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是一顿简单朴素的晚饭
“拜了,小菲、小舒!”
“嗯,明天见!”
与两位死党分别后,铃铃独自踏上回家的路。她回想起刚才的冰淇淋五色球的滋味,肚子马上又发出了响声。以前在能够自由使用父亲齐格银行账户上的钱的时候,她逛街买吃的东西时从来都不会犹豫,而今天她却因为顾及到钱包的关系,对两个死党撒了个“要减肥所以要节食”的小谎,还害得两人以为听错了。
这时,她停在了一家超市前。这家超市有出售她平日最爱吃的那款产品说明全是法文的进口高级饼干。虽然她曾经与两个死党分享过,但两人都不怎么喜欢,这件事让她觉得很可惜。
“去买一包吧。”正当铃铃想要踏进超市时,钱包的压力又让她止步了,“唉,还是买些能填饱肚子又不会太贵的东西吧……”
铃铃皱起眉头,凝视起戴在左手的衔尾蛇手镯,又一次体会到自己除了在精神上非常依赖父亲外,连物质上也离不开他的支持。
——爸爸真的放弃我了吗……因为我的血不纯正……但是爸爸明明是这么爱妈妈的啊……
心中想着些有的没的,这个平时盛气凌人的金发少女,此时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与此同时,不远处有两道粘稠的目光投落了失落的铃铃身上。那是两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神情并不和善的高大男性——
“喂,你看那金色的头发和绿色的眼珠,还有那股味道,她是不是就是莫格尼拉少爷提到过的那个混血公主啊?”
“嗯,好像是啊,本来还以为是个丑八怪,没想到长得这么正啊!一定是有一半纯正血统的关系吧!”
“要不要现在就用了她,反正少爷也说过早晚要用她来帮我们的族人产子的。”
一个身穿更为壮实的男子提出了建议。
“你傻啊?少爷都还没用过的东西你就敢用?被他知道之后肯定会把你碾成肉酱拿去当他那些宠物的饲料吧。”
劝说者露出了害怕的神色,仿佛是亲眼见过沦为“饲料”的人的末路。
“你这家伙就是没种!你看那女人长着一副卖弄色相的样子,肯定早就被人用过了吧!现在用又有什么关系?而且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就算少爷脾气再暴躁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拿我们怎么样的。”
“你真忍不住的话,找人类的女人解决不就行了?”
“人类能有什么体力,随便弄两下就会死掉的吧。行了你少废话了,要么跟我一起动手,要么就闭嘴一边看!”
身材更加壮实的男子把同伴留在原地,独自走向了铃铃:
“喂,跟我来!”
“哈?”
正在想父亲的事情却被打扰的铃铃不耐烦地抬起头,不爽地瞥了壮实的男子一眼,然后便绕道走开了。因为这出众的外貌的关系,她向来就没少被人搭讪过,同时也非常熟悉摆脱这种搭讪客的方法。
“贱人,敢不理你大爷?”
被无视的男子非常恼怒,伸手便打算扯住铃铃的头发。但铃铃只是随手一挥拍开了他的手:
“你烦不烦?敢碰我就把你的牙全打掉!”
“哈?区区一个‘杂种’竟然敢这么嚣张!”
“还骂人?神经病!”
“给你点颜色看看!”
男子突然就抡起拳头往铃铃的脸上打去,而铃铃则是毫不示弱地以右拳回击。
“轰”的一声,两拳的碰撞发出了发出了撕裂空气的巨响,甚至惊动到周围的行人。
“怎、怎么回事?”
铃铃感到有一阵剧痛从右手上传来,当她仔细看清楚后,才发现刚才与男子的拳头对撞的地方血肉绽开,红黑色的鲜血从伤口不断滴下,甚至连白色的骨头也隐约可见。
她颤抖地望向对方的拳头,而映入她那碧绿双瞳中的事物,却让她露出了濒死爬行动物般的浑浊眼神——男子拳头上覆盖着的,是本应爬行动物才会长有的、黑色的鳞片。
“哼,这下总懂得老实点了吧!”
