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是一个名为“龙巢”的魔窟
爸爸齐格·萨杜文是某个大家族的统领,是一个“连神明也畏惧三分”的男人。
但在妈妈和我面前,却永远只是个对妻子和女儿千依百顺的丈夫和父亲。
妈妈在生的时候,爸爸经常惹她生气,但他很快就会放下面子、竭尽全力地去哄她,有时候是送上满屋的玫瑰,有时候是装一匹马让她骑——总之会不惜使用任何或是浪漫或是滑稽的攻势,然后妈妈也总会很快沦陷,没法继续生他的气。
我是私生子这种事情,我当然也是知道的。但是我一点都不在意。因为,跟他那位原配不同,妈妈是他无视了“血统”甚至“种族”的枷锁、凭着自身意志喜欢上的人。而两人之间的“契约”——人与龙之间的“契约”,,更是他们之间的爱的最好证明。
既然他们是真心相爱,那即使我是私生子,我也会骄傲地昂起胸膛,高声宣言自己是两人的女儿。
而托这洋溢着幸福感的两人的福,作为女儿的我也有了一个幸福的童年。
小时候,爸爸很喜欢抱着我用胡渣子蹭我。
无论我多么任性,都会顺着我的性子。
学校的家长会和开放日,也从来没有缺过席。
在节日和我的生日的时候,就算再忙也会和我一起庆祝。
即使在妈妈去世之后,他对我的关心也丝毫没有减少。
依然是对我千依百顺。
依然是无论多忙多不方便,都会每月固定两次和我相聚。
依然会把我当成小孩子,在特别的日子里为我准备惊喜,送上对这个年龄的我来说略嫌幼稚的礼物。
是啊,我是爸爸的掌上明珠——爸爸肯定是最喜欢我了,事实上,他在现在也经常会这样高声宣言这件事,到了简直让人头疼的地步。
当然,我也是最喜欢爸爸了——虽然在长大后的我就再也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而这份在童年结束后就再也没有道出口的心意,我却在昨天,向那个优等生坦白了。
虽然这根本不是什么需要坦白的心意,况且不是向那个笨蛋爸爸本人传达更是毫无意义。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说出来,因为,只有说出来,我才能将这份心意化作意志与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考验。
东方始白,现在赶过去车站的话应该能赶上前往市外的首班车吧。
身边的优等生还睡得很熟,暂时还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多亏了你,我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谢谢你。”
我轻声地对他说出道谢的话语——听不到也没关系,倒不如说,我就是不想被他看到我对他说“谢谢”的样子……毕竟跟他坦率道谢这种事情,就算做多少次都会感到害羞。
我将昨晚还没吃完的狗粮放在他的身边——一边吃着最喜欢的东西一边上路的话,意志肯定会变得软弱的吧。而且这正好可以当成对他的谢礼,虽然很寒酸就是了……不过,他应该会喜欢吧?好歹昨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陪我我一起吃了这么多,嘻嘻。
好了,差不多要动身了。
“再见了,优等生……应该还能‘再见’吧,到了那个时候要再陪我吃狗粮哦。”
看着他的睡脸,我带着一丝寂寞,跟这个以互刮耳光这种奇怪的方式相识的家伙道别了。
在正式出发之前,我回到了兔彤咖啡屋一次,因为必须把那张跟爸爸的照片一同放在黑色信封中的线路图拿到手才行。
清晨的咖啡屋空无一人,古典的装修风格以及发旧的餐座椅给人一种宁静的氛围。
明明只是在这里工作了这么短的时间,但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觉得这里是这么的熟悉……会觉得这么不舍得呢……
龙铃铃,给我振作点啊,又不是回不了来,现在就退缩了的话,那爸爸该谁去救啊!
我使劲地锤着自己发抖的双腿,强行让它们平静下来。
但就在这时——
“铃铃?”
绯瞳白发的少女——准确地说,是绯瞳白发的童颜大妈叫住了我,让我吃了一惊。
“兔、兔彤姐姐?”
“你昨天没有回来,难道跟千莲大人外宿了吗?”
“不、不小心在河边睡着了……”
“不是吧,第一次就在野外?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大胆!小雪华这下惨了,守候了十几年的人既然突然就被人抢先了,这种事情被她知道的话肯定会大哭大闹吧!”
