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是一种甜如炼乳的味道

作者:伏夏雪人 更新时间:2014/12/7 10:14:45 字数:15061

第七章 那是一种甜如炼乳的味道

今天是星期六,早上和雪华、千恋一起吃过早餐后,我便独自一人前往新的打工场所——小彤的兔彤咖啡屋。

我并没打算叫上天语,昨天她是在我眼前受伤的,我很清楚她的伤势,那是即便失血过多而死也不出奇的重伤。即使雪华昨天就对我说过她“今天就能痊愈”也好,我依然无法想象那个昨晚还奄奄一息的女孩今天就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时,我路过了天语新家的门前。

昨晚,天语的母亲天音阿姨在我们处理完天语伤势的十多分钟后,就拧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来到了雪华舍。虽然在看到重伤的女儿时,她几乎要晕死过去,但毕竟她知道自己女儿的体质,所以还是很快平静了下来,并和我们顺利地沟通,现在已经与天语一起正式成为了雪华舍的一份子。

恐怕天音阿姨昨晚彻夜都在照顾天语吧。

但天语之所以会受到那么重的伤,说到底还是为了保护我……如果昨天,能早点察觉到危险……或者,能更果断地跳楼逃走的话,也许她就不至于……

“去看看她的伤势吧?”

我停下了脚步,正要敲门的时候,手却在半空停住了。

“天音阿姨应该很累吧,还是不要打搅好了……”

我如此自言自语着。

但其实我是明白的,自己是在害怕。

即使昨天我是在狂乱的精神状态下向那只吸血鬼挥拳,但它的肌肉组织不断被破坏然后又不断恢复增生的情景依然是清晰地烙在了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在害怕——害怕自己下意识地将痊愈的天语的身影与那只怪物重合在一起。

不久后,我来到了咖啡屋。第一次来的时候因为太过在意小彤所以没有留意周围的环境,这里明明是新装修好的地方,却会让人产生一种置身于有着数十年历史的老店的错觉,被打磨得光滑的木制桌椅,看上去也让人感觉颇有年月,放置在屋内各处的小物件,也营造出古典的氛围,而穿过透明的玻璃墙洒入室内的阳光,就像金色的糖霜一般,让人感到闲适。

小彤和昨天、前天一样,都是同一副打扮,虽然可爱归可爱,但她到底有没有换过衣服呢?算了,不去深究了,或许神明真的不需要换衣服吧……

“千莲大人,您看这衣服合身吗?”

“嗯,很合身。”我穿上了小彤为我准备的男服务生装,不过这更像是调酒师的服饰,像我这种年龄的男孩穿上去怪不好意思的,“说起来,虽然这咖啡屋是你用所谓的‘空间开辟’的力量做出来的,但是里面的这些杯具桌椅、我们身上的工作服还有其它种种,你是怎么弄来的?如果是买来的话,那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啊?”

“当然是拿兔田庙的香油钱啦!”

“哦,是香油钱啊……………………诶?诶!香、香油钱?”

“嗯,香油钱,有什么问题吗?”

“但、但那是香油钱啊!是庙宇的香油钱啊!偷香油钱可是会遭到神明报应……诶?”

我突然哑口,因为眼前的这位兔耳少女正是兔田庙所供奉的神女兔田的从仆神,而这位神明大人则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当然会遭到神明的报应咯!所以妾身就把那个该死的胖猪主持中饱私囊的香油钱全没收了,嘻嘻!”

虽然我很想同情那个庙宇主持,但一想到那张油光满面的市侩嘴脸,就怎么都同情不起来了——毕竟那个中年大叔可是坊间出了名的害虫,凭着政府里的亲戚的关系一直霸占住兔田庙主持的位置。

距离正式开店还有一段时间,我一边与小彤聊着各种没有营养的话题,一边拿着入门书向她讨教咖啡的泡制方法。在吧台盯着咖啡壶里的黑色液体“咕噜咕噜”地发出声音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昨天忘了问的事:

“昨天你和雪华是怎么知道学校里出现吸血鬼的啊?”

我的确很好奇,因为如果不是她们及时赶到的话,我恐怕还要跟那只怪物继续缠斗下去,那个时候如果我的身体在她们赶来之前就垮掉的话,恐怕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雪华的话应该是依靠退魔师的灵具感应到的,而身为土地神从仆的妾身则是通过连接地脉来进行感应,如果将隐藏在兔田市剩下的十个封印楔都除掉的话,妾身能做到一旦兔田市内出现异常情况就能马上察觉到的程度。”

“听上去好像很方便的样子啊……”

“毕竟作为土地神就必须履行保护这片土地上居住的子民的义务,感知秽物并及时将其驱逐的能力是必要的。”

虽然这番话从偷自己庙宇的香油钱的神明口中说出会让人觉得很不靠谱就是了。

“你说的‘秽物’是指昨天的那只吸血鬼吗?”

“不只是吸血鬼,只要是危害人类的妖魔鬼怪,都是‘秽物’。”

“那小彤你算是推崇人类至上主义咯?”

“不,对妾身来说,既然被供奉了就必须守护信徒,充其量也就是各取所需的关系。”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彤的表情就像是覆盖上了一层秋霜一样,让我产生了她不是我所认识的小彤的错觉。神明与人类对于对方来说到底算是什么,我突然变得不太懂了。

但很快地,她便再次换回平时那张笑眯眯的脸孔:

“但对千莲大人和千恋大人两人而言,妾身只是你们的宠物,你们则是妾身的主人。”

说着,她便眯着眼睛将长着一双兔耳的小低下微微倾向我,我一时间不知所措,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嗯。”

我微笑着将右手伸向她的头,轻轻地抚摸着这颗长着双耳的小头,温软的感觉让我回想起以前抚摸兔子姿态的她时的触感——虽然变成了人的样子,但小彤果然还是小彤。

正值气氛良好的时候,咖啡厅的铜质门铃伴随着门的推开而发出声音,来客并不是被咖啡香味所吸引的客人,而是——

“天语?”

