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职业了。自古以来,这两个字眼就被不断讴歌,被比作传颂史诗的圣贤,被任何一个头脑聪慧的人捧读为真理的源泉。在高雅社会的不断升华下,从事这类职业的人可谓是备受尊敬,无人对其另眼相待——不管你是尽力付出的当之无愧,还是连假装负责任都不会的吟游诗人。
的确,这或许是个无可撼动定义——关于这个职业必要的优越性质。无论历史如何变迁,像是被铭刻在生物进化论里似的:只要你披着大雅的礼服,鼻梁上架着一副有棱有角的眼镜,再配一个某某学院的校徽——当然,最好手中还捧着厚实的几本牛皮大书,你就会被无数充斥着尊重的目光洗刷的金光闪闪。
虽说这个定义不动如山,那也是在正常世界的范畴内的论述——话说回来,眼下最关键的事情应该是:这个世界,其实一点也不正常。
……
青年对着镜子扬手提了下衣领,深邃的幽紫色瞳孔里似乎徘徊出一丝犹豫。他冷着脸,默默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从发梢到耳根,从袖口到束腰,细心调整好每个配饰的位置。甚至,连某些布料的皱褶,他都要斟酌许久,再确定自己是否要铺平这精致的纹边——似乎多一处或是少一处,都会使自己掉价许多。
当然,这确实也只是“似乎”,因为多观察几秒,就会发现青年只是纯属在心中翻捣些什么,以至于自己的注意力完全脱离了双手——时间拖沓一久,他不受关注的双手也就自己整理起了外貌。
他挪动手指,小心打上领巾深处最后一个结环。绕过指尖,娴熟的反掀抽入,像是帘幕的白色领巾便顷时从青年的颈下舒展绽开,顿时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庄重了许多。
最后望望镜中自己俊俏的面容,青年似乎对这天赠的英俊没有任何傲气的感想。相反,他只是沉闷的迅速转身离开了,似乎是不想再多看到那张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面孔半眼。
从房间轻步走来,青年缓缓绕过茶厅,在走廊的转角处扭身拐入楼梯。螺旋木梯有三层,他也并没有加快脚步的意思,依旧是脸色暗沉的抬腿收腿,斯文挪步,光下到底层,就度过了大把时间。
小楼的装潢算不上华丽,但大气的木结构内饰也衬出了这空间朴素的风味——总的来说,这地方的观赏性还不错。迈下最后一层阶梯,青年踏上松软的红毯,经走廊转入这栋楼底层的大厅。
这个时分,厅里估计也没多少人了吧。青年啧啧嘴,对自己感到一丝可笑——算上两年前的记录,这是他第三百零二次迟到了。对此,他只是舒坦的抖了抖胳膊,朝着眼前修长的背影冷冷嚷了声。
“把我的教辅给我。”
青年的嗓音仍然是冷的瘆人。闻声,厅内唯一的金发男子摇摇头,耸肩转过脸来。
门前,他的神色似乎有些失落,只是索性挥了挥右手捧着的两本大书,“想让我这个时候对你道‘早安’的话,那可真是不合适了呢,我的朋友。”
男子看似讥讽的语气其实并没有恶意,倒是温柔的让人舒心了许多。
闻言,青年没有说些什么。他默不作声的飘到金发男子身边,轻轻夺过其捧着的大书,稳稳的夹到了自己的胳膊下面——下一秒,青年就和他腋下的两本大书的影子横在了玻璃大门前。
只感到一阵风,金发男子便感到自己的右手轻了许多。青年拿书的速度显然是让他心头一怔——但这像是勾起了他某些珍贵的回忆,男子马上咧嘴笑了笑,“好久没体验到你这拿书的风格了,信文——真的,你让全天下的小偷都嫉妒红了眼。”
他依旧是那副散漫的姿态。
“这是必然的。”青年——信文的口吻有些无奈。他伸出闲着的手,探进衣袋,迅速摸出里面的磁卡,随即便漫不经心的将其贴到了玻璃门旁的感应器上。
“嗯,我确定我没有听懂这句话。”金发男子苦笑着跟了上来——与青年不同,他两手空空,身上仅披着一套华丽的礼服。
其实,信文刚才的心声是:如果我不快点绕开你这家伙的话,怕不是会又莫名其妙的被迫接受一个奇怪的拥抱……
“嘀!”玻璃门应声敞开了。面对迎面而来的灿烂阳光,信文不适的眯了眯眼——因为之前的玻璃门是半吸光的浅灰色。他完全没有顾及身后的声音,大步迈出小楼,踩上了门前热腾的青砖大道。见状,被冷落的金发男子却并没有埋怨的意思。轻盈跟出大门,他只是仰首笑了笑。
“过分了啊。”金发男子故意提高了声调。