男子嗜虐地舔走了沾在拳头上的鲜血,露出了毒蛇般的贪婪眼神。
“你……难道也是……”
铃铃隐约地察觉到了对方的身份,顿时,一股恐惧感猛然袭上心头。同时,有生以来首次在气力上败给男人的屈辱以及皮肉裂开的剧痛,对她造成了极大的精神负担,使她丧失了平日的那股傲气。
“哼哼,待会儿乖乖地伺候我的话,就让你少吃点苦头。”
男子露出了恶心的笑容,再度接近自己。
若是平时,铃铃肯定会全力反击并将眼前的敌人揍个半死,但是这次,她却迫于男子的力量而选择了退缩。这个因为天生气力大于常人而从未被人在肉体上欺负过的她,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想到了父亲,希望得到父亲的保护。
——爸爸,你在哪里啊?爸爸!
就这样,她只能怯懦地后退着,不断拉开与男子的距离。
而就在这时——
“警察先生,就是那个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就是他想非礼我的同学!请快一点!”
不知哪个方向传来了一个呼喊警察的声音,而呼喊的内容也很明显是针对铃铃以及她面前的那个男子。
“切,谁这么多管闲事?”
男子警惕地望向四周。
就在这个空隙,铃铃突然被某人抓住了手臂,因为对方的行动太过突然,加之铃铃自身也精神不振,所以她也没想太多,任由对方把自己拉走。
“混帐,敢在我面前逞英雄!”
把铃铃拉走的是一个与她穿着同校校服的男学生。
男子怒吼一声后,便朝两人的背影扑了过去,那气势就好比扑向小型动物的巨蜥。
但是——
“噗——!”男子的侧颊遭到了意外的冲击!
冲击的力度异常的大,甚至将男子将近两米的躯体击飞到数米之外。
“到底是、谁?”
男子隆起全身肌肉,气势汹汹地爬了起来,但因为有几颗臼齿在刚才的冲击被震碎了,所以即使恨不得马上吼叫出来,他也只能用含糊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暴怒。
而挡在男子面前、给予了他刚才那一击的人,却泰然地承受着他的愤怒——她那无垢如的白发被夕阳的光辉染成淡橘,那绯红如宝石之煌的双眼在黄昏之中摇曳着让人窒息的凛丽神色,而她头上那对毛茸茸的兔耳,却与前两者一共营造出了一种反差之美。
“你们,是‘黑色’的家伙吧?”
兔耳少女——姬兔彤冷淡地看着男子以及在他后方不远处的同伙,以足以让人感到脊背发寒的语气发出了质问。
男子“咕噜”一声,将被打掉的臼齿混着口中的血一并吞进肚子里。他龇牙咧嘴地看着兔彤,被血染红的牙齿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嗜血的爬行动物:
“你是什、么人?”
“本神明不是让你提出问题,而是回答问题!”
下一瞬间,男子突然双腿一曲,以朝拜的姿势跪在地上,头部狠狠地撞在水泥地面上。惊恐之中,他想要抬起头,却发现后脑被某种东西压住,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而压住他的东西却是兔彤的鞋子——他跪倒的原因,正是兔彤刚才以他无法视见的速度跳起来将他踩到地面!
男子的体型壮实得堪比橄榄球球员,本来以兔彤的体重,根本不可能将他死死地踩在地上。但此时男子却觉得头颅受着千斤重压,别说是抬起头了,就连头骨都快要被压裂一般。
“算了,”将自称从“妾身”改为“本神明”的兔彤,眼神进一步降温,她一边毫不留情地加重着踩踏的力度,一边以确定的语气宣告道,“反正肯定是前段时间被本神明毁掉左眼的蠢货的喽啰们吧!”
“少爷的左眼……是你?”
男子不远处的同伙口中所称的“少爷”前段时间的确被某人伤了眼睛,所以当眼前这位外表柔弱的兔耳少女宣言那是她的所为时,他不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们找刚刚那个女孩干什么?”
兔彤发出质问,与此同时,有一种什么东西被挤破的声音响起——她脚下的男子的头颅被硬生生地踩碎,鲜血和脑浆夸张地迸裂开来,紧接着,无头尸体“嘶嘶”地生出了白烟,化作了一具布满黑色鳞片的四足爬行动物尸身!
“……死、了?”
因为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男子的同伙失神地盯着化作无头非人尸体的同伴。好几秒后,他才慌张地环视周围,却发现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
“不用吃惊了,这里早就布下了干扰普通人认知的结界了。”
兔彤又往尸体上踩了一脚,利用她最擅长的空间移动将尸体和血污尽数转移到某个地方,使得现场以及她自身都没有留下半点血污。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从同伴的死亡所带来的恐惧中回过神的男子屏着呼吸,怯懦地后退了一步,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即使他明白自己根本就逃不掉。
“你的耳朵只是装饰吗?”