伤势痊愈的天语,还是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千莲大人,您看这衣服合身吗?”

小彤向我提出了跟数十分钟前一模一样的话题,但这次评论对象并不是我,而是红着脸扭扭捏捏的天语。

她所穿的服务生裙跟小彤虽然款式很相似,但颜色是以酒红色和白色为主调,跟她那微微泛红的瞳发很是相衬,而且头上的是……

“诶?猫耳?!”

天语那微微泛红的头发上,竟然冒出了一对白色的猫耳?!仔细看的话,竟然跟小彤的兔耳一样会动?为什么?

“千、千莲,”大概是被我盯着怪不舒服的吧,天语捂住了头上的那对猫耳,“虽、虽然是长在头上,但那是假的……只是假的!”

“虽然长在头上?但是是假的?”

到底是天语的表达方式太奇怪,还是我的理解能力太差了,她到底在说什么?而且……

“还有尾巴?”

不只是猫耳,而且还有一条在微微摇摆的猫尾巴!

大概是被我发现了的关系,天语吓得一下将原本垂在双腿后的尾巴竖到背后不让我看见,接着,她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望向小彤:

“兔彤!赶快把这耳朵和尾巴变走吧!我求你了啊……”

“小彤,这是你的杰作吗?”

我向小彤投向了怪责和询问的眼神。

“都怪小天语啦,明明长得这么色气却又那么纯情,所以妾身就忍不住用神力在她身上变出猫耳和尾巴,一口气将她的**度增加,您看,配合她现在这副害羞得快要死掉的表情,不觉得超诱人犯罪的吗?绝对能吸引到不少居心不良的客人的!而且这对猫耳触感跟妾身的兔耳一样舒服哦,一点都不想摸吗?”

难怪天语会说“虽然长在头上,但是是假的”这种话了,原来是变出来的“真货”。亏我之前还在想小彤变成人的姿态后一点都没变,跟以前那只文静的小兔子时相比,现在简直就是一只小恶魔。

“怎么了,千莲大人?如果您不合适的话,妾身马上就将它们变走哦!”

这位淘气的神明露出了让人头疼的坏笑。

“……也、也不是不合适啦。我觉得、挺好看的。”

糟糕,我都说了些什么啊!我不禁在心中想象着自己捂着嘴巴的样子。但是……还真的有点想摸。天语那边又是什么反应呢?

“千莲你……真的觉得合、合适吗?”

“……嗯。”

“那么……想摸吗?”

“……诶!可以吗?”

“不、不行!”

她后退了一步,然后将头上的那双猫耳捂得更紧了。既然不愿意就不要问我啦!明明我真的很期待啊!

“总、总之,绝对不能让你摸。不过……打工结束前,我会忍耐的。”

她是这样说了。但干嘛要忍耐呢?明明只要认真抗议的话小彤一定不会硬来的。

在这场猫耳风波平息后,我们开始进入工作状态。趁着还没客人的这段时间,天语跟随小彤学习基本的接待技巧,而我则是继续拿着入门教学书学习泡咖啡的方法。期间,我总是忍不住往那两人的方向偷看,准确的来说,是往天语的方向偷看。

无论怎么看,她都真的是痊愈了。

又来了,昨天那只灰毛怪物伤口撕裂后猩红的肌肉纤维又马上纠缠在一起的恐怖画面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无法阻止自己去想象天语的伤口快速复原时的情景——被撕裂的如白烛般通透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微微抽搐着的鲜红肌肉,以及若隐若现的白骨,在名为“吸血鬼”的诅咒下,向无数蠕虫一样相互纠缠在一起,然后结为一体,重新化作完好的肢体。

真的……就像怪物一样。

这个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让我心跳加速的女孩……身上有一半确实是流着怪物的血。

一想到这些,我的心中都不是滋味。

不久后,随着门铃的响起,终于有客人来了,她们是一对在周末出门散步的母女,是我们开业后的第一批客人!不要去想天语的事情了,必须认真接待才行!

“欢迎光临!”

兔耳少女和猫耳少女分别展现出灿烂的笑容和腼腆的微笑,大概是因为两人都很可爱的关系吧,母亲露出了微笑,而女儿则是一边兴奋地喊着“哇,小兔子,还有猫咪”这样的话,一边扑向了天语,然后抓住了那条藏在背后的猫尾巴。

“呀!”

被小女孩抓住尾巴的天语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悲鸣,而且表情也变得非常奇怪,不是吧……那条尾巴该不会是有感觉的吧?糟糕!越来越想摸了!姬千莲,千万要忍住!你不是熊孩子,出手的话就变成犯罪了啊!

之后,虽然小女孩被母亲轻斥而没有继续放肆,但那双水灵灵的小眼珠还是没一刻离开天语的猫耳和尾巴。

还好来的不是小彤说的那种“居心不良”的客人,如果是其他人摸的话,我肯定会在他们出手之前就把他们的手给剁下来……不对,我在瞎生气个什么嘛!现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啊——!总之先认真地泡好咖啡吧!

