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是一场连绵不绝的雾雨
自昨夜浓雾彻底笼罩整座兔田市后开始,市内就一直下着细雨,但那并不是那种空山烟雨,而是湿闷的、甚至让人感到窒息的雾雨。
在这样的雾雨之中,一位褐发褐瞳的娇小巫女正撑着一把描绘着樱花的油纸伞驻足于一条死胡同的尽头,而在她的身后,正有几个神色不太对劲的人封住了她的去路。
这些人并不是街边的流氓与混混,而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普通市民。
“身体、把你的身体、给我!”
他们不断说着奇怪的话,迈着虚浮的脚步摇摇晃晃地向巫女接近。除了肉体完好无缺外,他们便与行尸无疑。
“能劳烦你们从这些无辜的人们的身体离开吗?”
手持樱伞的巫女——咲,对这群人……准确地说,是对躲藏在这些人体内的某些东西劝说道。
但是,对方并没有听入她的劝说。
“身体、你的身体、给我!身体!”
“看样子是无法对话呢……昨晚遇到的尸者是腐烂的尸体,而你们是腐烂的灵魂吗?”咲轻轻地叹了口气合上双眼,而当她再次睁眼之时,褐色的瞳发已绽放为山樱之色,“也罢,三途河的路上,我送你们一程!”
“凭什么……你们……能活着……我们却要遭受……那种折磨!”
被咲称作“腐烂的灵魂”的人们,加速地扑向咲,但是当这位巫女单手结下手印时,胜负便已经分晓了。
◇
咲并不是人类,而是在百年前由远东富岳上的山樱化成人形的树灵。
有灵性的树木并不罕见,但能够化作人形的树灵却少之又少,而属于这少之又少的一部分的咲,在诞生后不久,便被富岳的山神木花咲耶收养,并作为巫女与山神候补被培养起来。
为了胜任身兼祈福与驱邪之责的巫女一职,咲被教导了各种各样的知识。而各种比较常见的魔物的特性,也在她所学到的各种知识的范畴中,所以她也对“鬼魂”这种并不罕见的魔物有所了解。
鬼魂,是本不该存在于生者世界之物,它们的本质是本应自然消散却因为某些原因而无法消散的死者灵魂。这些原因,或是对生命的留恋,或是对所爱之人的牵挂,或是对某人、对世界的憎恨。
但鬼魂只是一种弱小的魔物,自我意识模糊且没有形体,当时间冲淡了它们留恋人世的动机,它们便会就会自然消失。而且它们魂魄的强韧度要比生者要弱得多,所以根本无法干涉生者。
当然,也存在这例外的情况。
譬如守护灵与恶灵——有着想要守护某人或是某种事物的强烈意志的善性之灵与被生前的哀怨憎恨彻底污染而陷入癫狂的凶暴之灵。
这两种鬼魂,都有着比生者更要强韧的灵魂,因而能够以各种形式干涉现世,并能对生者造成各种影响。
方才咲在巷道中遇到的,正是后者。
它们占据了兔田市居民的肉体,并袭击了咲,然而身为巫女的咲可以说是治退恶灵的专家,所以她很轻松地就将它们治退并净化。目前那些被附身的人都倒在了刚才的小巷之中,为了避免被人目击而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中,咲并没有将他们移到没雨的地方,只是在每人的身上留下驱魔用的樱花瓣就离去了。
但即便事件被平安无事地解决,咲还是对恶灵们的出现感到不安。
——虽然只是猜想,但刚刚那些恶灵应该是眷恋着人世、为再度享受人生而去寻找生者的躯体。之所以会盯上我,是因为察觉到身为树灵的肉体比普通人更加优秀吧……
此时,咲独自一人撑伞行走在大街上,联想到昨晚在兔彤森林遇到的尸者们。
——昨天遇到的是尸者,而今天遇到的是恶灵……无论哪一方都是与“死”和“死者”有关的魔物。
关于桂之神树土地神兔田——亦就是咲所称的“月桂大人”所镇压的东西的真身,咲在昨晚已经从兔彤的口述以及老乌龟精编撰的编年史的记载中的得知。那东西,是咲无法想象的、极其可怕的事物,而尸者与恶灵们,都与它有所关联。
——尸者和恶灵们出现的原因,万一真的是月桂大人的封印变弱的话……那么,桂之神树所镇压的东西也会有复活的可能。
一想到这里,咲就不禁感到一股寒意窜过脊梁。
——在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却偏偏联系不到彤大人,唉……
将自己的灵髓接入桂之神树的灵脉成为兔田市的代理神灵后,咲获得了地方神明们都拥有的“地脉感知”能力,虽然这能力比正式的地方神明兔彤要弱,不过只要集中精力的话,找到兔彤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但是在昨晚分别之后,无论如何用地脉感知搜索也好,她都完全没能发现兔彤的踪迹——那简直就像是兔彤被消灭了一样。