兔耳少女高傲地抬起头,绯红的双瞳中所透出的,是不容侵犯的高傲以及对下等生物的藐视。
直到这个时候,男子才终于明白眼前的兔耳少女的“本神明”的自称是怎么回事:
“你是……地方神明吗?”
兔彤只是“哼”了一声,不屑回答男子的问题,只是继续保持着那副冷傲得让人愤恨的态度再度宣告:
“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刚刚那个女孩已经受到了桂之神树荫下玉兔的庇护,如果胆敢向她出手,那么继左眼之后,本神明会连它的命根子也毁掉!另外再告诉他,无论是这片土地之下的灵脉,以及他真正想要的被灵脉所镇压的‘东西’,如果他再敢打什么主意的话,下场就跟刚才那条蜥蜴一样!”
听完后,男子呆滞了好几秒,对自己被放了一马的事情感觉不到半点实感。
“还不滚?”
兔彤阴沉地补充了一句,男子才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等到男子走远后,兔彤才将无情的神明面具卸下。
——刚刚会不会太过火了呢?不,反正早就已经刺瞎了那条幼龙的左眼,事到如今就算再杀掉它一只小卒也对它无关痛痒吧。况且,竟然敢对妾身朋友的女儿出手,那条蜥蜴就算被妾身杀掉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总之,无论是为了报左眼的仇还是为了盗取这片土地之下掩藏的“真相”,它都会再次来犯吧。如果在此之前不把所有封印楔拔除的话,对付起来果然还是有点吃力啊……结果还是只能寻求其它区域的退魔师的援助吗?
“唉……”
被众多事情所困扰的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望向铃铃刚才逃跑的方向:
“铃铃那边,有他照顾的话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
“喂!放手!我叫你放手!听见了吗?”
在某人的帮助下从刚才的那个黑色皮夹克男子手下逃掉的铃铃,本来是应该对这个“某人”表达感谢才对的,但现在她却对着这个“某人”怒吼着。
原因是这个“某人”是她认识的人,而且还是不久前被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坏话的人。
“不行,这里的巷道我最熟悉了,在确认彻底甩到那个人之前你必须跟着我走!”
一手拧着从超市买来的晚饭食材、一手拽住铃铃手臂不断地在复杂的巷道中穿梭的“某人”——姬千莲头也不回地回应道。
事实上,以铃铃的气力,要强行甩掉千莲的手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她没有这样做。这是因为,即使她对千莲的态度非常不好,但她不会否认是千莲帮了自己一把的事实,另外也正如千莲所说,在确定彻底甩掉那个黑衣男子之前,还是保持着移动比较好。
在巷道中绕了大概十分钟后,两人来到了一座老旧的六套间公寓前。这正是千莲所居住的雪华舍。
“跟我来。”
千莲松开了铃铃的手臂,径直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哈?为什么?”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铃铃到头来还是乖乖地跟在千莲后面。
——反正都来到这里了,跟进去也没差,反正他也不敢对我做什么。
“哥哥,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
打开门后,千莲首先向坐在床上读书的妹妹打了声招呼,看到妹妹的瞬间,他便自然地展露出笑容。先不论千莲是不是妹控,千恋本身就是这样人见人爱的小天使。
“打搅了。”
紧随千莲进屋的铃铃,也礼貌地向千恋打了声招呼。
“啊,是哥哥的朋友吗?你好!我是他的妹妹姬千恋。”
察觉到兄长身后的陌生人后,千恋先是微微吃惊地张了张小嘴,但很快地就礼貌地进行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做龙铃铃,是这家伙的同校生。”
虽然铃铃好想说“我跟这让人火大的家伙根本不认识”,但在千莲的家人面前她还是遵守了应有的礼节。而且——
“真不敢相信,你这种人竟然会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真是浪费!”