这对母女点的是淡味的卡布奇诺,但在咖啡方面我毕竟只是门外汉,连“卡布奇诺”这个名字也只是几十分钟前从咖啡入门书上看到的,所以只能作为见习生在小彤身边仔细观察她如何泡制。她的动作很纯熟,完全就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咖啡师,不过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从哪里学到这些泡咖啡的技艺的呢?在离开我和千恋的那一年间,看来她也经历了不少事情吧。

而在我和小彤呆在吧台泡制卡布奇诺期间,天语则是独自一人慌慌张张地照顾着那对母女,怕生的她努力地哄那个小女孩的身姿实在让我觉得好笑之余又忍不住在心中为她声援——加油啊!对方只是熊孩子!你能应付的!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越来越多的客人因为好奇而进入了这家新开的咖啡屋,既有家人,也有情侣和朋友,当然,也有独自一人的客人——这里面说不定藏着为了品尝新店味道的孤独的美食家吧。

随着客人的增多,小彤也不得不从吧台抽身去接待客人,冲泡咖啡的重任也越来越多地落到了我的肩上。

在拿着小彤交给我的秒表计算着不同种类的咖啡泡煮时间的空隙,我依然会将视线投向天语身上,准确地说,应该是视线总是被她吸引过去,就像小磁石被大磁石吸引一样——

那是接待客人时的腼腆笑容;

用托盘摇摇晃晃地送上咖啡时的慌张姿态;

客人微笑着离开时,目送客人背影的满足表情;

客人离开后拭擦桌子时的认真身姿;

虽然看上去笨手笨脚,但总是全情投入,一丝不苟。因努力工作而流出的汗水,让她那微红的发丝沾在她那嫩如婴儿的脸颊上,为她增添了几分魅力。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花瓣掉落平静如镜的湖面般,在我心中扩散出一圈圈水纹。

单单是关注着这些,就让我几乎无法思考其它事情,甚至忘记了她身上还流着一半的非人之血。

和她一起共事的时间,让我感到就连壶中苦涩的咖啡渣也透出了炼乳般的甜甜的味道。

我……是哪里出毛病了吗?

就这样,时间经过了一周。

这一周里面,我的生活发生了不少的变化。

比如说,在楼梯处被发现的那具失血过多而死的少女尸体,被某人(我)像恶鬼作祟般弄得乱七八糟的课桌堆,让学校一整个星期都处于一种微妙的压抑气氛之中。

这是不好的变化。但是,也有让人高兴的变化。

比如说早餐的餐桌上,多了一对母女。

比如说上学的路上,从青梅竹马二人行变成了邻里友人三人行。

比如说午休时分,增加了一个一同吃午饭的伙伴。

比如说在晚上做作业的时候,我要辅导的人从一人增加到了两人。

比如说本应乖乖呆在家里的晚上,偶尔也会与天语一起到小彤的咖啡屋帮忙,以至于我家那位无敌可爱的小公主因为寂寞而嘟嘴抱怨。

在不知不觉间,这位因为“跳楼”而邂逅的女孩,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缘分……还真是奇妙的东西啊。”

在来到小彤的咖啡屋打工的第二个周六,趁着尚无客人之际呆在吧台练习咖啡泡煮技巧的我盯着店里古色古香的天花板,不自觉地作出了这样的感慨。

“嗯?千莲大人,突然在嘀咕些什么呢?”

小彤笑眯眯地靠了过来。这一周以来,我也差不多适应了她现在这副样子了,虽然总是带着一张恶作剧般的笑脸,也偶尔会做出些让人脸红的行动捉弄我

,但依然会让人觉得她就是以前那只总是黏在自己身边撒娇的小兔子——就像现在这样。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感而发而已。”

说着,我便将视线从天花板移动到咖啡屋另一头的用托盘拖着装着清水的杯子练习走姿的天语身上。

“那您是指您与妾身重逢的缘分呢?还是指与某人相遇的缘分呢……”这时,小彤眨了眨她那如白兔红眼般绯红的双瞳,随着我的视线一同望向努力练习中的天语,然后“扑哧”地笑了起来,“虽然您自己可能没有察觉到,但在这咖啡屋工作以来的一周多的时间里,您的视线可是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小天语身上,而且还因此好几次把咖啡煮糊了哦。”

“诶?是、是这样吗?”

我一下子慌了起来,试图否认这个事实,但远处的天语突然注意到了我们的视线,回头对我们腼腆一笑,我即将要吐出的话语就哽在了喉间,让我呼吸也变得困难。

为什么呢?

为什么明明跟天语相处的时候感到舒心的同时又总有些不自在呢?

为什么当她暴露出软弱的性格时总是忍不住对她生气呢?

为什么视线总是会不知不觉地被她吸引呢?

为什么她不经意间对我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就让我变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呢?

为什么自在天台与她相遇以来,就变得总是想要保护她呢?

这份保护欲的产生,是因为她跟千恋有着相似之处吗——虽然过着足以称为“拮据”的生活,却依然努力地挤出微笑,并体贴着自己的身边的人。

但是,又总觉得她和我家的小公主有些不同,总觉得这个笨笨的女孩更需要让人多费一份心机、更需让人不时扶她一把。

我就是因为担心她担心得过头了,所以视线才总会离不开她吗?应该……只是这样吧?

但是,那份偶尔会感到的不自在、偶尔会慌乱的呼吸、偶尔会加速的心跳又是怎么回事呢?

想着这些的同时,我的视线依然离不开她。

而天语则是继续在我的注视下,一丝不苟地练习着端盘子的走姿,然后——

“啪——!”

