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域】。
就如其表面含义,名副其实的监狱,民间通称【第十三特区】。
只不过关押的,都是一些——怪物。
这是一条亘长昏沉的走道,远方凝成一团不可涉足的黑暗,如同通向未知的行刑路。
我和一名年少的小看守官眼戴特制的眼镜用于在这种光线昏暗的情况下看清道路,我被他带着去往该监狱区负责人的办公室。
半完全体的【茧化者】都拥有很强的趋光性,这种生物应激性会让它们陷入一种暴躁癫狂的状态,因此监牢里得闭灯。
两侧都是清一色按号码编制的监牢。头顶上的脚下是有以拥有“鲁珀特之泪”美称材质打造的钢化玻璃行道,据闻坚硬程度胜于金刚石,朝下看可以清楚地望见线路的凹槽以及密密压压的监房,还有时不时穿着漆黑制服的看守官巡逻。
“吼——!”一双布满污垢黏液的已然看不出来是人类的爪子猛地从多重钛合金打造的囚门上侧栏杆的空隙里伸出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电击声和耀眼火花,把我身侧的小看守官吓得不轻,哇哇乱叫。
我觉得好笑,像怪诞的黑色喜剧。
他哆哆嗦嗦地接着牵引一身黑白囚服,戴上特制镣铐的我前进。
空气中响起了杂七杂八的嘈噪声。
“桀桀桀……又有新家伙来了,又有新家伙来了……”
“会被吃掉吗?会被吃掉吗?”
“好美味的,嘿嘿嘿。”
“吃,吃,吃吃吃吃哈哈哈……”
独属于【茧化者】之间的感官共鸣而形成的交流语言吵得我脑瓜子疼。我抬手掏掏耳朵,不禁忆起三个月前那则黑狱沦陷的新闻,还引起一时舆论的轩然大波与社会恐慌,出动了不少【CSO】的人抓捕逃脱的罪犯,后有五大监狱长的助力才平息此事。不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恢复黑狱内部的“蜂巢囚监结构”,也是挺强的。
顺带一说——【CSO】,全称Central Special Operations,即政方中央厅司法部特别执行组,专门打击特区城市【茧化者】犯罪的“女神利刃。”
我瞥了眼身侧的看守官,脸色苍白,单只沉浸于恐惧当中,好像恍然未觉。
只是个普通人吗?
有这胆量来【黑狱】也挺值得表扬。
“放轻松,习惯就好了。”我笑着说。
小看守官身体一震,犹如惊弓之鸟,像是又被吓到的样子,他支支吾吾地说:“谢谢你。”
他看了看我又说:“我感觉你不像个坏人,年纪这样小就进【黑狱】一定有什么隐情吧?”
我讪笑:“姑且现在的罪名是杀人吧?”
小看守官听出我的话外之意:“杀人?被污蔑的吗?”
“哈哈,算是吧。”
“你,你不害怕吗?要是被关在这里会很辛苦的。”
呦,还算个善良的家伙。
我反问:“你呢?在这里任职不害怕吗?”
小看守官露出苦笑:“害怕啊,怎么能不怕,就在之前,一个前辈因为受不了还被吓疯了。但是这里的月薪高呀,能让我供得起家里妹妹的抑制剂费用还有一家人的生计。”
我一怔:“你妹妹被送去注射【Demon moth】了吗?”