“兔彤姐姐,你这是在说什么?而且为什么这里会出现朴雪华的名字?”
总感觉,这位童颜大妈在想着些很不好的事情—— 应该说……不愧是爸爸的狐朋狗党……不对,狐朋‘兔’党吗?说起来我还真的从来没有看见她把头上的兔耳摘下来过啊,简直就像是长在上面一样。
“诶?是这种反应吗?看来跟小雪华不同,你这方面懂得不是太多呢,竞争对手竟然跟千莲大人同一等级的迟钝,她也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所以说你从刚才开始都在说些什么啊?连优等生的名字都蹦出来了。”
“没~什~么~” 兔彤姐姐露出了平日那副灿烂的笑容,“等下还要上学吧,快去洗个澡准备准备吧,虽然现在还早,但磨磨蹭蹭的话还是会来不及的。”
“嗯……”
虽然嘴上是这么答了,但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可不是学校。
洗完澡后,我拿起了没有装着书而是装着黑色信封的书包走向门口。
“这么早就过去学校吗?”
“是的,今天早上我负责教室的清洁。”
——对不起,骗了你。
“是这样啊,那出门时注意安全哦!拜拜!”
“嗯,再见。”
——兔彤姐姐,谢谢你在第一次见面时为我弄那么好吃的什锦肉,谢谢你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为我提供了栖身之所,谢谢你与优等生他们一起为我庆祝生日,也谢谢你为了照顾我的心情而在父亲的事情上对我撒谎。不喜欢依靠别人的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真的很谢谢你!但爸爸这次的事情,我绝不能再麻烦你了,这几天故意疏远你,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软弱而将这些事情向你诉苦,因为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应付的状况啊。
终于,我离开了咖啡屋,为了不留有更多的依恋,我头也不回地踏上了旅程——爸爸,等着我吧,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因为我是你和妈妈——烈辉之龙和其契约龙骑士所生的女儿!
◇
一如既往地,千莲、雪华和天语组成了雪华舍三人组行走在上学的路上。
“千莲,你昨晚没有回家!”
雪华以如同审问嫌疑犯一般的严厉口气打破了沉默的空气。
相反地,千莲却轻松地回答了:
“你是说昨天啊,嗯,我是今天早上才回到雪华舍的。”
“结果小恋昨天跟我们两个一起睡了。”跟紧张兮兮的雪华不同,天语以和平常一样的态度插话了,“昨天你不在,她可是闹得好厉害哦。”
“妹控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连妹妹都是兄控……”雪华低声地发出如此感叹后,又马上追问道,“那你昨天到底去哪里了?”
“到了小时候经常抓萤火虫的那条河河边。”
“为什么会到了河边?”
“因为大蜥蜴最近的样子好像有点不妥,所以小彤昨晚叫我照看一下她啊。”
“龙铃铃?但为什么会和她一起要到河边?”
雪华追问得有点紧,但千莲依然是毫无紧张感地回答着:
“散步散着散着就到那里了啊,结果后来看着看着星星就不小心睡着了,都怪那家伙没有回去的意思,而且我也不太好催她。”
“所、所、所、所、所以你就跟龙铃铃在野外的星空下一起温存了一晚吗?就、就这么喜欢享受可能会被人看到的刺激感吗?太、太大胆了……不对,寡、寡廉鲜耻!抛下等了十几年的我不顾,竟然找其他人做这种事!你这个叛徒!呜哇哇哇……”
“天语,不只是大蜥蜴,好像连雪华最近也好像很不正常啊。”
千莲无视了不知道在说什么的雪华,向天语问到。
而天语也只能摆出一脸无奈的表情:
“不,雪华偶尔都会像这样子神经兮兮的,最近总是跟她在一起所以我也是习惯了……另外,很多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通过她的嘴说出来后,总感觉会变得很H……”
说着,天语想起了以前雪华形容自己用口帮千莲的手指消毒的事情,脸蛋不禁发烫,话说到最后声音小得连千莲也没法听见了。
“但感觉是在你和大蜥蜴来了之后她才变得偶尔神经兮兮的吧……”千莲顿了顿,然后止住了似乎有些歇斯底里倾向的雪华,“好啦,别闹了,我也不知道你也喜欢晚上到河边,下次带上千恋大家一起到河边野餐总行了吧?“
“诶?一、一起在野外?太狂野了吧?”