这位笨拙地练习着走姿的女孩,突然一个踉跄,不慎将托盘中的茶杯滑落,洁白的瓷器掉在坚硬的地面,如同满天星的花蕾绽放般碎落满地。

“天语!”

我的身体擅自行动起来,往天语的方向走去,此时的她的侧脸既是惊慌又是难过。

她蹲下身子,带着满脸歉意,试着用手捡起杯子的碎片。

“别用手——!”

我脱口而出。

但与此同时,她就已经发出了“啊”的一声,痛苦地蹙紧眉头,锋利的瓷器碎片在她娇嫩的小手上刻下伤口,鲜红的血液渗了出来。

“笨蛋!”

和往常一样,我又忍不住斥责了她。

“对不起,我把杯子打烂了。”

她耷拉着脑袋,该不会是以为我在生她打烂杯子的气吧?明明我是在担心她的伤口!

“杯子打烂了没关系!但是不要用手捡啊!”

“但、但是……”

“别多说了,手拿过来给我看看!”

或许是我的语气有点强硬吧,天语乖乖地将手递给我——被瓷片割伤了手指,虽然不深,但还是需要做止血措施。

于是我张开了口,毫不犹豫地将她的手指含入口中——的瞬间,天语却惊恐地将手抽回,发出浅浅的悲鸣,那声音就像深森中的枯叶被踩碎的声响一般:

“不、不要……我的血,很脏。”

天语说,她的血……很脏?

突然,胸口像吃了一记闷锤一样,本应开始淡忘的事实,又一次浮现在我的心头——天语她,身上流着一半非人之血。

不!现在才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

“好,我不用口,但也要马上用别的东西止血!”

说着,我又强硬地将天语的手拉了过来,但这时,一个让我产生窒息感的情景映入了我的眼中——那浅浅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我的眼前完全愈合,并且不留一丝痕迹!

这一刻的我的表情,一定是很惊讶吧,惊讶得甚至无法去留意天语的表情。

“没、没事了,谢谢你,千莲。”

天语轻轻地将手从我十指的拘束挣脱开来,与我拉开了距离。

“好啦好啦,趁有客人来之前要打扫干净哦!”

这时,拿着扫帚和簸箕的小彤带着那副分不清是真笑还是假笑的表情插入到我和天语之间,一边带着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安慰天语,一边以轻快的动作打扫着地面的瓷器碎片。

该说“果然是贴心的小彤”还是“真不愧是睿智的神明”好呢,多亏她及时插话,才没让我和天语之间变得更加尴尬。

收拾完地上的碎片之后,天语变得有点魂不守舍,不,准确地来说,其实从两天前她的状态就已经开始变差了,今天打烂杯子只是情况恶化的一个表现而已——这些天来一直注视着她的我很明白这点。

但她绝不是那种对工作只有三分钟热度的人,任何人都能看出她很喜欢现在这份工作,也很认真地尝试做好每一件事,所以她现在的情况绝不是对工作的怠懈,而是身体状况不佳。

但是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天语继续不时地出现走神、弄错客人菜单、打烂杯具等情况,虽然无论是客人还是小彤都笑着容忍了她的错误,但她本人却变得非常消沉。

——“但我不单是脑袋笨,而且手也很笨……之前去餐馆打工摔烂了很多餐具,结果不仅白干活而且店家也不让我留下来继续打工了……”

第一次在天台与天语相遇时她所说的“自杀理由”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她会那么消沉,果然是因为在担心小彤会不会解雇她吧。一想到这种事情,我就觉得喘不过气来,感觉就像自己心脏被抓紧了一样。

但是……但是啊!天语绝不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个笨手笨脚的女孩!

虽然很多事情都不会,但是她都会认真虚心地去学习!

虽然老是说自己笨,但学东西的速度绝不比常人慢!

虽然看上去很笨拙,但做起事来比谁都认真,生怕出一丝差错!

我敢断言,她是一个很出色的学生,只要有人从旁细心指导的话,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因为这些天来我都看在眼里啊!

所以……所以她现在一定是身体哪里出了什么毛病而已。

在我为这些事情烦恼的时候,小彤一如既往地地笑眯眯地呆在我的身边,那副恶作剧的笑容仿佛是在邀请我向她发问一般。

“小彤,”我看着不远处趴在桌子上午睡的天语,轻声问道,“天语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只是‘饿了’而已。”

小彤以哼摇篮曲般轻柔的声音说道。

“你是说,只是饿了?”

我不禁感到诧异。

但小彤轻轻地蹙起眉头,作了进一步的解释:

“但妾身所指的,是吸血鬼意义上的‘饥饿’——‘吸血冲动’。”

“吸血鬼意义上的……‘饥饿’?不,你是在开玩……”

我没能将话说完,感到仿佛有着冷血的爬行动物悄然地爬上了我的脊背。灰毛的兽化吸血鬼,倒在血泊中的少女尸体,又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小彤……能为我详细地解释吗?”

我进行了好几次深呼吸,终于下定决心说出这句话。

这位绯瞳白发的兔耳少女露出了仿佛是在说“就等你这句了”的表情,绯色的双瞳中闪耀着的,是神明所拥有的睿智之光:

“吸血鬼是一种必须吸食人血才能延续生命的“秽物”。而身为半吸血鬼的小天语,同样没能逃过这个名为‘吸血’的肮脏诅咒。”

又来了,脑内的妄想再次沸腾,明明没有亲眼看见,但是那只吸血鬼用猛兽般的獠牙咬穿那个同校女生颈上浅薄的肌肤的情景却出现在我的眼前——血液一点一点地被抽出体外,体温一点一点地流失,意识一点一点地模糊……那是温水煮蛙一般的死法。

“天语她……也要吸食人血吗?”