——彤大人有伤在身,难道她也和我一样遇到了尸者……不,就算受了重伤,彤大人也不可能输给那种弱小的魔物……
虽然是已经诞生百年的树灵,但久居深山不懂人情世故的咲心智只有常人二十岁的水平。在这百年之间,兔彤不时都会放下“月桂的从仆神”这一职责,远渡重洋前往富岳居住几年作为咲的玩伴,所以在咲的成长过程中,这位兔耳神明可以说是等同于咲的姐姐一样的角色。所以即使表面上经常责备兔彤的不检点和任性,但在心底里咲比谁都要敬爱兔彤。
也正因如此,在兔彤失踪的现在,咲才会那么的担忧。
想着这些,咲不知不觉地回到了咖啡屋的门前。
因为兔彤不在,所以咖啡屋并没有营业,咲从系在腰间的小香囊中拿出兔彤留给她的备用钥匙开门,将油纸伞放到雨伞架后,她便“噗”地躺进了兔彤平时爱躺的摇篮椅中,放在摇篮中的枕头和坐垫,传来了兔彤残留的牛奶般甘甜的体香。
——您这位惰懈职责的神明,请快点回来吧……
这时,门上的铜铃被推开了。
“打扰了。”
客人有着一把可人的声线,能听得出是一个可爱的女孩。
“糟糕,忘了把门锁上了。”咲慌张地从摇篮离开,向着门那方说道,“抱歉,今天店里休息。”
“是这样啊。”女孩的声音中没有任何遗憾之感,“不过这样更好,这样奴家就能安静地和你谈谈了。”
“找我谈谈?你是?”
咲困惑地望向对方,那是一个留有一头及腰的紫黑长发、身穿一套粉红色睡衣的女孩子,她的头发和衣角,都被那连绵的雾雨所打湿。
“奴家吗?或许这是第一次跟你说话吧,”女孩扬起微笑,双手交叉后握、迈着可爱的步伐向咲的方向走去,“奴家是……”
此时,咲闻到的是——一股桂花的香气。
“你……不,您是——”
◇
在闻到一股桂花香气并昏过去后,天语再度苏醒。
她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强吻千莲的事情。
——不,那只是梦吧?我怎么会这么大胆去亲千莲呢……
天语缓缓地呼松了一口气,之后开始确认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是……
映入天语眼中的,是简陋木舍和木制的家具,柔和的晨光从木制的窗框中透了进来。而天语身处的,是一张用力移动身体就会发出“嘎嘎”声响的木床。
“朝露,你总算醒啦!真是只贪睡猫啊。”
门外传来了呼喊自己的声音,天语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了身穿粗布麻衫、容貌稚气的千莲。
“兄长大人,早安~”
作为回应,天语向千莲报以甜美的笑容。
“时间已经不早了,赶快起床,吃过早饭后就要下田了。”
“嗯!”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天语的心中生起了一丝违和感,但她很快便摇了摇头,洗漱吃过早饭后便跟千莲出门了。
“朝露,先到鸡棚去看看吧,今天应该会有鸡生蛋了。我先到菜田浇浇水。”
“嗯,兄长大人。”
从早上开始,两人便开始劳作,在他们居住的小木屋的周围,有着鸡棚、小鱼塘、菜田、稻田等事物,要将它们全部打理一遍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但和千莲一起工作的话,天语并不感到辛苦,相反地,她还乐在其中。
劳作的时候偶尔与千莲对上视线,天语的心中就会像开了花一样幸福——这种与千莲相厮守的日常,正是天语所希冀之物。
——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抹了抹因劳作而渗出的汗珠,天语不禁在心中感叹。
◇
在学校的医务室里,病床上正躺着一位沉睡中的少女。
少女正是天语,而守在她身边的还有一名少年,而他无疑就是千莲。
方才在天台上,天语因为剧烈的牙痛与口渴而休克,之后千莲便将她抱到医务室。
当时与天语一样晕倒在天台中的割脉少女已经被送到医院,作为学校方的代表,医务室的老师陪同那位少女一同前往医院,所以现在医务室只有千莲和天语两人。
这时,天语苏醒过来。
“你醒了啊,天语。”
看到天语醒来,千莲当即露出了放心的微笑。
天语摇摇晃晃地将身子转换成坐姿,淡红的双瞳困惑地环视四周。
“这里是哪里?我是……怎么了?”