小看守官沉重地点了点头,像是心头压抑了很久的事情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本来我想让父母送我去的……结果,他们瞒着我偷偷把妹妹交给那群人,我也质问过他们,结果他们拿了钱要送我去私立精英学校,对我说妹妹本来身上就有病,早晚要死去的,不如用她换取我的未来。”
他说到这儿隐隐有了哀恸的哭腔,谁不知道是在为无情偏心的父母痛心,还是为了悲惨的妹妹。
“这怎么能是身为父母该说的话?!后来实验失败,奄奄一息的妹妹被送回来,她还那么小啊,瘦得不成人形,命都要没了,我爸妈还要送她走……”
“我威胁他们要是敢再把妹妹送走就自杀,他们才答应给妹妹买抑制剂,给她治病,因为治疗的各方面花销太大,先前给的补偿金花完了,我就辍学托了关系自荐到【黑狱】任职看守官。”
我越发沉默。
这不过是现在社会的一隅缩影而已。
我这次牵扯上的对象是拥有“孕育勇士的伊甸园”之称的温莱德学院掌事权的理事长,即是这个第七特区背后的实际统治者之一,背景能有多牛有多牛。
而温莱德学院,里面招收的学生都是自愿被注射【Demon moth】病原体异化基因获得超能力的【茧化者】,培养训练用来对抗特区保护壁外的“妖魔鬼怪”的人形武器。
当然不是说给你打了那一针呢就有呼风唤雨秒天秒地的神奇能力,风险向来与机遇并存,成功茧化变为完全异能持有者的概率只有百万分之一。
剩下的要么得靠着昂贵的抑制药剂小心翼翼活下去不让能力暴走,自己光荣成为怪物【脱相】Dephasing,要么是前期不显露能力得渡过一段类似于化茧成蝶的漫长生长期才可变为完全体,就像之前的那位马赛克乙同学,当然,也得使用能力悠着点,不然一不小心失控生长过程中出现点返祖现象,就会成半人半虫的【围蛹像】Perichrysalis,再倒霉点的直接异化成长相别致的虫怪【脱相】,前者能还救回来,后者就彻底没戏了。
这个时候你肯定就会问了,为什么风险这么大,还会有人去尝试注射呢?
当然是……为了钱啊!
就像这位小看守官经历的事件一样。
但凡送家里一个人去注射一次,无论成功与否,都能获得一笔普通家庭几辈子都赚不到的巨额补偿金,社会福利保障金一条龙服务,顺便还能获得一份红彤彤的“大字报”予以褒奖,环绕街坊邻居24小时播放赞美该家庭勇敢做出贡献的广播。要是实验体注射茧化成功了,还有另外的好处。
再说直白点——就是卖人。
可是讽刺的是,这种行为在如今的社会上是提倡的,像是被洗脑的奇葩价值观让无数家庭前赴后继送人去注射,其中青少年占据了大多数。因为有大数据研究表明,未成年孩童的成功率比成年人高了一大截,所以最后就演变成了卖孩子的闹剧。
我腾出一只手拍拍小看守单薄的肩膀,说道:“都会好起来的,朋友。”
小看守官抹了抹眼泪,对我说:“你一定是个被陷害的好人。”
我咧嘴笑,说:“谢谢你啊。”
走了一段时间,小看守官带我到一扇门前,说:“这就是E区监狱长莫沉先生的办公室了。”
我刚打算颔首致谢,门突然被打开,仅仅是一瞬——
身体不由得发颤,像是触发了最原始的本能,恐惧一瞬攥紧了心脏。周边的空气瞬间压缩挤压到临界点,然后急速扩大膨胀,我毫不犹豫把小看守官推到一边。
“嘭!!!”
肉眼不可见的隐形力量在胸前骤然炸开,我身体不可控地上抛狠狠撞到墙面,肋骨咔嚓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跪倒在地呕出一口血沫。
啧,疼死了。
我狼狈地半天爬不起来,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只能愤愤地呸出嘴里的殷红猩甜血渍。
“抱歉。”冰冷的声音如是说。
身前彼时站定一个人,他向我伸出左手,黑色长款制服风衣搭黑裤,胸前佩戴着剑与天秤交叉样式的白金纹章,黑发雪肤,身姿颀长,是一个模样很年轻的少年,眼上奇异地缠着白色绷带,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这一刻,我的脸盲症好像突然被治好了。
我看着眼前这只银白色金属质感的机械义肢手,缓了缓神,搭了上去。
黑发少年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旁边的小看守官连滚带爬地跑到我跟前,颤颤巍巍说道:“小兄弟,你没事儿吧?”
我看他一副又要哭出来的表情,潇洒地摆摆手表示安慰:“别担心,小问题。”
实际上刚刚我的五脏六腑都震碎了一半,肋骨左右共断了五根,挡在身前的手指骨及腕骨全部碎裂,要是我刚才没把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看守官推开,估计这会儿只剩一滩血刺呼啦的肉泥了。
我又转头看着这位打扮挺有个性的黑毛拽哥,明确这位罪魁祸首是惹不起的主,于是果断认怂:“没事没事,您也不是故意的呀。”
少年面无表情:“我故意的。”
我:“……”
嘿,黑毛拽哥要不要这么实诚?给你台阶也不下?
