多年，十分脆弱。少女这一铲子下去，直接就四分五裂了。她稍微倚着铲子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然后仿佛并不满意似的，又一铲子挥了下去。
铲子一遍又一遍敲打着地上的骸骨，直到最后它几乎没有了什么大块的骨头。
这时，少女很满足的把铲子扔到了一边，紧接着不知从哪又掏出了汽油，抛洒在了这满地的碎屑上。最后，她划亮了一根火柴，扔到了上面，顿时间火光冲天，那直冲天际的火焰中，我仿佛都看到了我们两个明天因为纵火罪而被抓进局子的场景。
这除灵……也太TM科学了吧！
“……这样就好了吗？”
我有些怯怯的问着。
“当然！”就仿佛是在展现自己的杰作一般，她挺着胸回答道，“这样，束缚她的身躯就消失了，她就可以去安心投胎了。待会等火灭了，直接把骨灰洒在河里，就可以毁灭证……啊不是，让她毫无牵挂了。”
喂喂喂，你刚才要说的是毁灭证据吧，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为什么总感觉她越来越像一个江湖骗子了……
“你看起来好像有些失望呢？”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了吧，她歪着头看了看我。
“啊……不，也并不是失望了，只是觉得，这工作意外的走进科学呢……”
“啊？那你觉得这份工作是怎么样的，难道非要让我穿一身长袍，点几根蜡烛再插上香，最后来几道黄符吗？确实有的流派会这么做。但对我来说，这些都太过浮夸了，毕竟本质上只是烧掉那灵魂所留恋的躯体，与其用什么法术的火焰去烧，还不如倒烧汽油来的痛快呢。”
“……话说，你也这么对待海莉了吗……”
“海莉？哦，你说那孩子啊，她只是心病，本身对自己的躯体则是没什么留恋，所以我才没有去处理她的身体。只是让她的灵魂得到了她的解脱呢。”
“……”
那我还真是替海莉谢谢你呢……
“嘛，总之大概就是这样了，火还得烧一阵子呢，我们稍微休息一下吧。”
说着，她就直接拉着我坐在了地上，就仿佛是那篝火晚宴一般，我们一起静静看着那冲天的火焰。
看着看着，她不知为何，居然渐渐倚在了我的身上。
“谢谢你呢，能选择了我。”
不知为何，她这样说道，我那时并不能理解她这份话中的含义与重量，所以也只能呆呆地看着那火焰。
“话说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她细声细语说着，慢慢合上了眼睛，“我的名字叫柚子，是住在那荒地公馆中的一名魔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