“雪华,还是冷静一下比较好哦,本来我们今天出门就晚,再这样拖拖拉拉就要迟到了。”
说着,天语很自然而然地牵起雪华的手,充当了暴走制动机的角色,加快了上学的脚步。
◇
清晨出发的铃铃,乘坐公交离开了兔田市,在两个多小时的颠簸后,又步行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了某个郊外。
“信上说的地方,应该是这里吧。”
她环视了四周,到处都是苍茂的树木,远处还有三两座小山。周围太过安静,偶尔响起的几声鸟鸣更是将这份不祥的静谧感变得更加浓重。
此时的太阳并不算太毒,但步行已久的铃铃依然是渗出满身汗水,被沾湿的白色校服衬衫贴紧她的身体,使她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好热……”
她一边将手中的黑色信封当成扇子扇了起来,一边再将那封以“麟文”写成的信件读一遍。
信件的主要内容是,送信者囚禁了铃铃的父亲齐格·萨杜文,如果要释放他,铃铃就必须按照信上的要求,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只身前往附在信件上的线路图所指示的地点。
铃铃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绑架父亲,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利用父亲 引自己出来,但她可以肯定,对方是能够书写“麟文“的“同族“,是能将那个连“神明也畏惧三分”的父亲控制住的危险存在,而且这封信也一定是个为了抓住自己而布下的陷阱。
——既然有能力抓住爸爸,那为什么不直接抓住我而是要特意引我到这种地方?难道之前有什么顾虑吗?
铃铃的考量是正确的,但她所不知的,是名为“姬兔彤“的绯瞳白发少女其实是地方神明这件事。正因为她之前一直处于兔彤的保护下,所以才没有被死息之龙和它的手下们袭击。但是这里已经是兔田市——桂之神树灵脉的覆盖范围之外,是兔彤无法使用地脉感知以及长距离空间跳跃之地,所以她现在已经失去了这份保护,暴露在了危险的恶意之下。
齐格·萨杜文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远离不必要的纷争,所以没有将铃铃的存在告知其他族人,相对地,铃铃也不认识他们。所以,要对抗同族,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她只能自己一个人战斗。
而且,只要自己按着信件上的指示去做,对方就会乖乖释放自己的父亲——这种鬼话铃铃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
——就算是这样,我也只能按照信件中的指示去做啊……
没错,即便知道这是陷阱,铃铃也只能闯过去——因为在照片中的被巨大的锁链所拘束的父亲是那么的落魄、那么的痛苦,作为女儿的她,即便早一刻都好,也想尽快救出父亲。
她当然也有考虑过最坏的情况——那就是自己也被抓住,沦落到跟父亲同样的处境。
——才不会的!我也是龙,我绝对能救出爸爸的!就算不能,我也绝对会跟那个抓住爸爸的混蛋们同归于尽!
到底是自信还是鲁莽,这已经无关重要了——为了唯一的家人,少女别无他选。
就在这时,四周的空气就像被毒气污染了一般,渗透出一种危险的气息。
——有什么在?
森林的幽暗处,一束束冰冷的视线刺痛着铃铃的肌肤。
要说不害怕绝对是假的,而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她也一概不知,然而,她依然强忍着恐惧,壮胆一般地吼了出来:
“别鬼鬼祟祟地躲着了,要上的话就给我一起上!“
回应铃铃的声音,窸窸窣窣地从幽暗处钻出来的,是数十条身缠黑雾的巨蛇。每一条都有着足以把古树轻易绞断的身躯,每一条都有着能轻而易举把铃铃吞下的血盆大口,每一条都有着极度饥饿的目光——每一条,都是“恐怖”的代名词。
恐惧就像枷锁一样拘束着少女,让她无法移动,甚至无法思考。
而被少女的软弱刺激起嗜虐心的群蛇,发狂般地扑向了这只连挣扎的意识都没有的猎物。
离少女死亡的时间,只剩下三秒。
——会死吗?
