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阵无语：“学姐你这是转移话题。”
“哎呀，竟然被你发现了，真是不可思议。”陆瑶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那要不你猜猜，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拜托学姐，我们理科生追求的是真相，我才不想玩什么猜谜游戏。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学姐只是单纯的虚荣心泛滥，想知道我眼中的你是怎样一个形象，我倒是可以实打实地回答，你很漂亮，比我见过的大多数女孩子都漂亮。”
“那如果要你在我和克丽丝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如果选了就发我做老婆的话，我应该会选克丽丝学姐吧。我在心里想，不过这种送命题鬼才会嘴上回答。我看着陆瑶学姐，吐了吐舌头，笑而不语。
学姐对此毫不介意，自信满满地撩了撩自己的头发说：“似你所见如今的我青春靓丽，可爱无敌，比你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都更加耀眼也更有魅力，这不是自夸或者臭美，我只是有这方面的自信和自知之明。不过我想说的是，我并不是一出生就有这么漂亮的。无论我的仪态，我的姿容，都是模仿的产物，是后天培养起来的人工制品。”
我张了张嘴，对学姐的话感到不可思议。然后仔细一想甚至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值得不可思议。
什么叫模仿的产物，后天培养起来的人工制品？难道学姐是在说整容？如果肤浅一点的话，大概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但是作为理科生的直觉告诉我，陆瑶学姐的这番话是另有所指。
“觉得很惊讶吗？我还以为你和苏静呆了那么久，对这种东西已经很习以为常了。你难道就没在他身上发现过和我类似的异常点吗？”
“什么叫异常点？”我问，“徒手打钢板，算异常点吗？”
陆瑶学姐笑了笑。
难道徒手打钢板正常吗？
“……”
说得是，要说正常不正常的话，那种事情的确很不正常。至少在常识范围内，我是第一次见到有人那么干的。
这样想着，我突然反应过来。
就在刚才的三言两语之间，对话的节奏已经被陆瑶学姐掌控了。
类似的事情和苏静学长聊天的时候也实有发生，将话题引向我所不熟悉的领域，然后用奇怪的知识和异常的论点调教我的认知，可偏偏好奇心却会驱使我朝他们布置好的陷阱，或者说预设好的目的地一步步靠近。
“你了解希腊神话吗？”学姐问道。
“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那你一定听说过普罗米修斯盗火，潘多拉的魔盒之类的故事。”
“嗯。”
于是学姐点了点头，她伸出一只手，抓向自己前方的虚空，然后紧紧握成拳头，就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抓在手里一样。
“学姐？”
“潘多拉打开了盒子，释放出了一切疾病、恐惧与灾厄，女神雅典娜为了拯救人类而放入的希望，却被留在了盒底……这是我们目前所熟知的神话版本，由此衍生出来的文学作品无一利外地歌颂赞美着希望。”
“这有什么不对吗？”
学姐耸了耸肩说：“对古希腊人来讲，希望并不是一件礼物，实际上在中国古代文言文中，希望也多作为贬义词使用。它毋庸置疑地意味着灾难，会让人付出大量无益的努力，让我们永无止境地渴求自己未曾拥有东西。我们希望健康，往往意味着我们身怀疾病，我们希望富有之际，正当我们贫穷之时。在大多数时候，希望是恶，而不是善，即使明知如此我们也无法将之舍弃。或许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追求自身没有的东西，已经成为了人类的本能，是驱使我们活下去的唯一乐趣。每当夜深我感到痛苦的时候，我都会扪心自问，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每一天的劳作真的有意义吗，如果放弃梦想，停止追求，是不是就能活得更加轻松惬意。不过不管怎样，都只是想想而已。只要一觉过后，早晨醒来，我又会沉迷于不择手段地追求、寻觅和索取。我深知自己就是如此无可救药的人。啊，说了这么多，好像都已经偏离最初的主题了。”
这样说着，学姐笑了笑。
在这一点上，她和苏静学长其实还蛮像的。两个人谈论一些哲学话题的时候，都会在正式切入主题之前都会做足铺垫，或者换句话说，讲一堆又长又臭的废话。可就是说着这样废话的学姐学长身上，我却看到了某种我向来不曾拥有的魅力。
