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先生去世了。我们项目组的课题因为缺乏指导老师被冻结,学校要求我们在一星期之内撤走除实验器材之外的一切私人物品。”
实验室里,苏静学长面无表情地下达了通知。他的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烟斗,说完这句话之后把烟嘴叼在嘴里缓缓抽了口烟,然后吐出一片云雾。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学长抽烟,不过也没心情去讨论他吐出的二手烟是否会对我的健康造成危害。那白色的烟尘带着刺鼻的气味。
我忍不住说:“就不能再想想办法?”
克丽丝学姐和李明学长也抬头向苏静学长看去。
“努力一下的或许也会有办法吧。比如换个指导老师,或者干脆改变课题方向。”苏静学长说道,然后问我,“那你想怎么办?”
“这……我……”我一时间回答不上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小声吐出一句,“我想再努力一下。”
学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说:“嗯,这样啊。”
“那就交给你们了。”
然后他端着烟斗,留下茫然无措的我们,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我和剩下的两位学长学姐面面相觑,最后也只能沉默以对。
因为项目被冻结了,所以也没必要继续留在实验室。我每天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又多了一大截,却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于是我又在街上游荡,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又走到了黄河边。然后在中山大桥上遇到了苏静学长。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上前去打了个招呼,喊了声:“苏静学长。”
“啊,学弟。”学长点了点头。
他一只手搭在大桥护栏上,目光远眺远方滚滚流淌着的河面,另一只手端着烟斗,慢悠悠地吞云吐雾。
我在学长身边站定,顺着他的视线,一起注视着奔流而来的黄河水。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一起沉默了好久。
然后学长忽然叹了口气说:“我啊,今年过完生日就25岁了。你看我还挺能打的,国家散打运动员退役的年龄是35岁,研究生毕业之后我想去当个散打运动员。”
“挺好的。”我说。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苏静学长说自己想去干什么,所以处于礼貌地先表示了一下赞同,而且苏静学长也确实很能打,的确有成为散打运动员的可能性。
“不过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学长却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张了张嘴。然后又听到学长说:“我老家是农村,家里还有几亩地,所以我也想过回家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但是……”我说。
“但是那也是不可能的。”
然后学长又笑着说:“真是奇妙啊,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被灌输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经理、武术家、画家、音乐家,企业大老板,科学家什么的……让我们怀着奇怪的希望,养成莫名的执念。可是谁都没有告诉过我,决定人命运和形态的不是他所拥有的可能性,而是天生具备的不可能性。我的父亲是个脾气又臭又硬,个人主义又唯我独尊的臭老头子,从来不会从他人的角度思考和处理人际关系,他的性格决定了我的成长环境,从小到大被教导的都是自我、自强,所以经理啊、企业大老板,还有画家,音乐家之类需要和人打交道,或需要他人吹捧的职业,我是不可能从事的。他从小在农村里出生,讨厌干农活,所以在前几年把老家的房子和土地使用权都低价贱卖了,我也不可能有机会再去当什么农民了。至于武术家,因为科研工作经常熬夜和不吃饭的我身体上留下隐患如今只要进行剧烈运动就会马上暴露出来。”
学长这样说完,然后又默默地抽起了烟。
我站在他身边,心理盘算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合适的。
如果我不是学长的学弟,而是他同年级的朋友,能使用更犀利的言语,或者拥有更高的武力值能往学长的脸上糊上两记中二修正拳,那也许我就能轻松说服学长别那么悲观了吧?
而这些都没有的我,如果死缠烂打,绝不认输地付出辛苦努力,大概也是有可能说服学长的。
但是我并不愿意费那个力气。
“那学长,我先走了。”我说,然后转身离开了大桥。
在转身的瞬间,我心中有强烈的预感和警兆,如果我这时候不做些什么项目解散这件事就会变得彻底不可挽回。
搞不好最后的结果会出乎意料地严重。
但是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单纯在心中怀着不安和犹豫背朝黄河一步一步地走远。
之后的我回到寝室,在床上躺了半天。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没再去过实验室,反正要拿的东西早就已经拿走了,现在回去看到空空荡荡的实验室只会徒然感伤。
然后,研究项目如期解散了。解散之后我一直没和学长学姐们见面,只是偶尔通过qq群汇报一下自己的近况。
我还是每天起床、吃饭、上课。学校的新闻部连续发了几篇悼文,其他在职的许多名教授纷纷追悼段先生的逝世。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许感伤都临近期末的繁忙课业冲淡了。
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星期,有了一天休息的时间。
克丽丝学姐忽然在群里发消息说:“难得到了周末,大家一起出来聚一聚,吃顿火锅吧。”
然后大家也没说什么,就都同意了。
我们找了一家四川火锅店,找了个包厢,要了一锅红红的牛油锅底。
我记得苏静学长和克丽丝学姐是不吃牛肉的,不过两人倒没有对锅底里的牛油多做评论。
我们四个人,坐在桌子的四个不同方向,手拿着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沸腾的红油。
“这锅东西看上去好辣啊。”我自言自语道。
克丽丝学姐耸了耸肩说:“四川火锅就是要辣才好吃,尤其是配上香菜和油碟。”
苏静学长拍了拍手讲:“别忘了加上大量盐和味精。”
“喂!服务员,给我来两瓶豆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