铃铃脱掉鞋子,啪嗒啪嗒地走近千恋,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个身穿粉色睡衣、长有紫黑色长发的少女,并由衷地发出了感言。虽然力气比男生大,虽然脾气暴躁,但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铃铃在看到千恋还不到三十秒就被这个比洋娃娃还可爱的孩子俘虏了。
“……谢、谢谢。但铃铃姐姐你也很可爱,金色头发和绿眼睛看上去就跟外国人一样。”
被坦率地称赞后,千恋红着脸表达了谢意。不过放下手中食材的千莲马上就插口补充道:
“这家伙也就是金玉其外而已啦,实际上就是个蛮不讲理的女人!你看,这就是她今天早上打了我一巴掌的地方,现在还没有消肿呢!”
“哼,你不也是,什么都不问就给人来一巴掌的莽撞男!”
“哈?还不是因为你脾气暴躁先给了天语一耳光?看到朋友被欺负不出手才不正常吧?”
“但我已经有跟她好好道歉了哦,还让她打回我一巴掌了哦!”
“开什么玩笑?像你那种蛮力,天语就算打上一百个巴掌也比不上你一个巴掌重吧!”
“喂,我已经让她愿意打几个就打几个的了,只是她不愿意而已啦!这样说来她还真是个大度的人呢!跟你完全不同就是了!”
“对啊,天语是好说话,所以我才要连她那份也强硬起来,不然她就总是被你这种人欺负了!”
“喂!什么叫做我这种人?给我说清楚一点!”
“傲慢、暴躁、蛮力、自以为是,被人打了还会笑嘻嘻的变态!满意了吧?”
“哈?算什么?你不也就是个粗暴优等生!”
“粗暴什么的先不讨论,学习成绩方面我还真有点自信呢!”
“呜哇!火大!真让人火大!”
就这样,明明才认识不久的两人莫名其妙地吵了起来,该说是相性恶劣还是投契,还真的说不清楚。
就在这时,天使……准确地说是跟天使一样可爱的千恋畏畏缩缩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你们两人请不要吵了,而且……铃铃姐姐的手……”
千恋指向的地方是铃铃的右手,刚才被黑衣男子打伤的地方的血还未止住,而因为和千莲吵架的关系,伤口又一次裂开。
“啊,痛!”
因为被千恋指出而再次意识到伤口的铃铃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这时千莲也一同皱起眉头,他也因为顾着跟铃铃吵架而忘记了带她到自己家来的目的。
“你先坐在这里等一下。”
留下这句话后,千莲便拿出备用钥匙走向了隔壁青梅竹马的房间,不到一分钟,便拿着一个家用药箱回来了。因为雪华平时修行以及退魔师工作的关系,经常会磕磕碰碰,所以止血消毒的药品对她来说是常备品。
“对了哥哥,铃铃姐姐的手是怎么弄伤的?”
“好像是有人想对她耍流氓,她在反抗的时候弄伤的吧。”
千莲简约地说出了当时的情况,而千恋则是露出了敬佩的表情:
“哇,真勇敢!”
“这不算什么啦,到头来不还是被人打伤了,还是我拽着她逃走的。而且那种情况如果换作是雪华的话,现在要包扎伤口的肯定那个耍流氓的人!”
“哈?你懂什么?刚才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普通人,他是……”铃铃想要反驳,但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该说出来的话后,就止住了口,然后表情变得扭捏起来,到最后才终于用蚊子般的支吾道,“总之,无论如何……刚刚还是谢谢你啦……”
“……什、什么?竟然跟我道谢了?”
沉默后几秒后,千莲露出了一副像是看到了猴子说人话一样的惊讶表情,这让铃铃感到很不爽。
“喂!干嘛那么吃惊啊!该道谢的事情我还是会好好道谢的!你就不能感恩戴德地收下我的谢意吗?”
“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感谢呢!”
大概是铃铃回复到千莲印象中的那副傲桀不驯的样子,他也得以回复到平常的应对态度。
接着,他便摆着一张臭脸拽着铃铃到洗手台清洗伤口,然后打开各种药瓶,开始细心地为她消毒伤口。
因为消毒药水带来的凉意的关系,铃铃的心情也被平复下来,她瞅了瞅床上沉迷到小说当中的千恋一眼后,便小声地向千莲问道:
“喂,刚才你为什么要救我?明明早上我还打了你一巴掌?看着我遭殃你应该高兴才对的吧?”
