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学长说完这句话之后，实验室里安静了一两秒，然后克丽丝学姐忽然从椅子上坐起来，摘掉眼罩打了个哈欠，然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早上好。”她和我们打了个招呼。
“已经是下午了，学姐。”
“是吗。嗯，现在是下午三点了啊。”学姐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啊，那我差不多要去打工了。”苏静学长用力一拍手说。
“嗯，一路顺风。”
学姐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泡了一杯红茶。
我说：“那今天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先回去了。”
然后站起来，紧跟着苏静学长的脚步离开了实验室。
我们两人一前一后下楼，然后分开。
有关希腊神话的话题明明只说了一半，但是学长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接回去。
算了，就这样吧。我想。
虽然有点意思，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题，就算从头到尾论证清楚也鸡肋得很，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理科生不就是这样子的吗？只要想到了就说，只要有人说就听，听完之后又抛掷脑后，反正我们谁都清楚那样的戏言和头脑风暴就算进行到最后也不会留下什么东西。
归根结底，我们也不是因为想说才说，想听才听的。
啊，这可真是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然后我又想，鸡肋是指鸡的肋骨。或许也算学长所说的，象征着不朽的骨头。
不朽是没有什么价值和意义，但又不忍舍弃的事物……吗。
我笑了笑，继续行走在从实验室返回寝室的城市街道上。然后忽然就觉得现在不是很想回寝室了。
我已经大三了，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快两年半了。两年半的时间里，几乎每一天都持续着，学校、寝室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
如果没有朋友邀请，我很少出去玩，饭菜不是在食堂解决，就是叫外卖。
我并非对外界不感兴趣，也不是觉得出去玩会不好玩。只是不做没有必要的事，不走没有必要的路。
“是啊，真的是没必要的。”我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那么，我有必要继续呆在这里吗？浪费人生中最美好的数年时间，从事没人在意，但将来可能造福社会的科学研究，时不时通宵达旦地看书、写报告，处理数据？这真的，有必要吗？”
我这样扪心自问。然后问题的答案却也很显而易见，就是没有必要的。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这样放声大笑。
周围的人被我的笑声吸引，纷纷侧目，用惊讶的眼光看着我，用手捂住嘴角，小声说这人怕不是疯了。
我也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搞不清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笑声到底是对自己的嘲弄，还是如释重负的释然。
然后我迈开脚步，举起双手，大笑着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我就像一个疯子，大笑着在街道上游荡。
我穿行在大街小巷，走过被围墙保护起来的住宅区，跨过弄堂深处发臭的排水沟，漫步这座城市白天的商业街道。
然后映入我眼帘的到底是怎样一番景象呢？面无表情匆匆走过的路人，贩卖瓜果小吃的游走商贩，除此以外更多的却是生意惨淡的街边小饭馆，贴着招租广告的卷闸门，已经倒闭和正待装修的各种门店。
我一路看，一路笑，然后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黄河边。
我站在中山桥上，趴着护栏低头往下看。
滚滚黄河东流水，伴随着泛黄的泥沙，流淌得十分湍急。
我低头往下看河面的时候，会产生一种自己和身下的大桥正沿着黄河逆流而上的错觉。
啊，这是因为我下意识地把正在流动的黄河水当成了静止的参照系。
我想，然后觉得异常安心。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觉得自己能趴在这里，看黄河看上整整一天一夜。
于是我就趴在大桥上，看水看到傍晚，直到所有的烦恼和思绪都随着河水流走，然后才遵循记忆中的路线返回寝室。
回到寝室的时候，我在楼下遇到了陆瑶学姐。
学姐穿着一身漂亮的女仆装，头上绑着发带，若有所思地站在我们寝室楼门口。
“啊，陆瑶学姐。”我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
学姐抬起头说：“啊，那个，我在等你。”
“等我？”我愣了一下。
只见学姐抿了抿嘴唇，然后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说：“能——借我点钱吗？”
我问：“借多少？”
只见学姐小心翼翼地竖起三根手指头说：“三……三千。”
我又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学姐要借地金额竟然如此巨大。
就在前些日子，家里给我的生活费是按学期汇的，所以我的银行卡上现在还有4000多块钱。把这三千块钱借给学姐，我也不可能厚着脸皮再问家里要钱，之后两个月的日子可能会很难过，而且更何况，学姐是借钱不还的。
我并不是傻子，一点也不想把那么多钱借给她。所以这里应该选择拒绝？
陆瑶学姐看我满脸犹豫，于是轻轻叹了口气说：“抱歉学弟，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
然后她转身就走。
“等……等一下。”我连忙喊道，然后掏出手机说，“三千块钱，我借……不对，我送给学姐了。”
陆瑶学姐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又抿了抿嘴，然后颤抖着双手，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于是我打开支付宝，确认了学姐的账号之后进行了转账。
学姐拿到钱之后，什么都没说就匆匆离开了宿舍。
我在原地伫立了一会，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卡上余额，自言自语说：“接下来得缩衣节食了。就这点钱，还要买期末回家的火车票呢。”
然后，当天晚上，学姐被人挂上了学校贴吧。标题是“某凝聚态物理专业学生借钱不还，总金额多达数十万元，情节极其严重”，贴子几小时内就被人回复到了一百多楼，评论基本都是一面倒声讨学姐的。
我虽然刚给了学姐三千块钱，却实在无心关注这件事。
因为就在学姐的贴子被人挂出来之前，我们学校的物理学院官网上发布了一则简讯。
“段武胜老先生于2016年11月21日逝世，享年90岁。”
我们的导师段先生去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