“这里当然是学校的医务室啊。刚刚你因为强忍着吸血冲动晕过去了。”
“我?吸血冲动?”
天语惊讶地望着千莲,彷佛是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话一样。
但千莲依然不顾她的惊讶,自顾自地说道:
“是啊,算算日期的话,这几天就是你要定期吸血的日子,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如果今天早上早点处理好的话,刚才也不至于被赫未歌抓到把柄。”
“不、不对,你说,我要吸血?”
天语皱起眉头,彷佛是觉得自己要吸血是已经非常荒谬的事情一样。
看到天语这种表情的千莲也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诶?难道我搞错了吗?今天不是你要定期吸血的日子吗?你现在牙齿痛不痛?喉咙应该也很干吧。来,我看看。”
为了确认自己的判断没错,千莲将手伸向天语的小嘴,翻开了她的嘴唇,因为对天语身体状况的担心比更优先于其它感情,他并没有对这两片在昨夜夺取了自己的吻的樱唇太过顾忌:
“你看,吸血用的獠牙都变得这么尖了,还说不是,搞得我还以为弄错了你的生理周期了。”若无其事地说出后半句问题发言后,千莲蹑手蹑脚地将医务室的门反锁,然后回到天语身边开始解开自己的上衣衣扣,“好!趁着现在没有其他人……”
看到千莲动作的天语突然红起了脸,但随后也学着千莲解开衣扣。结果——
“喂,你在搞什么啊?”
被千莲喝住的天语不解地侧着头:
“但你不是说趁着现在没有其他人……难道你喜欢我穿着衣服来做吗?”
“你吸我血哪里要自己脱衣服啊!笨猪!别给我搞得着凉了!”
对那方面的事情少了一根筋的千莲没有领会到天语的意思,进入了爱照顾人的“哥哥模式”后,他无视了与天语之间的男女间隙,像平时帮扣错了扣子的妹妹千恋一样,强硬地帮天语扣好纽扣,然后翻开自己的衣襟再度露出自己颈部。
而当看到千莲肌肤下健康跳动着的血管时,天语一度退去的牙痛再次袭来:
“牙齿、很痛。”
“嗯,我知道。所以赶快吧。”
千莲就像是对待妹妹一样,温柔地抚摸着天语的小头,然后按着她的后脑,轻轻地将她的嘴唇按到自己的颈上。而在那柔软的双唇接触到自己的肌肤时,千莲不禁再度想起天语昨夜强吻自己的事,但他很快便将心中的躁动压制下去,等待天语吸自己血并恢复健康。
“我、我该、怎么做。”
直到贴近千莲的颈上,天语依然抗拒着吸血,又或是说,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一只需要吸血的半吸血鬼,也不懂得吸血的方法,但是牙齿的剧透和喉咙的干渴却不断地刺激着她,让她的本能觉醒。
于是,少女将牙齿浅浅地刺进了少年的肌肤。
“呃,痛……”千莲发出微微的呻吟,“天语你今天怎么这么生疏啊?明明平时都先会用口水湿润一下的。”
“对、对不起……”天语压制住自己的急促的呼吸,按照千莲的指示,开始伸出舌头舔舐着千莲的肌肤,“哈啊……唔……咕……哈啊……哈啊……”
“现在没这么痛了,虽然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还是忍不住会觉得半吸血鬼的唾液止痛治愈的效果明显啊。”
千莲感叹道,然后更加放松自己的身体,让天语能够更容易地吸到自己的血。
而在熟练之后,天语舌头的动作也变得更加放肆,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
“咕……唔……啾……啾啾……哈啊……哈啊……”
“天、天语?”