“……你不是跟天语道过歉还让她打回来了吗?所以早上那一巴掌对你我来说刚好两清……虽然我觉得我打你的时候力度没这么重就是了……况且救助同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且你似乎也打算跟天语搞好关系……这样的话我也不可能会对救你一事感到排斥。”
千莲低着头,为了不弄疼铃铃而专注于地操作棉花球的关系,他分给语言的思考力不多,回答的语句间隔有点大,但同时也让人感到不造作。
“……也、也对呢,哈、哈哈。”
还了千莲一巴掌后两人就互不拖欠,然后今后也绝不来往——铃铃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在被千莲救了的现在,她变得有点动摇,而且她更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少年竟然这么坦率地接受了那一巴掌。
这时,千莲把沾满血污的棉花球扔掉,然后抬起头神清气爽地说道:
“不过看到你这么狼狈其实我还真的蛮开心的!”
“啊,你这家伙!”
心中刚对千莲有点改观的铃铃生气地鼓起双颊,想要缩回受伤的手。但是千莲却再度低头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手指阻止了她,用强硬的语气说道:
“别动,还没消毒完!”
说着,他便用镊子夹起新的棉花球,以极轻的力度在铃铃的伤口上涂药。
“喂、喂!”
在能记事的时候开始,铃铃的手所触碰过的异性就只有父亲一人,所以被千莲牵住时,她感到了一阵慌乱,想要将手指从千莲的手中抽走。
但是——
“别吵!也别动!伤口有点深,弄疼了你我可不负责!”
千莲根本没有察觉到女孩子纤细的心思,只是一心一意地继续进行消毒作业。
结果铃铃也只能放弃地叹了口气。为了让自己不去在意千莲手指的温度,她试着抛出话题:
“你的消毒技巧好熟练啊,好像经常做一样。”
“因为我家隔壁住了个经常会弄伤自己的蠢蛋在,所以就驾轻就熟了。”
“那个蠢蛋是谁?”
“我们班的朴雪华,你认识吗?”
“认识啊,那个只要参加校运会项目就一定能夺得第一、但又因为一个体育社团都没参加而造成话题的朴雪华对吧,她应该算是年级名人了啊,原来她就住在你隔壁啊!”
“那家伙原来是年级名人啊?”
“不只是她,我想你也算是年级名人吧,我的两个死党都认识你,毕竟你也是月考前几名的常客。”
“我也是名人?怎么会。”千莲轻轻地摇摇头,“话说你的两个死党,是指经常把两周一次的清洁任务全部推给天语的那两个家伙吧。”
“啊,那件事我已经从她们那里听说了。”铃铃不好意思地侧开头,“其实都是因为我经常强行在星期五约她们放学后玩,所以她们才把清洁任务推给月天语的。这件事真的很抱歉!”
“啊,原来都是你这家伙的错啊!”
千莲下意识地将棉花球用力一按,害得铃铃“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喂,用不用得着这么生气,我可是伤员哦,很痛耶!”
“对不起啦。”
“不过看你这反应,你跟月天语果然是情侣吧?”
“哈?你、你在口胡什么啊?”又一次地,千莲将棉花球用力地按了下去,但没等铃铃抱怨他便马上补充说明道,“我、我跟她才不是情侣哦!”
“不是的话那怎么会对一个女孩子这么关心啊!”
“你不觉得那个笨蛋天生长着一副平地走路都会摔倒的样子吗?这样的话当然是会让人挂心啦!”
“一副平地走路都会摔倒的样子吗?嗯,听你这样一说也挺像的。不对!”铃铃差点就接受了这种说法,“肯定不只是这样吧?而且你刚才的反应这么激烈,肯定有鬼!”
终于,千莲不耐烦地说道:
“会关心家人很正常吧?”
“家人?你和月天语?”
“嗯,因为跟她之间发生过一些事,现在她对我来说应该相当于妹妹一样的人,所以我才会这么关心她的。好了,这个问题就到此结束。”
对天语的好感肯定是有的,但因为在那一晚自己曾在约瑟面前高呼过“早就将她当成家人”的关系,所以千莲下意识地把这份好感跟“亲情”混糅在一起,导致自己无法认清它的本质。
就在这时,本来无心听两人说话的千恋因为本能地察觉到“妹妹”的地位受到威胁,在床的那边发表了坚决的“主权宣告”:
“但是哥哥的妹妹永远只有我一个哦!”
“是的是的!妹妹永远只有你一个!”
千莲露出苦笑,心中一如既往地冒出了“受不了,我家千恋怎么会这么可爱”的台词。
接着,他放下镊子,拿出了医用纱布:
“好了,接下来就只剩下包扎了,会有点疼,忍着。”
“别把我当小孩子!”