这就是强者的骄傲与尊严吗?
当真恐怖如斯。
为了显得此刻不是那么尴尬,我只能想一些溢美之词来称赞少年,最后只能干巴巴地憋出一句:“您的眼神儿真不错。”
少年:“……”
好吧,我的错,您是个瞎的。
我看看倒塌的半面墙,又瞅瞅监狱长办公室扭成麻花的门,刚才我还寻思这门做工挺精致漂亮,不由得感慨:“这门也可惜了。”
少年、看守官:“……”
好吧,重点我知道不是这个。
少年嘴角蓦地勾出一个玩味的笑,轻蔑而漠然。
我瑟瑟发抖,接下来一句是不是该说经典的那句台词:“很好,男人,你已经成功引起我的注意了。”
别别别,我害怕。
然而黑毛拽哥没有多说半句,不再滞留,一转身,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黑毛拽哥前脚刚走,碎了一地的砖块碎屑自动漂浮起来,一切短短几秒内就恢复了原样,包括那扇我夸赞的不错的门。
我旁边的小看守官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这时,一个身形福态的中年大叔打开了门,纯正的亚裔长相,他拿着一块手帕正擦着额头冒出的汗,笑容满面:“啊,少年你就是云上将说的那位原辞吧?”
我连连点头,有种小学生被老师课堂上点名喊起来回答问题的仓皇:“哦,哦哦,对对我是。”
“快进来快进来。”
我看这位莫沉监狱长热情洋溢的姿态,生怕他下一秒喊出:“欢迎光临有什么能帮到您吗客人”
我也笑,与他亲切地握手:“您客气了您客气了。”
小看守官又看傻了,可能囚犯跟监狱长这么和乐融融好似下一秒就要抱在一起痛哭来个大型认亲现场的阵仗他从没见过。
门关上了。
莫沉坐在办公椅上不停地擦汗,我则坐在招待座上。周围陈设简单,说实话光看那门,我以为进来至少要有富丽堂皇的既视感。
我与莫沉深情地相视而笑,一笑就笑了十分钟。
就在我的脸快笑僵了之际,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询问:“您很热吗?莫先生?”
他说:“哈哈哈,不好意思,这是鄙人的习惯。”
我:“哈哈哈,真是个不错的习惯。”
“那个,原辞啊,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吧?”莫沉猝不及防转了话题。
我还是笑,一字一句回答:“杀人。”
莫沉敛了笑,敲着象牙白的桌面沉吟:“没什么想辩解的?”
我扯扯身上烂成碎布的黑白囚衣,不以为意地说:“连以云燎上将的能力都无法保住我,我还需要辩解什么呢?或者说,你,你们,希望我说什么?”
莫沉又换上那副笑眯眯的老狐狸模样:“原辞同学是个明白人,在这里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鄙人必当知无不言。”
我不假思索地开门见山:“我只想知道,我该怎么活下去?”
莫沉有些讶然:“不问问害你进【黑狱】的始作俑者是谁吗?”
我摇摇头:“那都无关紧要,我现在只想活下去。”
到底谁想陷害我,与其说是不想追究,倒不如说无从追究。
云叔把我送入【黑狱】就是最好的出路。
我一定要活着回去。
凛诸还在等我。
莫沉鼓了鼓掌,看向我的目光带了点欣赏的意思:“原辞同学,你的的确确是个聪明人。”
他目光一瞬冷凝,眼底一片阴鸷幽暗:“要是鄙人说,‘原辞’必须死在这里呢?”