察觉到这一点的千莲不禁感到惊讶,他想要开口提醒,但每当天语的舌头舔过他的肌肤时,他的神经都会像被烧断了一样,让他失去思考能力。
“咕……哈啊、哈啊……唔……啾……怎么、样……我的、舌头……舒、服吗?”
液体因为嘴动的关系,而发出了“吧嗒吧嗒”的声音。
“不、不对,不、要这样玩,给我乖、乖地吸……”
“嗯、我、明白了,哈唔……啾——!”
天语将小嘴贴近千莲颈上的牙孔,然后用力一吮,结果——
“啊~!”
身为男孩子的千莲,发出了丢人的叫声,而与此同时——
“哐当——!”
“你们都在干什么啊——!”/“你们都在干什么啊——!”
医务室的门被破坏的声音与两位少女异口同声的声音同时响起。
“雪华、还有……大蜥蜴?”
被响声吓得心脏几乎停止的千莲,惊讶看着门外前来探病的两人。
而沉醉于吸血行为中的天语,只是用眼尾余光稍稍瞧了两人一眼,之后便继续用舌头侵犯千莲的身体了。
◇
天语的吸血行为结束后,时间已经到了午休,在千莲准备回家为千恋准备午饭前,雪华舍四人组正躲在依旧无人造访的医务室,准备商量事情。
“所以说,刚刚我只是让天语吸血而已,才没有做什么别的事情!”
“但、但是听到那种奇怪的声音任谁都会怀疑的吧!龙铃铃,你说对不对!”
“没错!”
“才、不是什么奇怪的声音!“千莲结巴地地解释道,但很快又将态度强硬起来,“就算是怀疑也不能把医务室的门踹烂吧!还好踹歪的地方硬是被大蜥蜴用手指掰正,不然你们就是破坏公物了!”
“听到了吗朴雪华,没有我的话你就成了毁坏公物的不良学生了!”
“喂!别说得你好像没份踹一样!我的脚还伤着呢,刚刚踹得最用力的就是你!”
“起码我有将功补过啊,搓衣板女!”
“不就是靠一身蛮力嘛,你这钢板龙!”
“哼!”/“哼!”
“你们两个,别再吵了!”
止住了两个斗嘴的家伙后,千莲表情严肃起来:
“雪华,你是退魔师,包括刚才在天台发生的事情在内,你对兔田市内出现集体自残有什么看法。”
雪华也停止了和铃铃打闹,皱紧眉头:
“恶灵附体这种事情你们都有在鬼故事里面听说过吧。刚才那个自残的女生送到救护车前,龙铃铃曾经扶我到那个女生身边检查过,发现她身上的确残留有恶灵的气息。所以我认为,集体自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发生了恶灵大面积侵占人体。我昨天晚上曾经感受到的可疑气息,应该就是那些恶灵发出的吧。”
“我也记得你说过。”
铃铃插嘴道。
“嗯,”雪华望了铃铃一眼示意,然后继续对千莲说道,“不过因为当时我脚扭伤了,所以龙铃铃劝住了我,但我没想到会发展到这种情况。”
“那天语昨天袭击我也是被恶灵附体咯?”
千莲望向天语,而天语则是低下了头沉默不语,千莲心想她大概是在内疚昨天袭击自己的事情。
“我想是的。”
“那雪华,你所说的这些恶灵大量出现的原因,你清楚吗?”
“不,”雪华无力地摇摇头,“兔田市以前几乎没有发生过恶灵附体的事件,所以我也不清楚它们为什么会突然大量出现。所以我等下打算到咖啡屋请教一下兔彤大人。”
“那我陪你走一趟吧。”
连续两天都充当扭伤脚的雪华的“交通工具”的铃铃说道。
“嗯。”雪华向铃铃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情要搞清楚。千莲,你有那个女孩自残的过程对吧。我检查过,那个女孩是被人用咒术驱除了恶灵的,但除灵的那个人肯定不是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就是赫未歌。”
“果然是她吗……”雪华并没有表示出惊讶,只是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昨天找到天语的时候你说过她是退魔师,然后她今天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的故乡是千山市。”
“所以呢?”