我艰难地从肺部挤出空气,化作颤抖的言语。

而小彤只是无言地点头肯定。

那么……天语她,也跟那只怪物一样,杀过人吗?她真的也是……以人为食的怪物吗?我那么努力地从怪物手上保护下来的女孩,也只是怪物的同类吗?

啊!停下来,不要擅自将天语的身影和那只怪物重叠!停下里!别给我在这种地方发挥想象力啊!

这一刻,我恨不得一拳打晕自己,免得自己继续进行多余的思考。

但是此时,我那因恐惧而变得冰冷的手背突然被某样温软之物所覆盖,那是小彤白如凝脂的小手:

“千莲大人,是在害怕小天语吧?”

“我……”

即便被说穿了心中的感情,我也不愿意张口承认,因为一旦用语言承认了,就等于是对这些天来与天语相处的时间的背叛——让这充满咖啡浓香和炼乳甘甜的时间染上鲜血腥臭的事情,我办不到!

面对这样的我,小彤只是轻轻地加强了手的握力,让我的手背感受到舒适的力度:

“害怕是很正常的,这绝不是值得羞耻的事,因为您只是人类,只是一个‘被捕食者’。不过呢,小天语为了不让你看到她这丢脸的一面,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哦,本来她早该被吸血冲动逼垮了,能忍到现在真的很了不起,就跟小雪华说得一样,是个善良而坚强的女孩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莲大人,您说过,上周在学校被袭击的那一晚,小天语曾为了保护你而受伤了,对吧?”

“是啊。”

的确,如果不是天语为我挡下那一击的话,身为人类的我可能早就已经死了。虽然当时看似我一直在保护她,但她也救了我一命。

“那个时候,她可是流失了很多血哦!虽然那对吸血鬼来说并不是致命的量,但毫无疑问缩短了她的血液摄取周期。”

“血液……摄取周期?”

“是啊,吸血鬼要维持生存的话,只需要定期摄取一定量的血液就可以了。千莲大人,您知道吗,吸血鬼具有各种神奇的力量,这有助于他们捕捉人类并吸取鲜血,但对于半吸血鬼的小天语来说,她除了伤口愈合速度比常人快之外,就一无是处,根本没有捕食人类的能力,强行袭击人类的话,她一定会被反制。这样无力的她,注定就只有一个吸血对象。”

“那个人是……”

突然想起来了,与天音阿姨初次见面时,在她颈上贴着一块医用纱布——能毫无怨言地被天语吸血的,就只可能是她的生母啊!

——“因为……因为如果我再活下去的话,早晚会害死我妈妈的啊……”

——“我的情况……比你想象中的更糟糕啊。”

——“你什么都没做错,都是我不好!我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再这样死皮赖脸地活下去啊!像我这种一点自制力都没有的人,再活下去真的会害死妈妈的!”

刹那间,天语在与我初次邂逅时在天台上的哀鸣,在那一天晚上在街道中的呐喊,全部化作了铁锤,一次又一次地重扣在我的胸口!

我总算明白了——

她并不是一个跟她自己贬低自己的那样是个脑袋不灵光手脚又笨拙的女孩,她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母亲的负担,强行忍受着因为‘饥饿’而带来的各种负面症状!

她是因为一直以来都只能让自己的母亲独力承担自己的诅咒,看到最爱的人因自己而倒下,所以才会产生轻生的念头!

她是因为以处理我的伤口为名,在**我的手指时偷偷地舔走那微不足道的量的血液,事后才会因为罪恶感而从我身边逃开!

她是因为保护我而缩短了吸血周期,为了不给自己的母亲增加额外的负担,所以才拼命地忍耐!就算已经饥饿得难以忍受也毫无怨言!

月天语,你这个笨蛋——!

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确认了不远处的天语还在睡觉后,便压低声量向身边的兔耳神明请教:

“小彤,被吸血鬼吸血之后,会变成吸血鬼吗?”

“那是世人的误解。人类要变成吸血鬼,必须要由吸血鬼往人体注入血液,就像病毒感染一样,让强大的吸血鬼之血将弱小的人之血侵蚀并同化。吸血只是吸血鬼的捕食行为而已,小天语的母亲月天音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就是一个以血喂养了小天语十多年的人类。”

“那么,吸血鬼通常需要吸多少的血才能维持生命呢?吸血周期间隔一般又有多长?”

“视个体而有所不同,但普遍的吸血周期是三至四周一次,每次的摄取量再多也不会超过50毫升,这种程度对一个健康的正常人来说是勉强可以接受的范围。”

“但是……为什么之前的那只吸血鬼又会在短时间内杀了这么多人?它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的血液啊!”

“那是因为对吸血鬼来说,只存在‘饿了’和‘不饿’之分,并不存在‘满足’的概念,只要想的话,一只吸血鬼就算一天吸干一百个人的血也毫无问题,那些过量摄取的血,都会转化为力量存储在它们的体内。但吸血鬼这一种族向来奉行‘隐世’的戒律,绝大部分都懂得适可而止,只要极少数会胡乱袭击人类,就像您上周遭遇的那只蠢材一样。”

“那……被吸血的时候,被咬穿的动脉该怎么处理?控制不好的话,血会止不住吧?”