铃铃不满地嘟起嘴,这幅样子还真的很难让人不把她当做小孩。
在包扎的过程中,千恋问道:
“对了,雪华姐姐和天语姐姐呢?”
“天语到店里帮忙,晚上在那边吃晚饭,雪华的话今天第二节课中途就早退了,也不知道她又去瞎忙什么,所以今天的晚饭只有我们两个人。”
“雪华姐姐又当坏学生啦!哥哥你有空就说教说教她啊!不过既然两人都不在,那铃铃姐姐干脆留下来一起吃吧?”
“还是算了吧,说不定她家里早就做好饭等她回去了。”
因为千莲的话的关系,铃铃又想起了将近三个月毫无音讯的父亲,无力地垂下头:
“不,我是独居的,家里不会有人等我……”
“哥哥你看,还是把人家留下来一起吃吧!”
“那好吧,反正今天超市特价活动我买了很多菜。”
察觉到兄妹两人的话题流向后,不习惯……准确地说是从未和家人以外的人一起吃过晚饭的铃铃才终于意识到要拒绝两人的邀请:
“不,我又不饿……”
但话刚说完,她的肚子就发出了雷鸣般的响声。
“嘴上虽然说不要但肚子还是很老实的嘛,留下来吧,就这么定了!”
看着千莲一副想要笑出来的样子,铃铃也只能忍着屈辱接受了邀请。
◇
“啊唔啊唔啊唔……啊唔啊唔啊唔……再来一碗!”
“诶?还要?你真的能吃五碗啊!”
“一开始不就说好了吗?”
“没想到会有比雪华的饭量还大的女孩。”
“饭量大有意见吗?”
“敢有意见的话感觉你会连我也吃掉……”
“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啊?”
“在傲慢、暴躁、蛮力、自以为是的基础上,现在又多了一个暴食。”
“我可以揍你吗?”
小小的饭桌旁,挤着千莲、千恋还有铃铃。
铃铃已经以惊人的气势吃了三碗饭,而千莲则是接过她的空碗,不紧不慢地重新盛满米饭。一开始本以为铃铃只是夸海口的他,在见识到这种进食速度后,不禁联想到大型爬行动物囫囵进食的样子。
“对了,”在千莲帮自己盛饭的期间,开始有点饱足感的铃铃开始注意到其他事情,“你们的父母呢?”
话音落后,铃铃突然感到气温下降了好几度,在沉默中等待了好几秒后,才终于有声音为她作出了不是回复的回复:
“给,这是第四碗,说好了要吃五碗的,我们家是不允许吃剩饭菜的,所以给我加把劲!”
“什、什么嘛!”铃铃也感觉到了气氛中的违和感,所以也顺着千莲改变话题,“才不会啦!五碗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啊唔啊唔啊唔……啊唔啊唔啊唔……”
“铃铃姐姐,饭菜合你胃口吗?”
“嗯!很合胃口!很好吃!”吞下口中的饭菜后,铃铃甚至没顾着沾在脸上的米粒,继续发表自己的感想,“神明竟然让烹饪的才能降临到你哥哥身上,真是不公啊,肯定是在你哥哥出世的时候打瞌睡了!”
“非常感谢你这份失礼到家的感想,金毛暴食女!”
“哼哼,不用客气!啊唔啊唔啊唔……”
“喂!别吃得这么快!万一用弄脏了右手的绷带就麻烦了!话说你的手动这么快就不痛吗?”
“用不着你瞎操心啦!我的身体可是非常非常结实的!这点小伤一点都不痛!啊唔啊唔啊唔……”
“嗯,我懂了,就像大鳄鱼一样,凶暴、暴食加皮厚。”
“哈?别把我跟那种成天泡在水里的家伙联想在一起好吗,我要比它们高贵多了!”
“所以……是高贵得多的爬行动物?”
“当然!”
“竟然不反驳‘爬行动物’啊?”
“哼,爬行动物好歹也曾经统治过地球,绝对有资格跟人类叫板啦!”
“那好吧,如果以后见到你我就叫你‘黄金大蜥蜴’好了。”
“好歹给我联想到龙啊!‘dragon’啦!会飞的那种!”