三人一同向雪华投以询问的视线。
“或许你们对这方面并不敏感,但身为退魔师的我听到赫姓的退魔师时,第一个会联想到的就是退魔师中名门‘赫家’,而赫家的根据地正好也是在千山市。所以我想赫未歌应该是赫家的退魔师没跑了。”
“不对,慢着,”千莲打断了雪华的话,“小彤说过,赫家就是十几年前差点将她和土地神兔田杀死的退魔师家族吧?记得小彤说那是为了夺取她的神髓强化灵具和退魔师自身。”
“嗯。赫家虽然在与人类敌对的魔物手中保护人类,但他们为求目的不择手段也是事实。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派赫未歌和赫芜音来到兔田市有什么目的,但必须要提防她们。”
“让我说一句!”铃铃强行打断了雪华,然后就像毒蛇盯住青蛙一样,用那充满爬行动物威吓力的双瞳盯着千莲,“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优等生,我听小菲和小舒说了,那个叫赫未歌的谁谁谁一进教室就宣布你和她是未婚夫妻了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好·好·解·释·清·楚——!”
这时,不只铃铃,就连雪华以及不久前早就表示过会相信自己的天语也向自己投来尖锐的视线,若是视线是有质量的话,恐怕千莲现在已经被洞开了六个透明窟窿了。
“我·不·知·道!”千莲顶着三人的压力,用强硬的语气硬是将三道视线压了回去,“雪华、大蜥蜴,你们赶紧到咖啡屋找小彤商量一下。我现在先回家帮千恋做好饭,之后就马上和你们会合。天语的话就留在学校吧,你刚吸了血需要安静休息调整。
说罢,他便连再见的说话都没说就转身离开。
——女孩子真是麻烦。
懵懂的少年有生以来第一次发出这样的感想。
◇
雾雨之中,一位褐发褐瞳的娇小巫女不顾雨点打湿身体,在居民区的屋顶上以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疾驰着,她的目的地,是雪华舍四人组所就读的兔彤一中。
就在方才,咖啡屋中有一位极其重要的人物造访,从那位人物的口中,咲得知了各种重要的信息。而在那位人物的委托下,咲现在要将她所得知的信息全部转达给现在己方的最强战力。
——彤大人失踪的原因,桂之神树封印变弱的理由,还有现在的“月天语”并不是月天语的事情,这些事全部都会向你告知的……哪怕是,你根本没有足以承载【原初之子】这一身份的器量。
心中默念着自己要做的事,咲继续疾驰着。
但突然地,一个人影挡在咲的前方——那是一名身穿赫色紧身服饰、手持赤色匕首的短发少女::
“从您身上散发出的极淡的樱花香气来看,您并不是人类吧。”
咲停下脚步,少女手中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刀刃让她产生了敌意:
“从你身上传来的野兽臭味判断,你也不是人类吧。你是谁?拦住我有什么事?”
少女礼貌地点了点头,说道:
“在下名为赫芜音,双赤为赫,芜地无音,如您所言,只是一只卑微的半妖,但同时也是赫家的退魔师。”
“你说你是赫家的人?!”
咲曾听兔彤说过,十几年前偷袭兔彤并在桂之神树的灵脉上打下了用途不明的封印楔的正是赫家,但更重要的是,她刚才在那咖啡屋中从那位重要的大人口中得知,兔彤在昨夜被人偷袭了,而偷袭的人极有可能就是赫家的爪牙。
但咲没有马上动怒,而是强忍着怒气,保持着居高临下的态度,同时双手也做好了结印战斗的准备:
“于是呢,你找我有什么事?”
“在下并不打算打搅您太久,只是想问您一个问题。”
“说。”
“请问您现在是这片土地的代理神明吗?”
“没错!”
娇小的巫女骄傲地挺起扁平的胸膛肯定道。
“那实在是太好了。”芜音木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举起了手中的赤色匕首,将冷若寒冰般的语气凝结成字句,“也就是说,将您弑杀之后,桂之神树就能完全纳入我们赫家的掌控之中了!”