“这一点大可不必担心,吸血鬼的唾液有一定程度的止痛和治愈功能,不但被咬的时候没什么痛感,而且被咬过的地方也会在几天之内完全愈合。那么千莲大人,至此您还有其它想问的问题吗?”

“……不,足够了,想知道的都弄清楚了,谢谢你,小彤。”

“妾身也只是将自身所拥有的知识口述一遍罢了,不足言谢。只是千莲大人,您问这些问题到底是为什么呢?”

说着,这位白发绯瞳的神明藏起了回答我的问题时的睿智,露出一副明知故问的笑容。

我没有回答,只是摇着头报以一个浅浅的微笑,心中有某个想法开始萌芽。

身体,像是被撕裂般的疼痛,四肢变得冰冷,正当我以为自己要完全被黑暗吞噬时,手心却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温暖……

在学校被吸血鬼袭击后的第二天早晨,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呆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正当我要为不安而颤抖时,却发现妈妈趴在床边睡着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在我受伤后妈妈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啊!在意识朦胧中手心能感受到温暖,一定是妈妈昨晚一直牵着我的手的关系吧!

一想到这里,胸口顿时生出一阵暖意。

不知是因为我起床的动静太大还是妈妈的睡眠太浅,她睁开了眼睛,惺忪的双眼对上我的视线时,当即绽放出笑容——她真的好美。

“天语,你醒啦?”那双被生活磨出厚茧的双手像昨晚一样温柔地包裹着我的小手,“伤口怎么样了?还痛吗?”

“嗯……好像已经没事了。”

在之后,妈妈想为我更换绷带,但在脱下衣服、拆下因染血而发出微微臭味的绷带后,才发现我的伤口已经彻底痊愈,而且根本就看不出一丝伤痕。不只是妈妈,就连我自己也很惊讶。

昨天,我可是受到了痛得晕了过去的重伤啊,那绝对是我在出生以来受的最重的一次伤!但真没想到仅仅一晚就痊愈了——我的血,果然很脏……

——“因、因为我怕痛,所以一直都不敢跳啊!”

突然,我回想起与千莲在学校天台初次邂逅时我对他所说的话。

那个时候的我虽然的确有那么一点轻生的念头,但是一想到有着异于常人的自愈体质的自己从四楼跳下去可能都死不了的时候,就更加退缩了。

然后还对千莲……对他说着这样一句话。

呜……羞死了,那时候他一定觉得我的回答很傻气吧!但、但是我真的怕痛嘛!

一想到这里,我就丧气地皱紧眉头,但不知为何嘴角却不听使唤地微微翘起。

“天语,怎么了吗?”

注意到我的表情的妈妈,疑惑地问道。

“没、没什么哦!”

我连忙挥手否认。

“脸红了哦,难道是在想认识的男孩子的事情?”

“诶?才、才不是!”

为、为什么妈妈会知道我在想千莲的事情?还露出一脸坏笑!呜,妈妈最讨厌了!

不,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我很在意。

“妈妈,现在几点了?”

“现在……”

妈妈拿出手机,然后盯着屏幕惊愕地说出了现在的时间。下一刻,我们两母女的声音重叠般地喊了出来:

“糟了,打工的时间到了啊!”/“糟了,打工的时间到了啊!”

大概二十分钟后,我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兔彤咖啡屋的门,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带着一脸惊愕的表情轻抚着兔彤的头的千莲,和自若地微笑着的兔彤。

然后,我正式开始了兔彤咖啡厅的打工生活!

一开始换上那套服务生制服的时候,其实我有点抗拒,因为那可是我有生以来穿过的最可爱的衣服,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这么可爱的服饰,毕竟不是哪个穷女孩都是灰姑娘,穿上漂亮的衣服就能变成公主。

但是最让我抗拒的,还是兔彤用神力在我身上变出的猫耳和尾巴,那就像我的四肢一样,不仅有触感而且还能按照自己的意思活动。呜……绝对会被千莲取笑吧!

但是千莲他却说了——“我觉得、挺好看的”。

他、他说“挺好看的”?他对我说“挺好看的”!

虽、虽然因为太害羞了所以绝不能让他摸,但既然他说好看,那在打工结束前,我会忍耐的……嗯,忍一下就好!反正下班后兔彤就会把它们变走的嘛!这只是上司的无理要求,才、才不是给千莲的特殊服务!

然后,第一批客人来了,那是一对母女,紧接着,更多的客人来了,有朋友,有家人,有情侣,也有一个人来的客人,工作渐渐地变得忙起来,我有点紧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但幸好兔彤总是在我身边指导我、支持我。

更、更重要的是,千莲他总是望着我这边啊!如果不做好的话,会、会很害羞的……

但、但是为什么被千莲看到丢脸的样子,我就非要害羞得不得了不可呢?

不明白——这种心情,我不太明白。

这样的生活很快过了一周。

我那本来像黑咖啡一样苦涩的生活,不知何时多了一种跟炼乳一样甜甜的味道——

就像是早餐的餐台上,多了更多的欢声笑语。

就像是上学的路上,不再孤单一人。

就像是午休时分,有了交换午饭菜式的朋友。

就像是在晚上做作业的时候,遇到不懂的问题时,千莲总会认真地指导我。

就像是本应乖乖呆在家里的晚上,偶尔也会和千莲一起到小彤的咖啡屋帮忙,不过这好像惹得他的妹妹小恋有点不高兴就是了。

我的生活里,好像变得哪里都有千莲了啊?

是因为有千莲在,我的“咖啡”才会多了炼乳的甜味的吗?