少女心中作为“人”的柔弱部分发出了悲鸣。
两秒,蛇的瘴气已经渗入了鼻孔。
——但如果就这样死了的话,爸爸怎么办?
少女体内逐渐觉醒的“龙”的部分发出了咆哮。
一秒,第一条黑蛇已经扑到了铃铃的面前!
——我是为了什么,才站在这里的啊——!
跨越了心中的软弱,此刻,少女觉醒为龙。
纤细的五指,贯穿了巨蛇颈上的铁鳞!
“我叫做——”
伴随着奋力的一叫,娇小的少女将巨蛇重重地按在地上!
“铃铃·D·萨杜文!”
被压制住的巨蛇想要挣扎,但那却只如弱小的蚯蚓在扭动着身体一般。
“是烈辉之龙与其龙骑士的——女儿!”
少女那份跨越了死亡的恐惧而诞生的暴怒,化作烈辉之力注入了巨蛇的体内!
“不是你们的——食物!”
轰——!
如同恒星内核爆裂般,巨蛇的内部被蒸发一空,仅剩下一张风化的蛇皮。
“不要——碍我的事!”
群蛇的攻击停下来了,它们眼中所见的,已经不再是那位软弱无力的少女,而是身缠烈日般的光辉、肌肤浮现出代表着“龙鳞“的黑色咒文的——披着人皮的龙。
逃跑?但它们已经无法回头了,要么杀掉眼前的少女,要么被杀。
下一瞬间,群蛇再度一拥而上。
第二条魔蛇从铃铃的视角死角进行了偷袭,长有百齿的巨口如同断头台般咬住了她的左腕!
然而,无法贯穿——像是咬到了钢铁一般,巨蛇的百齿反被震碎了——这正是龙在“人的姿态”时代替龙鳞发挥作用的“龙鳞咒铠”的力量。
“都说了——不要碍我的事!”
少女反过来抓住巨蛇的双颚,以绝对的暴力将其撕成两半。
头部被毁得惨不忍睹的巨蛇,就仅剩下十五米长的躯干凭着神经的反射而抽搐着。
在这之后,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数十条巨蛇继续发狂地扑向铃铃,但处于狂蛇漩涡中心的少女仅凭着双手,便将这些比自己低等的爬行动物一一撕裂,以压倒性的实力宣告自身不可侵犯。
不久后,黑蛇被尽数歼灭,而作为胜者的铃铃,则是静立于遍地尸首的中央。
黑色的咒文像是攀附植物般缠满了她到的全身,而龙的本能则使她忘却了恐惧——在不久前只不过是一个臂力比常人大的少女,此时无论是身体还是心境,都越来越接近“龙”。
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望着沾满鲜血的双手,铃铃发出如此感叹。
这样放任本能继续杀戮下去,自己到底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叩问依然保持着的人心,少女生出如此顾虑。
即便如此,她还是坦然地接受了这份力量,因为这份力量无疑是当下救出父亲的最大筹码。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了动静。
“谁!给我出来。”
在铃铃的怒喝下,躲藏在不远处的人缓步地走到铃铃面前。
那是一个身穿斗篷、年纪与铃铃相仿的少女。
“是人类?”
铃铃皱起眉头,对这位出现在荒郊野岭的人类少女起了警惕。
而看着处于群蛇尸骸中央的铃铃,少女的反应却平静得有点异常。她木无表情地侧了侧头,用冰冷得会让人联想到石头的声音给了一个答非所问的答案:
“人类吗?说起来,我认识的第一个人类是一个说自己是用肋骨做成的女人。”
“哈?”
铃铃被这莫名其妙的答案弄糊涂了,但少女并没有理会,只是继续自顾自说话。
“铃铃·萨杜文,我现在就领你到齐格·萨杜文的囚禁地点……”
话音未落,少女的后脑便狠狠地撞上了地面——那是情绪失控的铃铃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地。
“放手,我会……被掐死的。”
被铃铃龙化后的手掐住的少女无疑等于被死神的镰刀架在脖子上,但她即便说话断断续续,态度也依然异常平静,平静得甚至让人怀疑她只是一个会说话的无心人偶。
“不想被杀死的话,就把囚禁地点告诉我!还有,我是铃铃·D·萨杜文!别把这个‘D’给漏了!”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现在……就领你过去……所以你……放手。”
“切!”