……
当我推开办公室的门,小看守官还守在门外。
“兄弟,你,你……”
他紧张地上下打量我有没有伤势,磕磕巴巴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或多或少有点感动,平白多了个朋友,虽然是拿半条命换的吧,物超所值啦。
“米罗,带这位原辞同学去【暗笼】。”莫沉下达命令。
他脸色“唰”的一下变得煞白,僵硬地应声:“是,监狱长先生。”
名叫米罗的小看守官一声不吭地又引领我去往莫沉口中的【暗笼】,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米罗的背脊越来越塌垮,像是即将要被什么无形的重量压断。
他开了口:“说实话兄弟,我以为你会没事的,最多坐几年牢,完了出狱戴个监测项圈重新生活……”
“怎么,怎么会送你去【暗笼】呢?”他抽抽搭搭又哽咽起来。
明明才相识不到四个小时,这米罗小伙子哭的次数比跟我在一块生活了十几年的凛诸都要多。
我说:“人各有命嘛,朋友,别为我难过了。”
米罗:“呜呜呜呜呜……”
我:“害,朋友你要不来根华子歇歇吧。”
米罗顿了顿:“我不会抽烟。”
我:“得。”
有一说一,我也不会,毕竟未成年人不允许抽烟。
我们终是在一扇上下开合的巨型合金门前停止脚步。
小看守官掏出一张磁卡刷门,感应器“嘀”地一声通过,门缓缓打开。
我本来打算径直踏进去,想到什么,又退了回来,在小看守官的脑门儿上弹了下,一点极其弱小的光从指尖渗入他的脑袋。
长期待在这样【茧化者】密集的地方,这群家伙用于交流的独特感官振鸣会扰乱普通人的脑神经系统,日积月累,就跟摘除脑额叶一般,发疯到痴傻,让人变成只会呼吸的行尸走肉。
米罗不明所以地捂住脑袋,憨憨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说:“谢谢你啊朋友。”
这兄弟虽然身在【黑狱】,却拥有远胜于黑暗的赤诚之心。
他值得好好活下去,为了他的家人。
我随即走了进去。
米罗掩面哭出了声:“兄弟,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明明你刚才还救了我。”
门渐渐关上,一线之间,我回首明朗地展露笑容:“放心好了,我会赢的。”
脑海里回想起莫沉的话:“【黑狱】有项不成文的规定,凡是有心悔改的【茧化者】罪犯可以申请挑战暗笼里的【脱相】,要是挑战成功了,就可以改头换面出狱成为【CSO】的一员。”
我:“【CSO】?”
喂喂喂,我可不想成为什么正义伙伴城市之光啊!
我想回家当家庭煮夫来着。
看我满脸郁闷,莫沉说:“原辞,你没得选,这是唯一能让你活命的方式,而且你出狱之后必须要更换所有生平信息变成另一个人,让‘原辞’这个人死在这里。”
我:“行吧。”
莫沉满意地微笑。
看来这老狐狸早就跟云叔两个人撺掇好了要把我往【CSO】那里塞。
莫沉完了又开始拿着手帕擦汗:“虽说我跟你云叔私交不错,能给你开后门,但也不能保证你在【暗笼】里能绝对平安活着回来,规定到底是规定。”
我:“挑战的规则是什么?”
莫沉竖起一根手指:“挑战一百只Lv4的【脱相】,并击杀它们。”
我笑着笑着,冷汗浸透后背的囚服,不禁想到了刚才遇见的那位黑毛拽哥。
要知道【脱相】最高的伤害等级也就Lv5啊!!!
完了,我估摸着也得跟他一样,又瞎又残了。
回忆结束,我手上限制异能的镣铐脱落,四周是密不透风的铁壁,灯光昏暗,一顶蒙着黑布的铁笼搭着升降机自空中降下,轰然落地,恶臭味扑鼻,一双脓液直流的赤红色爪子撕扯开布帛——
乍一看,我惊呼一声:“嚯,小别致长得真东西啊。”
这八只腿六只眼的奇异长相,辣眼睛。
面前的【脱相】嘶吼一声,喷着腐蚀性极强的溶液向我冲来。
我原地跃至半空闪躲,一手攥起指节。
没办法啊……
我调用异能,手臂上金色脉络延伸显现。
谁叫我是那百万分之一的完全体能力持有者呢。
接着,我挥起缠绕着流体状气旋的拳头砸向那【脱相】布满赤色鳞羽的庞大身躯。
“打完了!可不许记仇啊!小别致!”
【茧化异能——兀至源限!】
【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