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楼基湖畔彼岸,孤身凛立于绿茵簇拥之中。穹顶拱门,群雕围绕,虽像是中世纪巍峨的教堂,但它确实是徽尔华夫学院的核心教学楼。
不知道是不是烟晕的蔚蓝触人心弦,容易让人联想到象征光明的自由鸢尾——俯视堤下因风微伏的湖水,竟似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芬香和洒脱,让人疲惫的身子得到安抚,神色焕然一新。
教学楼稳稳托着的环形天台上,信文默默停住脚步。他瞭望远方,不禁又沉醉于眼下如诗如画的多利湖午景。
“好蓝,好平静……”
他轻步走近护栏,望着远方的群屋低声呢喃。
“这种感觉,我好像在哪里感受过……”
清风拂面,却起不到安神醒目的作用。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信文目光暗淡,重新夹紧书轻盈走回楼内。踩入门框,他举臂摸向昏昏沉沉的头,边走,视线边渐渐模糊不清。
一时间,信文的耳畔只游荡有序的拍击声——那是他踏在木纹砖小廊上,谱出的飘忽不定的脚步声。
蹒跚片刻,他隐约看到目光的深处有个黑影。教学楼圆柱的映衬下,黑影无声徘徊廊底;似乎是发现了信文的到来,她神游的速度突然就快了起来——确切的说,这个不确定因素正有目的飞快的奔向信文。
见状,信文耳目一空。似乎是猛然清醒了许多,他向着黑影潇洒的扬起下巴,身体微微后倾,马上就摆出了一副肆意的姿态。
“你,信文·斯蒂尔。”
靠近了之后,黑影一张口就是乡气浓郁的鸭舌嗓音。“这是你第……真见鬼,你太厉害了,是我唯一记不住迟到了多少次的科任老师!”
说罢,她深深的法令纹旁似乎多了几丝无奈与抱怨——像是早已受够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似的。
乌黑的头发,苍白如萝卜根、却总是阴沉的像是雾霾笼罩的沉峻的脸,再加上这小贩妇人的尖嗓——果然是冯主任。上下打量一番黑影后,信文微笑着叹了口气,心中无趣想道:今日份的毒舌会是怎样的呢?
“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天天迟到,被希维尔稀罕的看走眼提拔为老师后,依旧是改不了你那臭恶的本性。”
“嗯,老师她的确是看走眼了。”
“本来以为你已经离开与你格格不入的学院了,这倒好,还得我白欢喜了一段时间——见鬼了,才两年你就回来了呢,怎么没找个猪窝睡到入土呢?”
“是啊,我回来了——而且猪窝其实挺温暖的。”
“哎,我就说为什么今天教学楼的空气那么酸,原来正是因为你来了。完蛋,连我也变傻了,居然现在才意识到酸味来自于你这不醒目的家伙。”
“啊……我记得我用的是学院统一的沐浴露。”
“真的是变本加厉,这次迟到了整整三个钟——哎,你瞧瞧,我为了你可是专门向财务部要了个新本子来登记过失,没错,只登你的过失。已经用了多少页呢,一页,两……上帝,什么时候能在扉页看到‘该人已被开除’的完美字样呢?”
“开除呀,那可真是光想想就让人愉悦呢。”
“哎……见鬼了,真的见鬼了,瞧瞧这个家伙,他连顶嘴都显得力不从心了,为什么不赶紧来一块石头把他绊倒撞死在地板上呢?这样一来,我的皱纹就会少上几条呢。”
“也许吧,但我不认为教学楼的走道上会有那么不识趣的石头。”
……
伴随着不断地咒骂声,信文若无其事的跟着身前的中年女子在楼内穿梭。抬头注视天花板,他时不时颔首笑笑,或是漫不经心的回应毒舌几句。
想到之前,在湖边大道的路口处,信文就与本是同行的金发男子——承诺教授分道走散了。
承诺这个开朗的青年似乎是要在户外授课,所以就索性顺着小路,抄近道奔向了另一边的操练场。而信文,今天是离开学院两年后的第一次授课,自然要先去教学楼做些书本上功夫——虽然他从来没做过……
的确,鸭嗓子冯主任的毒舌其实并没有什么毛病——因为,如果按评价一个老师的敬业程度来计算分数,而且零分是低限的话,那信文绝对能骇人听闻的把成绩做到负一分。无论说迟到还是对学生地热情,这个十八岁的年轻导师都表现得十分不尽人意,像极了混日子拿工资的低素质职员……
漫步片刻,二人最终停在一扇高大的杨木对开门前。到了这个地步,冯主任终于是停住了她那张滔滔不绝的嘴。像是做结束仪式似的用手帕擦了擦嘴后,她从礼服的长袖中摸出另一份文件,同时将另一只手上捧着的,所谓的“给信文专门准备的过失记录本”塞回衣袋。
凑近扫了几眼文件上的黑字,像是确认完事情的冯主任点了点头,朝着身旁快要睡着的信文嚷了嚷:“没错了,你从今以后就是在这间课室里工作了——进去打招呼的时候,请你管好自己的臭嘴,毕竟里面有老师正在上课呢。对,那个老师可是辛辛苦苦代替你在这上了两年的课呢……”
到底是谁的嘴更“臭”呀……
信文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绕过身前的冯主任朝前走了几步。犹豫几秒,他心无所想的小心推开了这厚重的杨木门。
啊,如同记忆所拼凑的那样——浓浓的薰衣草香味,这学院的课室……
朝里望去,信文先是看见一个戴着单片眼镜的栗发文艺青年。青年手中卷着本青皮小册,板着身子站在讲台后面,头上的卷发似乎都能翘到天花板上去了。他身着无异于信文华丽的礼服,情绪却看上去有些激愤——金丝镜框下,他拧紧的眉头在鼻梁上倒着写成了个“八”字。
察觉到一侧的门被敞开了,青年先是不知所措的愣了愣。随即,他闭上本在训斥些什么的嘴,轻步跨下台阶,朝着信文和冯主任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
“冯主任,那个原来的老师回来了吗!”青年兴奋的都要哭出来了。见到此副夸张的表现,信文吓了一跳,连忙朝身旁门框靠了两步,以便于让青年不要靠的离自己太近。
冯主任收起捧着的文件,继续板出她那招牌的萝卜脸,“慢点慢点,小心一下子砸在墙上投胎变成墙纸了——是,他来了,你代替了这么多日子的老师。”
“真的吗?”青年推了推眼镜,憨笑着把脸转向身边沉默的信文。尴尬的四目相对了几秒,青年迟钝的将手拍在胸口行了个礼,“尊贵的先生,您好!”