铃铃松开了手,而少女也因为颈部的拘束解放而猛咳起来。
“快点带我去!”
毫无留情地,铃铃将还躺在地上的少女拽了起来,而掩住少女大半边脸的斗篷帽也随之滑落。
少女暴露出容貌,那是一个有着普通人类外貌的黑发女孩,但双瞳中却流转着与兔彤高贵的绯红以及天语柔和的淡红截然不同的、不祥的血红色,更重要的是——她有着跟铃铃一样的爬行动物特有的竖直修长的瞳孔。
“你也是‘龙’吗?”
“不。”
少女简单而彻底地否定了。
“那你这双眼睛是怎么回事?”
“只是碰巧长成这样而已。”
“哼,那走吧。”
铃铃松开了少女的衣襟,而少女则是将斗篷重新戴好,缓步走到铃铃面前为她带路,态度平静得就像铃铃刚才对她所做的粗暴举动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森林中转拐了大概二十分钟后,两人来到了一个山洞口前。
铃铃想起照片中在龙形态下的父亲正是被囚禁在阴暗的洞穴之中,所以在看到这个洞口后,神经不禁绷紧。
“赶快带我进去!”
虽然铃铃大声喝令,但少女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节奏,无言而悠哉地带着路。
往洞穴内部走了数分钟后,周围变得昏暗,摇曳的火把代替无法射进洞穴的阳光担当着照明的工作。
铃铃从进了洞口开始,就一直暗记着洞穴的线路,幸好的是,目前只是出现了一次岔路,这让她的记忆工作变得轻松。
但是,洞穴的石壁却让她感动了一种不适。
——怎么回事?这石壁湿湿的还能理解,但这触感是怎么这么奇怪?
石壁并不坚硬,摸起来就像是软化了的石膏,而且还有些温热。
——好恶心……
在心中发出如此感叹后,铃铃再度向前方的少女催促:
“喂,还没到吗?”
“还有三百米左右。”
少女给出了具体的距离,铃铃也没法再催得太紧。
不久后,她们穿过了一个窄小的巷道,而当铃铃穿过了洞口后,便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
“这里是……”
铃铃环视了四周,这里并不是囚禁父亲的地方,而是一个充满中世纪宫殿风格的大厅,将近三十米的天花板吊着多台大灯,两侧对立竖立着十二根人身粗的石柱,地面的大理石更是一尘不染。
如此的殿厅本该是华丽而庄严,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吊灯上的火焰呈现出的,是会让人联想到毒烟的亮绿色;所有墙壁和石柱上的装饰,都由骷髅、毒蛇等充满趣味恶劣的元素作为主题;所有的大理石,上面都蔓延着血迹一般的纹路,而周围更是不停地发出窸窸窣窣的烦人微响。
“喂,你带我来这里是干什么?”
铃铃对止住了脚步的少女怒斥道。
但少女不以为意,依然是保持着自己的节奏解释着:
“在带你见齐格·萨杜文之前,有个人想要见你一眼。”
“是谁?别浪费我的时间!”
少女正想回答,一个让人感到烦躁的男声却先从其中一根石柱后传来:
“哎呀呀,‘军师’,你真的把这杂种公主带过来了啊,真不愧是我的‘军师’啊!”
“我不记得自己是你的所有物。”
少女以毫无起伏的声音向声音回答到。
铃铃望向了声源处,看到的是一个高大的灰发青年,他的左眼被一个眼罩所遮掩——那正是当时将信送到铃铃手上的那个独眼青年。但和之前所穿的黑色赛车手皮夹不同,他现在身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欧洲贵族服饰,而他仅存的右眼,不但呈现出死灰色,更是变得跟铃铃和斗篷少女一样,呈现出竖直修长的瞳孔。
铃铃对这个人的出现并不惊讶,只是冷冷地向他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格尼拉·尼德霍格,纯血的死息之龙,是你即将要跪地献媚的人!”
莫格尼拉的口气自鸣得意,到了一个让人厌恶的程度。
“就是你抓了我的爸爸的吧!”