就这样,违和的气氛被铃铃故意做出的夸张食相冲淡,三人继续说着些有的没的,在偶尔冒出的几声挖苦和笑声中吃完了晚饭。
◇
饭后,与千莲千恋兄妹作了道别后,铃铃离开了雪华舍,独自一人走在街灯昏暗的街道……本该是这样的——
“喂,不是跟你说了不用送我回家的吗?”
“如果不是我家千恋让我送的话,我想也不会有谁特地浪费时间护送一自认是爬行动物的家伙。”
“这样啊,那我还是说声谢谢吧……”铃铃顿了一顿,然后补充道,“向你的妹妹。”
“哼哼!”
“干嘛笑得这么恶心。”
“因为我的妹妹被别人感谢了啊!”
“……”几秒后,铃铃皱起眉头,以看着患了什么绝症可怜病人的同情眼神望向千莲,“妹控也是一种病,该吃药的还是要乖乖吃药哦。”
“妹妹被人感谢当哥哥的感到开心有什么错!”
“听你这么理直气壮地喊出来后反而是我感到无言以对了……话说你还真溺爱你妹妹啊,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这么乖巧可爱,我也想要一个……不,一打。”
“别把货物计量单位用到别人家的妹妹身上啊!”
“知道了知道了。”
话题暂告一段落,两人静静地在街道上走着,相邻的两个肩膀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既不是“熟人”也不是“对头”的、普通的“同学”的距离。
晚上的住宅区街道很安静,静得几乎只听得到两人的脚步声。
在这般安静的氛围中,铃铃陷入了沉思——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父亲齐格一直没能跟自己和母亲住在一起,每个月能一家人聚在饭桌边的次数也就只有寥寥三四次。而在母亲去世后,每逢和父亲相聚时也只会到高级餐厅。死党小舒和小菲虽然和自己关系很好,但自己也从来没在她们家中留下来吃过饭。
——真的是……好久没有和人一起在“家”里面吃饭了啊。
铃铃回想起刚才在千莲家中吃饭的时间,那个时候她的确久违地从那对兄妹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名为“家”的氛围——就连她自己也沉浸其中。
——明明早上才刚打了他一巴掌……没想到他却肯不计前嫌地救我,为我包扎伤口的时候也很细心,撇开妹控的问题不说,他的确很疼爱妹妹,而且做饭也有一手,更何况之前打我一巴掌也是为了庇护月天语而已……诶?诶!怎么搞的,这家伙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优点啊?
细想着不久前发生的种种,铃铃突然发觉自己对身边这位少年糟糕透顶的印象发生了不得了的变化,并为此而惊愕。
“这算什么嘛!”
大概是无法接受自己那么轻易地就改变了对一个人的评价,铃铃自顾自地发出了无理的嗔叫,只是这声音太过微弱,只会让人觉得耳朵痒痒的。
“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啦!”为了不让自己对千莲的好感继续增加,顽固的铃铃采取了非常有她风格的守势,“今天救了我的事情,我很感谢,这个人情先欠着,我会尽快还的!”
“我在一本书上看过,人情不还才能产生最大的价值。”
“别给我什么书都乱读啊!乖乖地看你的教科书去,该死的优等生!”
铃铃忍不住生气地鼓起双颊。明明才刚对眼前这个人有点改观,他却马上嚣张了起来。
事实上,千莲也没想到自己会嬉皮笑脸地说出这么坏心眼的话,但毕竟对方是今天早上才甩过自己一耳光的人,他也实在没法坦率地给她摆出好态度。
“反正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尽早还掉的,可不由得你到时候说不要!”
“好的好的,请便。”
虽然今天帮助铃铃的事对千莲来说并不算是什么,但既然铃铃已经这样表态了,他当然也不会拒绝,倒不如说,他正是因为不讨厌铃铃这种恩怨分明的性格,当时才会毫不犹豫地救助她的。
“另外,今晚的饭、怎么说……味道很好,谢谢你的款待。”
“嗯,看着你吃了五碗饭就知道了。”
这时,千莲总算坦率地笑了出来,作为下厨人,没有什么比别人称赞自己的饭菜美味更开心了。
但铃铃接下来的宣言却马上让他哭笑不得:
“所以,下次我也会请回你一顿的,你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喂,怎么听起来像鸿门宴啊?”
“烦死了,别啰啰嗦嗦的,给我好好期待不就行了!”