下一刻,以狩神为己任的暗杀者少女,化作猩红的疾影,袭向远东的高山之樱。
◇
千莲回了一趟家,在那里,妹妹千恋正在睡觉,她的身边散落着他从学校图书馆中借来的小说。因为不忍心吵醒妹妹,所以在没有吵醒她的情况下做完并吃好午饭、留下“要好好吃饭”的字条后就动身前往兔彤咖啡屋了。
而在离开之前,他注意到妹妹的头发和粉红色睡衣衣角都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他认为那只是床边的窗户没关好被溅进来的雨水打湿了而已,所以在临走前还彻底关好了窗户。
之后他很快就赶到了咖啡屋,但却发现咖啡屋的门正反锁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就连本该先一步到咖啡屋的雪华和铃铃也不见身影。
——小彤和咲都外出了吗?但雪华和大蜥蜴为什么不在咖啡屋等我?她们应该也有备用钥匙才对的啊。
千莲并没有手机,也没有其他通讯工具,所以不禁感到着急。
——她们是不是先回到学校了呢?
如此想着的千莲不顾地上的积水溅湿鞋子,加快脚步赶往学校。
但回到学校后,他也没有找到雪华与铃铃,就连本该呆在教室的天语也失去了踪影。
感觉到不安的他回到自己的座位,想要拉开自己的椅子用力坐下,却发现有谁在他的椅子上放了一封信封空无一字的信件。
——这是?
千莲迅速地拆开信封,并阅读其中的信件,而在读到信件的署名人的那一刻,他不顾自己正处于教室之中,任由自己的愤怒爆发:
“赫未歌,你这个混蛋——!”
◇
十分钟后,从未试过旷课的优等生千莲,不顾下午的课程即将开始,以【龙血者】的脚力冒着雾雨赶到了即便是乘车也要费时三十分钟以上的兔田市南郊荒野。
在那里,是未歌在信件中和他约定好的地点。
信件中的内容是这样的——你饲养的那只半吸血鬼已经被我控制,如果不想她出什么意外的话,请别告诉任何人独自前往市内南郊的荒野,不见不散。赫未歌,字。
——我太疏忽了,明知赫未歌是退魔师,还让天语独自留在学校里。我真是笨蛋!
千莲一边责备着自己,一边保持着极快的速度狂奔着,搜索天语和未歌的身影。
很快地,他在一个周围被小灌木从的空旷地面发现了被麻绳和符咒紧紧束缚住、晕厥过去的天语。
“天语!天语!你没事吧!”
千莲连忙冲到天语身边,从兔彤为他而制的小型亚空间中取出铃铃的手镯幻化成龙矛,破开了天语身上的麻绳和符咒。
解开束缚后,天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样子并没有什么大碍,但因为被弃置在野外淋了相当久的雨,她的头发和身上的校服被彻底浸湿,校服内的内衣若隐若现,而她的身体也非常冰冷。
“我有点、冷。”
天语颤抖着身子,像小动物一样挨近千莲。
见状的千莲不禁感到心疼,他单手环抱着天语,另一只手放下了龙矛,用昨天听从兔彤和咲的指导所学到的光焰操控方法,用手心释出温暖的光芒为她取暖。
“我先帮你暖一暖身体,然后马上找地方避雨。”
“……嗯。”
天语虚弱地回应了千莲,而看到这样柔软的天语,千莲不禁感到 一阵安心——今天总是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天语无疑极有魅力,但对他来说,还是温顺柔软的天语最可爱。
但就在这时,一支箭矢从远方破空袭来!
“呯——!”
反应力和速度早已远超常人的千莲轻松地挥动巨大的龙矛将箭矢打下。
“赫未歌,是你吗?给我滚出来,别给我放暗箭!”
但是下一刻回应千莲的,却是十数支从不同方向飞来的箭矢,这些箭矢与刚才的一箭不同,附上了相当分量的灵力,因而威力变得十分凶猛。
“可恶——!”
千莲放下铃铃,双手持矛横挥一圈!龙矛所释出的光焰与附上了灵力的箭矢碰撞,在空中引发了十多次的爆炸。
“赫未歌!你到底想怎么样?是想杀我了吗?我到底哪里惹你了!”
千莲对着空气怒吼,体内的血液因暴怒而沸腾着。
“不,我怎么可能会对一个有可能成为我未来丈夫的人下毒手呢?”