“啊,你是说齐格·萨杜文吗?哈哈,没错,没想到吧,我竟然击败还俘虏了那个足以跟地方神明匹敌的齐格·萨杜文,那个齐格·萨杜文在跟我决战之前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下了毒!简直是只有蛮力的蠢货啊!这下就连欧洲的皇室肯定会重视我了,哈——”
正当莫格尼拉兴奋地向铃铃炫耀出自己的 “成就”并准备高声大笑时,他的脸颊却突然遭到了冲击,整个人飞出了将近十米——造成这一状态的,正是因愤怒而打了他一拳的铃铃。
“你这杂种公主!竟然敢打我!”
“别说是踢你,就算马上杀了你也行!”
最爱的父亲被暗算并侮辱,作为女儿的铃铃不可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暴躁脾气,她甚至现在就已经起了要跟对方同归于尽的念头。
“杂种!以为混入了卑贱的人类血统的你真的以为能打赢纯血的我?!你的不敬就用一条腿的代价来补偿吧!”
莫格尼拉仅存的右眼爆发出强烈的杀意,正当他要释放出自己的力量时,斗篷少女却出面阻止了:
“停手,雌龙虽然力量不及雄龙,但速度的差距太大了,同是幼龙而且同是处于无法发挥力量优势的人型状态的情况下,你不是她的对手。”
“你说什么?!”
纯血之龙不足以匹敌血统不纯之龙,这样的话语足以让以自身的血统为傲的莫格尼拉暴怒,即便少女已经特意解释了当中的原因,这条刚愎自用的黑龙幼龙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
但是在暴怒的黑龙面前,少女依然保持着平静得让人胆寒的态度将话说下去:
“但只要变成龙的话,你能轻易杀死她,因为她只是半龙,即使速度上占优,因为血统而导致的力量差是绝对的。”
“那么我现在就……”
正当莫格尼拉想要化身为黑色巨龙时,少女又再一次阻止了他:
“不行,你在这里变成龙的话,这个殿厅会被破坏掉,我很可能会因此而被石头砸死的。而且现在必须确保她的身体的完整性和健康程度,因为我马上就要将【尼德霍格之眼】用在她身上了。”
“切!听你的吧!赶快完事!之后随便怎么处置她都可以吧?”
“不可能,这个过程至少要三天,成功的话就更不可能对她进行伤害行为。”
“开什么玩笑!”
“我记得我没有开玩笑的习惯。那么现在可以带走她了吗?”
“哼,随你吧!”
说罢,莫格尼拉便强忍着怨气,转身离开。
铃铃本是随时准备着迎接莫格尼拉的还击,但看到被称作“军师”的斗篷少女为她劝解,反而感到奇怪:
“刚刚干嘛要帮我说话?”
“我不记得自己有帮你说话。”
“是吗……”铃铃轻哼了一声,“你刚刚说的【尼德霍格之眼】是什么?那东西是要用在我的身上吗?”
少女没有回答,而是转换了话题:
“走吧,现在就带你到齐格·萨杜文的所在地。”
铃铃也没有再问,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少女身后。她明白接下来一定会遭到敌人准备好的陷阱,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有所退缩。
离开殿厅后,两人又在湿闷的洞穴走转拐了二十分钟,期间,岔路的出现率大大增加,让铃铃对路线的记忆增加了极大的负担,她甚至已经利用龙化后的力量在每一条岔路的入口石壁上刻上标记,但这依然不能减少她的不安。
——看来就算能救出爸爸,之后的逃亡也不轻松啊……
突然,两人头上的石壁发出了诡异的蠕动声,由于太过昏暗,铃铃无法第一时间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将龙鳞咒铠显现,防止突然的偷袭。
不久后,有什么粘稠的东西从上方的石壁中被“挤”了出来,那似乎是某种生物,在受到坠落的冲击后,发出了“嘶嘶”的惨叫。
铃铃定睛一下,才看出了那是一只初生的蜥蜴,准确地说,是带有薄翅的类龙生物,它身上还覆盖着一层粘膜,抽搐的模样让人异常反感。
“这是什么?龙?”
“不。铃铃·萨杜文,不要把所有像龙的东西都当成是龙,你这是在贬低你身上流着的血。”
“说过了给我把中间的‘D’加上!”