“嗯、嗯,到时候我肯定会带上千恋吃个够的。”
“哼,那样就好。”铃铃满足地扬起微笑后,又继续思考着自己今天还欠了千莲什么,而在细想到最后,她想起了自己刚才在饭桌上的一个冒失的发言,于是,“喂,吃饭时问到你父母的时候,你好像避而不谈了吧?”
“怎么了吗?”
千莲皱起了眉头,眼神仿佛在说着“既然你都知道我避而不谈了为什么现在还要提起”。
但是铃铃只是坦然地承受着这份眼神,然后低语道:
“其实啊,我是单亲家庭哦,妈妈在我小学的时候就不在了,爸爸经常又忙,家里总是只有我一个。”
“干、干嘛要跟我说这种事情?”
千莲微微吃了一惊,对他来说,铃铃的刚才的告白简直莫名其妙,因为这本不该是能对不熟悉的他说的事情。
但对铃铃来说,这却有其意义:
“因为刚才似乎是问到了不该问的事情,所以我这边也说出些尴尬的情况,这样就扯平了。”
“连这种事情你也……你这个人还真的讨厌欠别人啊……”
因为问了关于父母方面的尴尬问题,为了扯平,就坦言出自己在同一方面的情况给对方以作补偿——千莲在理解到铃铃这种愚直得甚至有点可爱的想法后,不禁露出苦笑,同时也为铃铃母亲早逝的情况感到惊讶……以及一丝同病相怜的亲近感。
“是啊,尤其是讨厌欠你的,所以要把觉得欠你的东西都还掉。”
“这样我就更希望你不要这么早还我人情了,这样就可以让你每次看到我都浑身不自在。”
“你果然还在记今天早上的仇啊!”
“被女生当众甩一巴掌怎么说都很没面子吧!”
说着,两人对视起来,沉默了数秒后终于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欠别人啊?”
笑声过后,千莲提出了这个问题,虽然在这方面他自己也跟铃铃很相似,但他却无法说出个所以然。
“因为如果习惯了欠别人的话,不就很容易养成依赖他人的习惯了吗?我可是独自生活的,不独立一点可不行啊!”
说罢,铃铃便沉默下来了,凝视起戴在左手的那只衔尾蛇手镯。虽然嘴上说得这么响亮,但是她明白,即使是独自一人生活,她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对极度依赖那位无法随时与她相见的父亲。
一想到将近三个月音信全无的父亲,铃铃眼中常驻的具有爬行动物般的威慑力的眼神褪去,流露出寂寞的表情。
而在此时——
“嗯,我懂。我跟千恋也是无父无母,所以我也不喜欢依赖别人,而是希望自己能坚强得能让妹妹安心地依赖自己。”
“你……”从千莲口中听到了不得了的信息后,铃铃呆住了几秒,但很快就以轻快的口吻带过了这个沉重的话题,“你还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妹控呢!”
“这也只能怪我家的千恋太可爱了。”
“嗯,我懂我懂,就是那种让人想要来一打的那种可爱。”
“都说了不要把货物计量单位用在人家妹妹身上啦!”
“‘一打’也可以用来计算小蛋糕啦!”
“你这个吃货……”
随后,两人又同时爆发出笑声。
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中,两人又走了将近十分钟,这时铃铃停下了脚步: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家就在不远了。”
“嗯,那我就不送了。”
“真干脆啊,能有点绅士风度吗?”
“我一点都不想被跟‘淑女’完全搭不上边的黄金大蜥蜴说。”
几秒后,两人又同时“扑哧”地笑了出来。
“那么,再见了。”
“嗯,拜拜。”
目送铃铃直到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后,千莲转过身,徐徐地伸起懒腰:
“好,回去大战理科的练习题吧!”
而就在此时,两个意想不到的人物闯进了他的视野——
“千莲,这种时候你怎么会跟龙铃铃在‘这种时间’一起呆在‘这种地方’?而且还有说有笑啊?
“班、班上的女生们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你真的在跟那个龙铃铃在……交、交、交……”
刚结束咖啡屋的工作、显得有点疲惫的天语,以及不知从哪里回来、全身上下搞得泥污斑斑的雪华,分别用困惑的眼神与动摇的眼神盯着千莲。
但是——
“诶?你们怎么在这里?”
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氛险恶的千莲,因为遇到了能够结伴回家的同伴而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