千莲对我来说,是炼乳的味道吗?

那我对千莲来说,又是什么的味道呢?

在来到兔彤的咖啡屋打工的第二个周六,我一边想着这些蠢蠢的问题,一边用托盘端着装满清水的杯子练习着走姿,但是一个小意外发生了——我打翻了杯子,而且还弄伤了手指。

千莲想用口含住手指帮我止血,但是我拒绝了,不只是因为害羞,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的血……很脏。

而且他看到我的伤口在一瞬间复原时所流露出的表情,就跟他在那个傍晚在学校看着那只要杀死我们的那只吸血鬼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一想到这里,我就感觉胸口像被灌入了大量水银一样,黏稠而淤塞。

在那之后,我犯的错误越来越多,记错客人的订单、端错咖啡、走神、打烂杯具……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又会变得跟上一个打工的店一样,被小彤解雇吧?会惹千莲生气吧?

可是、可是明明很想努力不犯错,头脑和手脚却总是没法好好运作!明明不停地喝水,但是喉咙却总是渴得不得了!

不、不要!明明我、明明我很难得才有了现在这份生活的啊!就不能让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吗?

对了,妈妈!让妈妈“喂”我的话,一切就能恢复正常了,喉咙就不会继续干渴了,也不会继续犯错了,可以继续呆在千莲身边了!

不、不对!妈妈她、妈妈她之前才因为“喂”我而倒下了啊!明明她颈上的伤口才刚愈合没几天,明明我在千莲面前下定了决心要努力去分担妈妈的重担的啊!但我现在却只顾着自己,想无理取闹地向妈妈索取。

不要!再这样下去我绝对会害死妈妈的!我绝对不要这样!

没错!忍耐!只要多忍耐几个星期就好了!忍到下次妈妈“喂”我的时间就好了!我能做到吧?不,我一定要做到!

但是……没办法啊,喉咙还是好干好热,头脑依然一片混沌,然后在第二天午后,一次为客人端上咖啡的过程中,我昏过去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休息室的长凳上,后脑垫着个明明很结实却又有点柔软的东西,很温暖,又让人觉得很可靠。

“你醒了啊。”

我眨了眨眼,看见了千莲正俯视着我。我花了好几秒才确认自己正躺在千莲的大腿上,这不禁让我回想起第一次与他相遇时,我误会他是色狼而用后脑将他砸晕后又为他做膝盖的事。

那个时候,他抓了我的胸……而且还戳了!真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就算事情已经过了一周有多,每当想起的时候心脏还是会因为羞耻而乱跳起来。

没错,就连现在,我的心脏也一样,疯狂地跳动着。

不但如此,喉咙就像是被灌了烧红的铁水一样,就连上颚的一对犬齿,也痛得像是被钢钳拔着一样!

这个角度,能看到千莲的颈呢——跟妈妈纤细白皙的肌肤不同,那小麦色的皮肤粗糙而紧致,在那之下,他的脉搏正健康而有力地跳动着。

记得以前也尝过千莲的血呢,虽然只是从指尖舔了很少很少,但是……跟妈妈那淡淡的牛奶味不同,真的很香甜。

嗯,好香甜,就像是幸福的炼乳味。

千莲对我来说,是炼乳的味道吗?

尝一尝……不就知道了吗?

就这样,我神志不清地攀着千莲的身体,往他的脖子上咬去。

但是——

“扑”的一声,我被轻轻地推开了,与此同时,我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般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对不起……”

这是我此刻最想说出的话语,但那却不是从我的喉咙中发出的声音。

“对不起……”

又来了,但我的声带依然没有半点震动。

“对不起,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的……”

啊,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此时此刻在道歉的,是千莲,而不是我。

但是为什么千莲要道歉?要道歉的明明是我啊!明明要道歉是我这只丑陋的怪物才对啊!求求你,不要用这种眼神跟我说对不起啊!

“千莲,对不起——!”

我将体内所有的歉意全部化作声音吼出。

啊,怎么回事,胸口好像要裂开一样的痛。

刚刚,我是想袭击千莲吧!我是把千莲当成‘食物’了吧!我已经背叛了千莲和雪华对我的信任了吧!

我竟然想吸妈妈以外的人的血!我、我变成了变成随意袭击无辜的人的怪物啊!

不行了,再也不能呆在千莲身边了!再也不能过上这种微微苦涩又甜得让人幸福得不知所措得生活了!

因为不想亲耳听见千莲说出赶我走的话,我抢在他再度开口之前,从他身边逃走了。

休息室里,天语醒过来了。

其实我更希望她多睡一会儿,因为她的睡相很可爱,她那头微微泛红的及肩卷发很可爱,她那像樱花一样娇嫩的嘴唇也很可爱。我知道以照顾她的名义偷看她的睡相很可耻,但我还是忍不住这样做了。

但是,她已经醒来了。

不过她最可爱的,果然还是那如红宝石一般晶莹剔透的双瞳。

所以,我为她醒过来并睁开双眼的事情感到高兴。

但此时的她的双眼却很浑浊,就像是,血在里面静静打转一样。

花了好几秒,我才理解到——她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吸血冲动了。

不过没关系的,她已经很努力地忍耐过了,况且把她逼到这个地步的,就是那个受了她保护的我。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平静地接纳她。

但是,当她的双瞳变得像鲜血一般殷红、暴露在外的犬齿越发的尖锐时,那只几乎夺了我的性命的灰毛怪物、那具在血泊中变得冰冷的少女尸体——他们的幻影又一次占据了我的视网膜。

明明天语只不过是一个不幸背负了吸血鬼诅咒的女孩而已啊!