这招似乎对信文有效。闻言,信文疾走的脚步顿时抖了抖,似乎是犹豫要不要搭理身后这个烦人的家伙。最后,他还是放慢了脚步,以便于金发男子能走近自己。
男子与信文并肩走在林荫翠道上,先是二人默不作声,但渐渐的,在男子个性十足的话锋带领下,这两个男人便畅所欲言、无所不谈了起来。
太阳依旧是顺理从东方冉冉升起。当它的第一束光芒照耀维多利亚湖畔的同时,灿烂便被乘车的蓝宝石湖水完美反射——湖面上顿时就斜着竖起了一道金色的光柱。这道光柱没有懈怠,随即便转向照入湖的另一端,也不偏不倚的穿过了湖中心那棵老柏树的主枝丫,向西方的大地洒下天然的东西分界线——这便是中轴线。而借助这条天赐的无暇中轴线,徽尔华夫学院沿光修道,接着向两旁和谐的修建楼舍和各类设施,使得整个学院的主体就像是展翅翱翔的一只巨鹰。
悠哉游哉的漫步楼舍间,二人穿过大道,顺着心思爬上了湖岸的白色阶梯。青年慵懒趴在白石护栏上,涣散的目光不觉投向了湖心那金光缠绕的小岛。
微波粼粼的相拥下,似乎也只有这小片绿地能配得上蔚蓝映衬。这座岛不偏不倚的坐落湖水中央,绿茵的草毯上点缀着各色的花蝶——但这并不是美景的主角。扎根幽深湖底,一条粗壮的树干竖直贯穿小岛,在距离岛面几十米的上空欣然张开树冠。巨树就这样背着蓝天,将自己墨绿的叶影缓缓渲染在湖中,使周围的环境更加神秘了几分。因为它的庞大与和蔼,这棵树被亲切的叫做“老柏树”。
在老柏树沧桑的躯干四周,似乎有无数金色的碎片盘旋缠绕,顺着同一个方向缓缓转动——碎片若隐若现,找不到从何而出,也找不到消散的尽头。眺望片刻,青年的思绪也跟着这层层碎片缓缓转动——他在心中喃喃自语:这尘息到底是虚幻的,还是现实的呢?
这座岛其实是这片区域蕴含尘息最多的地方了。书面的来说,这湖心小岛的真名应该是“蔚蓝之心”,而老柏树则被虔诚的称为“生命之树”。至于尘息是什么——青年不觉想到整个问题的同时,身旁出现了一个柔韧的声音。
“说是土壤和沙石堆积而成,其实实质却应该是完全由尘息构建而成的——这孤芳自赏的小岛。”
金发男子毫不介意自己打断了思绪汹涌的信文。他举臂尽兴伸了个懒腰,也把整个身子默默靠在了护栏上。
“这个你不用说我也清楚……”信文不满的嚷了一声。
“嗯,当然——我很清楚。”男子瞥了眼身旁神色复杂的信文,语气放宽了几分,“的确,这方面的知识你或许比我懂得多呢!”
“或许吧,毕竟我不像你教的是实打实的‘尘术’呢——诺,你看你教那些东西,书都不用带一本。”
信文苦涩的笑了笑,随即对着男子摆了摆手中沉甸甸的两本大书。
男子啧啧嘴,也转身扶住护栏眺望老柏树。围绕巨树起伏的尘息时不时闪烁金光——他们依旧是那样无忧无虑的悦动着。
“呐,你没去见风琴吗?”男子煞有介事的挑了挑眉。
“没有。”信文愣了下,故作满不在乎的叹了口气。片刻,像是注意到什么,他马上转脸朝着男子撇撇嘴,“风琴?两年没见,你跟她这么熟络了吗?”
“咳,这当然是痴心妄想……”男子像是受到了打击似的咳嗽了两声,随即马上端正了语气,重新问道,“我是问你,你还没去见希薇尔教授吗——确定不和自己的恩师打声招呼?”
“打招呼?”信文没趣的转过身,缓缓走下湖畔阶梯。在脚尖重新踏回青石板小路的同时,他对着身后的男子无奈的抛了一句话,“还用我打招呼吗,估计在我回来的一瞬间她就清楚了。”
“不一定哦,比如说我一开始就不清楚。”男子紧跟信文脚步,“别忘了,我和希薇尔教授怎么也算个同辈吧。”
“不,你的尘息之力若能攀及希薇尔老师的一半,那肯定跟刚刚一样也是痴心妄想了!”
信文几乎是笑着脱口而出——他很享受这种朝男子心头撒盐的滋味。安静等待了几秒后,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自己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听到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大吼声。
“哎,是的呢。”
听到这平和的笑声,信文默默撇过脸去。微风中,他只看到悠悠起伏的金发,还有一张四大皆空的笑颜。
“咳、咳……”信意识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夹紧大书,加快了前进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