见状,信文不适应的硬张开嘴笑了两声,“哈哈,不用这么客气——您也好……”
本还要说些什么,但在看到冯主任明显变差的脸色后,青年连忙慌张点了点头,“对嗯,我先去把这节课上完……”
仍是踉跄地蹦回了讲台,他重新举起桌上的小册子,斯文的清了清嗓子,“咳咳,我们继续上课……”
看那上下起伏的眉毛,这家伙没必要那么夸张吧——只是代替我上了两年理论课罢了。信文无语的挠了挠头,跟着冯主任暂时走出了教室。还是小心的合拢了门,他苦笑着啧了啧嘴,像是在自嘲什么,“是呀,毕竟是理论课呢……”
而冯主任,则是没有好面色的独自站在一旁。她不知又从哪又翻出来了什么表格,顺着照耀进来的阳光,皱着眉头细心对照着——时不时还不忘骂咧几句。信文倒算是习惯了,毕竟冯主任他也认识了快有十年了吧。
就是这样絮絮叨叨,四十岁才活出了五六十岁的感觉呀……信文无奈的将目光从一袭黑服的冯主任身上移开,索性望向了廊外的风景。
走廊并不是包含在楼内,倒不如说,是圈圈这样的淡雅小廊包围了教学楼。除去屋顶与突出的几个尖顶阁楼,教学楼一共有七层,而贴着楼体的是根根粗壮的圆柱,用来支撑华美的建筑躯干;长廊就设计在墙体外侧与圆柱接合的缝隙中,细心延申向小楼两侧的天台。这样一来,若从外面看,几乎只能看成是一面墙,而层次感却更加明显和巧妙绝伦了。
俯瞰不远处的操练场,场上排成队伍的两列同学正在做热身运动。趴在护栏上,信文默默捧起额头,思绪却并不在这朝气蓬勃的少年们身上。相反,他正静静听着身后木门不断传来的呵斥声,试图去理解教室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说了多少遍了,你问的这些问题,就跟小孩子问天上为什么会有太阳一样——荒唐且让老师为难的书都拿不稳了。”
“还有,不是说了……请你不要来上理论课了,好吗?对你来说,那些成论课才会更加有价值吧!”
“嘶,奇怪了,大家都抢着要上成论课,就你这么奇葩死咬着理论课不放,不会是性格有问题吧!”
“浪费了浪费了,好歹圣位也是个中阶呀……”
……
“呃……”
信文皱了皱眉,有些不满的夹紧了靠在腋下的两本大书。
“嘭!”他一掌推开杨木门,对着讲台上正绘声绘色讲些什么的青年撇了撇嘴。
“别人想上理论课,你只管教就好了。”
随即,信文没有管身后吓了一跳的冯主任,自顾自关上教室的门。
栗发青年闻言,顿时哑住了口。他直愣愣的站在讲台上,望着边挠头边缓缓走近的信文小心张了张口,“额……哈?”
真是的,我真爱多管闲事……明明我不想当老师的……
信文站在了讲台旁,最后撩了撩眉前的杂发。瞥了眼身前不知所措的青年,他叹了口气,将手上两本大书随心丢到台上,随即便将身子转向一边的学生席。
好了,让我看看是哪个倒霉的家伙被这二货老师无端的说了半天——信文犀利的目光迅速扫过排排空座……
“你,信文· 斯蒂尔——我记得我几分钟前还跟你说过,这节课下课后再由你重新任职,而且,我还让你把你的臭嘴给闭上,不要打扰别的老师上课。”
门再次被猛地推开。金色的门框下,是冯主任那张耷拉着的阴郁的脸。
同时,开门所产生的气流冲入室内,气旋曼妙的绕着桌椅转了一圈,然后调皮的向上微挑,撩动了那倾泻而下的鹅黄秀发……
气氛微妙,信文不禁眨了眨瞪大的眸子。再回过神来,站在第一排座位上的女孩早已轻遮发梢,不好意思的把头微微偏向一旁。泪光闪烁,她颊上的红润不曾淡去。像是楚楚可怜的天使,女孩的另一只小手轻捏裙角,有些羞涩的揉动着校服的象牙白花边。
我的上帝——信文不禁尴尬的皱了皱眉。
这个学生来上理论课,或许……真的是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