“启蒙运动之后，人类对自身的了解就变得更加微妙了。人人平等之类的思想——啊，不对是口号已经如毒瘤一样深入每一个人内心深处了。明明大家有着不同的相貌，不同的身体素质，不同的出身环境、能力经历，却对这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大肆宣扬平等。他们并没有真的觉得人人平等，正因为内心深处无法否认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所以才需要用平等的口号抚慰自心。但是希腊神话对此有不一样的观点。普罗米修斯在创造万物的时候，唯独没有给予人类礼物。这也正意味着，每一个人从出身时起，就公正平等地一无所有，一无所有正是人类的本质。我们从环境中抓取，用习性塑造自身的形体，然后再通过形体将我们所得映射到其他人的意识中去。当从别人身上看到自己所未曾拥有的东西的时候，我们就会对那个人产生强烈的诉求，包括恋爱在内的多种行为，都只是这种原始冲动的表现形式之一。当我们看到一个美丽的人的时候，会产生将之据为己有的冲动，可是我们真正想据有的到底是作为个体的人类，还是显现在这个人类身上的美丽本身？我们喜欢一个人的外表，当他的外表不再时就会离他而去，我们喜欢一个人的财富，当他的财富不再时就会离去，我们喜欢一个人的善良，当他善良不再时同样也会离去。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不是么？”
“哈……哈……”我从喉咙里发出尴尬的笑声。
学姐微笑着从我手上拿过那200块钱，我没有反抗地松开了手。
她把钱放在我眼前晃了晃说：“现在你还觉得困惑吗，为什么我觉得你会把钱借给我？”
我摇了摇头，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学姐之前的长篇大论并不是在阐述道理，或者解释说明，仅仅是为我提供了一种看问题的视角。
有了她提供的视角，很多东西就会变得显而易见。
其实想想也是。
明明苏静和李明两位学长，还有克丽丝学姐都已经告诫过我，陆瑶学姐是一个借钱不还的主，从常识考虑的话，我就应该疏远排斥她，当她问出“你有没有钱”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应该直截了当地回答没有。
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我为陆瑶学姐的美貌倾心，对她产生了强烈的诉求，所以才会下意识地不愿与之疏远。而且只要这份美丽依然在她身上显现，作为接近和试图获取这份美丽所付出的代价，些许钱财根本微不足道，学姐的性别、人品乃至心中的所思所想也只是细枝末节、微不足道的小事。
陆瑶学姐笑着收起钱，然后拿出手机：“当然白拿你钱的话，也太让人过意不去了，送你几张照片吧，是你自己挑，还是我帮你选？”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想了想说：“算了，我不要照片。”
“唉？”陆瑶学姐一下子愣住了。
她精致的脸蛋上浮现出困惑、意外的表情，大概是很少遇到自己主动想给出照片却被人拒绝的情况。
“我想要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学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指的是什么。
我趁她因为错愕而露出破绽的瞬间，整个人靠了过去。
我用手环住学姐的脖子，对准她仔细涂抹了唇膏的嘴唇吻了下去。
唇与唇接触，传来的是异常柔软的触感，还有扑鼻而来的淡淡香味。
我没有睁开眼睛，所以能看到陆瑶学姐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显现出来的无法掩藏的惊慌，就连她的气息也变得粗乱了起来。
然后唇分。
我退后一步注视着身体正微微颤抖着陆瑶学姐。
感觉还不坏。我这样想着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又说：“嗯，就用这样的接吻来抵债吧，这是上一次的份。至于这次借给你的200块钱，我想学姐应该不介意我在讨债的时候稍微伸一伸舌头吧？”
我这样说着，然后学姐就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她一只手微微地颤抖，似乎是想要伸进自己的口袋里，把刚才收下的200块钱还给我。不过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说：“竟然真下得了口……意外……”
听到她这样小声嘀咕，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有“好，赢了”这样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