明明绝对不能将天语和那只怪物的身影重叠起来的!

但是我,在最后一刻却因为恐惧——选择了拒绝她。

“扑”的一下,我将轻轻地将她推开了。

“对不起……”

我只是、还有点害怕而已。

“对不起……”

我真的想成为你的助力。

“对不起,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的……”

重来一次吧,这次我绝不会再拒绝你,绝对会接纳你的痛苦!

但是——

“千莲,对不起——!”

这个总是让我的视线无法离开的少女,含泪从我身边逃走了。

傻傻地在原地呆了数十秒后,我才疯了似的冲出了休息室。

“天语——!”

“小天语的话,刚刚冲了出去哦。”

明明是周日的下午,但咖啡屋里却没有一个客人,大概是小彤希望天语能好好休息而临时歇业了吧。她独自一人呆在吧台,露出那副一如既往的恶作剧般的笑容:

“难道您对她做了什么色色的事情然后被讨厌了吗?”

“别开玩笑了!”

我没控制住情绪,不中用地将对自己而生的愤怒撒到了我所疼爱的“宠物”头上。

但是小彤没有生气,只是收起了那淘气的笑容,露出了菩提般明净的微笑:

“她往您学校的方向跑去了,去吧,既然是男孩子就该主动点。”

“嗯!谢谢你,小彤!”

谢谢你,小彤。我在心中二次道谢,然后冲了出去。

冲出咖啡屋后,我没有选择方向,只是一味地狂奔,有好几次都差点要跌倒,但依然没有停下——像我这种怪物,就该离千莲越远越好!

不久后,我路过了学校门口,视线停在了我和千莲最初邂逅的天台上,一股冲动顿时涌上心头。

因为周末社团活动方便学生进出的关系,学校的大门没有全关上。因为担心没穿校服会被拦下,所以我趁着门卫没注意时候一口气冲了进去,然后直奔到四楼的天台,气喘吁吁地趴在了围栏边上。

胸口很痛,绝不是因为剧烈运动后气管和肺部产生的那种微不足道的刺痛,而是像被火烧红的铁杆捅进心窝中不停搅动般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因为我——

再也不能和千莲一起吃早饭了!

再也不能和他一起上学了!

再也不能和他交换午饭菜式了!

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做作业了!

再也不能和他一起打工了!

再也不能和他见面了!

因为我——没有这个资格啊!

而且,如果我继续活下去的话,不只是千莲,我又会忍不住去向妈妈索取吧!我肯定会向妈妈撒娇的吧!肯定会害死她的吧!

我根本就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从来没见过一面的父亲,我恨你!

被灰色的感情充斥了大脑的我,甚至忘了自己从四楼跳下去可能也死不了的事情,驱动着僵硬的四肢,慢慢地向围栏的另一边翻过去。

但就在此时,我看到了一个校门处一个身穿调酒师风格的服务生制服的少年和门卫起了争执,在从口袋里拿出证件之类的东西后给门卫过目后终于被放行,然后抬头望向了我。

毫无疑问,他是千莲。

但是,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是来追我的吗?

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可是一只想要袭击他的怪物啊!

“天语!你在那里等我!”

这一周以来变得熟悉无比的声音从一楼直冲到我的耳中,那魄力让我无条件地服从了声音中所承载的内容。

一分钟、不,仅仅三十秒,气喘如牛的千莲出现在天台上,就跟我们初遇时一模一样。

“千……莲。”

我只敢用细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因为我觉得光明正大地叫出他的名字也是一种奢侈的犯罪。

但是他没有以声音回应我的呼唤,只是径直地向我走来,然后——抱住了我。

“诶?!”

身体突然被有力的臂腕和好闻的汗味包裹的我,发出了微微惊呼,跟第一次被他从背面抱住不同,这次我被他从正面抱入怀中。

“对不起,刚才推开了你。”

不!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明明错的是我啊!

“其实只是太突然了,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不懂!

“所以,现在可以了哦。”

可以?可以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明白!

就在我慌乱得心脏快要爆炸的时候,他像是配合我的身高一样,轻轻地弯下身,将我的头靠到他的颈部,然后像吹气般在我的耳边轻轻喃道:

“我是第一次,没有经验,所以请温柔一点。”

这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千莲口中的“对不起”所包含的心意,终于明白了自己并没有被他讨厌。

心中某个重要的锁,在千莲的“对不起”、在千莲的“可以了哦”、在千莲的“请温柔一点”的叩击下,彻底粉碎了:

“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哇……”

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没有任何办法止住。

但是,千莲依然静静地抱着我,轻抚着我的后背,他的颈、他的肩,都被我的泪水打湿——明明是个男孩子,但此时此刻我却觉得,他就像一朵被露水打湿了的莲花一样,纯洁而明净。

终于,我将嘴唇轻轻印了上去。

他的脖子咸咸的,不知那是我的泪水的味道,还是他的汗水的味道,但不知为何,我更希望是后者。

犬齿刺穿他的肌肤时,他微微一震,就像医院里为了得到妈妈的表扬而忍着打针的痛楚的小孩一样,好可爱。

当他的鲜血缓缓地从被我刺穿的伤口中渗出、慢慢地扩散到我整个口腔时,我尝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那是他在每次练习泡煮咖啡时都会为怕苦的我而特制的炼乳咖啡的味道。

是啊,千莲对我来说,是炼乳的味道——甜到让人幸福得不知所措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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