D是铃铃的母亲龙铃兰名称的缩写,只有将“萨杜文”和“D”两者共存,那才是完整的自己,所以铃铃绝不允许少女将这个“D”忽略。
但面对铃铃的要求,少女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沉默地绕过那只类龙的初生生物,继续前行。
“喂!你还没回答我,刚刚那只东西是什么?它刚刚是从石壁上冒出来的吧?”
“不是‘冒出来’,是‘生出来’的。”
“哈?‘生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龙蜉蝣’,一种类龙的生物,龙用各种方式量产出来的从仆,你连这种东西都不知道吗?”
少女反问的语气并不惊讶,就像是只为了进行确认。
“与你无关!“
铃铃不满地别开头。的确跟少女说的一样,她对与龙有关的知识几乎为零,这对独闯同为龙的敌人的巢穴来说,是最大的不利。
在通过了又两个岔路后,两人又走到了一个窄口前,这时少女停下了脚步,为铃铃让出了道路:
“前面就是齐格·萨杜文的囚禁地。”
铃铃猛吸了一口气,双腿马上就奔跑了起来,穿过窄口,她来到了一个比刚才的殿厅要巨大得多的空间,这时,一个巨大的金色存在映入了她的眼中,下一瞬间,积聚了三个月的思念化作声音,在这幽暗的洞穴中爆发了出来:
“爸爸——!”
被无数巨大的锁链所拘束、躯体千疮百孔的金色巨龙,被少女哀切的声音唤醒。它缓缓地睁开双眼,与女儿同为绿色的瞳孔瞬间流露出惊讶、喜悦以及……绝望的眼神:
“铃铃!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时,它又注意到了入口处站着的斗篷少女,当与她那血红色的双瞳对上视线后,被拘束的身躯就像是遭到了雷击一般,发生了强烈的抽搐。下一刻,它对自己最爱的女儿嘶吼了起来,震耳欲聋的巨响使得整个洞窟都发生了震动:
“铃铃!快逃!快!快离开这里!快!”
声音的余震尚未消失,斗篷少女所处入口的石壁就像是生物的肠壁一样,突然缝合而消失!
目睹了这一幕的铃铃,顿时傻了眼。
一开始黏湿而温柔的石壁、中途从顶壁“生出来”的龙蜉蝣、以及刚才的这一幕——将这些联想在一起后,铃铃才终于明白,这整一个洞穴,是一个活着的巨大陷阱。
但她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思顾及自己的处境有多麽的危险,只是一口气扑到了巨龙的鼻尖上,尽可能地张开自己的手臂,贴紧这巨大的存在:
“爸爸!爸爸!爸爸!终于见到你了!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我有多想你啊!呜、呜哇哇哇……”
少女这几个月来受到了太多的委屈,太多的思念之苦,所以,现在她要将心中所有的悲伤、所有的喜悦都用泪水表达出来,而她右腕上的衔尾蛇手镯——那形同父亲分身的宝贵之物,此时似乎也跟少女的泪光一样,闪耀着光芒。
而这条金色巨龙——齐格·萨杜文,此时也不愿多言,任凭最爱的女儿在自己的鼻尖前撒娇。
◇
在足足哭了五分钟后,铃铃才终于止住哭声。
她离开了父亲的鼻尖,走到远处观察着父亲整个身躯——虽然岩壁火把的光非常昏弱,但巨龙的金色躯体依然可见。
这如同太阳光辉般的金色躯体,曾多次承着自己与母亲飞翔于天际,在这项背上,她曾见识过无垠的蓝天,飘渺的白云,广袤的大地,以及繁星闪耀的夜空,每一样景色,对她来说,都是绝无仅有的宝贵回忆。
但是现在,龙之躯体的金色变得暗淡,身上多处鳞片崩落,被锈蚀的锁链所拘束的地方,皮肉被深深地勒了进去,有些伤口甚至深及骨骼,污秽的血与腐烂的肉散发着死亡的味道。
“好过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铃铃愤怒地哭诉着,紧握的十指已经在自己的手上掐出血痕。
但是巨龙也只能轻声说着“没事的”这种话。
冷静下来后,铃铃走到其中一条铁链旁,全身显现出龙鳞咒铠,对准铁链狠狠挥下拳头,打算依靠觉醒了的龙之力将其击碎,但是看似锈蚀不堪的铁链在承受了这碎岩般的一击后却没有出现丝毫的崩裂,相反的,覆盖在铃铃拳头上的咒铠却消失了。
“铃铃!不能碰那些铁链!”被铃铃突然的举动惊吓到的齐格连忙阻止,“这些锁链全是用尼德霍格的毒液浸泡过的,只要碰到就会破坏龙的鳞片和咒铠!”
“但是……”
铃铃虽然很想继续破坏锁链,但是目睹自己手上的咒铠瞬间消失后,也明白到这不是能用蛮力破坏的东西。
而齐格在看到了女儿身上的龙鳞咒铠后,再度表现出惊讶:
“铃铃,你身上的龙鳞咒铠到底是?”
“‘龙鳞咒铠’?你是说我身上这些刻印吗?这可是为了救你而觉醒的力量哦!”
铃铃这时终于难得地露出了笑容,那笑容仿佛是在说“夸奖我吧、夸奖我吧”一样。
齐格在时隔数月后再次看到女儿的笑容后,即便身处如此惨况,也依然用嘴角扬起了微笑:
“真不愧是我的宝贝女儿,真是不得了呢。”
顿了数秒后,他又回复到严肃的表情:
“铃铃,先跟我说明一下,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吧。”
“嗯!”
于是,父女两人便开始了长达半小时的情报交流——在这过程中,当然也穿插了不少父女间的闲话家常。
“也就是说,它们是想要取出爸爸你的‘龙魂’,所以才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抓住你的吗?”
“是啊,因为我实在想不到其它的理由了。”
“不过那个‘龙魂’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刚刚的解释太复杂了,我听不明白。”
“简单地说,那就相当于人类的大脑或者心脏,对于龙来说,是生命之源也是力量之源。”
“那……我也有这个叫做‘龙魂’的东西吗?“
“当然了,你可是我的女儿嘛。另外,龙魂是可以传承的 ,行将就木的龙可以在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刻将龙魂交给亲子,两者的龙魂可以相融,成为一个更强大的龙魂。但是不同的龙种之间,龙魂是不能相融的,所以我没能猜出那条叫做莫格尼拉的死息之龙到底想干什么。”齐格顿了顿,然后想到了一件很感兴趣的事情,“对了,你刚刚说过,有人收留了你,那个人是谁?”
“是你和妈妈的旧友哦!”
“我和铃兰的朋友?”齐格的龙眉因思考而皱起,“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姬兔彤。”
“姬兔彤?不对……兔彤……是巨乳兔子?”齐格将昔日友人的绰号脱口而出,但马上意识到好像在女儿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词,马上猛咳两声打马虎眼,“原来是兔彤啊!没想到她已经解开封印了,当年赫家的退魔师去攻击她的时候,我正好返回欧洲皇室进行例行报告,不仅没能帮上她忙,而且之后把兔田市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出赫家隐藏的封印楔,结果一晃就十几年过去了。唉,这样说来,我这个朋友还真是当得相当失败啊……”
齐格以怀念的语气诉说着跟友人有关的事情,但这却让铃铃感到迷惑了。
“‘解开封印’?‘退魔师’?爸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兔彤姐姐不是人类吗?怎么会跟这些词扯上关系?”
“看来她没有告诉你啊,大概是顾及到我和你妈妈想将你当成普通的人类女孩抚养成人的意思吧。不过如果她有告诉你她的身份的话,你也不至于什么都不跟她商量就一个人闯到这里吧,唉……”
“爸爸,她到底没告诉我什么?”
“她啊,兔彤她……是兔田市的守护者,地方神明——桂之神树荫下的玉兔啊。”
“诶?诶——!”
正当铃铃在为兔彤真正身份而发出惊呼时,远处的石壁再次像肠壁开合一般,打开了一个缺口,在那里出现的,是莫格尼拉。
“‘军师’那家伙,说得这么急,结果还没动手吗?但既然是【产子】的话,不是我本人亲自动手也没有意思吧。”
黑色的幼龙露出了嗜虐的表情,将魔爪伸向了金色的幼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