这场绑架事件的主谋,以赫为姓的退魔师——赫未歌面带微笑、悠悠地撑着油纸伞从小灌木从中现身,而与她一起出现的,还有她的宠物犬贪狼以及刚才射出暗箭的十几个衣着打扮充满汉服元素的人。
“别再跟我说这种蠢话!你这只笑面狐狸!”
千莲怒视着未歌,他不禁觉得,未歌那人见人爱的微笑是如此的可憎,而他的双眼因为【龙血者】力量的活性化而逐渐变成和铃铃一样的碧绿的龙瞳,这在击败莫格尼拉之后还是第一次。
“信不信由你。”未歌终于收起微笑,神情严肃地警告道,“这十五个人都赫家的精英,如果不展现出你的‘真正的力量’,被杀掉就可别怨我了!”
“放心吧,我绝对会把你们全部打趴!”
千莲睁圆龙瞳,全身与铃铃一样震出了光尘。
战斗,开始了!
赫家的十五名退魔师其中八名抛下弓箭,从腰间掏出相同的宽刃剑,四人一组保持着几乎毫无破绽的阵型从两个方向分别向千莲接近,而充当后卫的七人则是继续向千莲放出冷箭,干扰千莲的行动。
为了保护身边的天语不被箭矢所伤,千莲只能将自己的行动范围限制在数米之内,不断地释出光焰击落箭矢,但与此同时,前锋八人其中四人率先袭来,他们如同机械般精准地同时将手中的剑斩向千莲,四把剑同时斩在了巨大的龙矛之上,仅仅发出了一次响声!
“呜咕——!”
虽说这四个人的臂力即使以灵力强化过也比不上千莲一人,但他们几乎完美的同步节拍使得这一击产生了极其可怕的相乘效果,结果,一次同时挡下四刃的千莲,持矛的手的肌肉感受到了极强的震麻感。
所幸的是敌人的前锋接近了自己,后卫的箭矢攻击也暂时停止。
但是,恶劣的情况并没有改善。
另外敌方四个前锋此时开始从另一个方向袭来,但他们的剑刃所指的方向并不是后背暴露出破绽的千莲,而是瘫倒在他身边的天语。
“天语——!”
千莲想要以力量将四人压制在龙矛上的剑刃击飞,但这四人就像是看穿了千莲的目的,突然以挥锤的方式将宽刃剑猛斩千莲的龙矛,他们保持着完美的同步不断挥斩,以共振的威力持续地给千莲的手予以极大负担,而一声又一声的敲斩声,也确切地磨损着千莲的精神。
但是——
“别对天语出手!你们这群畜生——————————!”
一声咆哮!千莲无视肉体的哀鸣,强行爆发出远超身体负荷的力量!
顿时,一阵足以致盲的光焰之风爆发!负责压制千莲的四人被无情地吹飞到数十米外,他们的体表被严重烧伤,以灵力强化过的身体也被震得多出粉碎性骨折。
但对此千莲毫无罪恶感,天语是自己的家人,而对伤害自己家人的人,就算对方是人类,他恐怕连下杀手也不会犹豫,这正是名为姬千莲的未成熟的少年的性格特质。
然后马上地,千莲将矛头回转,以矛尖释出了形态如同龙之咆哮一般的光焰冲击,将袭向天语的四个卑鄙的家伙击飞。那四人的肢体就如同废纸一样,被绝对的暴力扭曲成奇怪的角度。
“哈啊……哈啊……”
击退了一波攻势的千莲喘着粗气,他确认了一下自己持矛的右手的状态,从指尖直至上臂没有一块肌肉不在哀鸣,而关键的几块肌腱甚至有撕裂的可能。
本来刚才的两击在正常情况下使出是不至于让身体造成这样严重的损伤的,但那负责牵制他的四名前锋剑卫的共振斩击在当时的确是成功压制住他,使得他无法以正确的方式使力,再加上救天语心切,他以最糟糕的方式使出了那两击——力量以错误的方式使用就会伤及自身,这是雪华的父母生前经常对千莲说的一句话,而此刻的千莲总算对这句话有所体会了。
“【龙血者】的力量竟然会这么强大……但是这不是你真正的力量吧!”未歌略微惊讶地看着八名被瞬杀的手下,但很快就定下神,并命令她脚边的贪狼出击,“去吧贪狼,把他往死里逼!其他人,继续放箭牵制!”
“嘎嗷——!”
白色的小型松狮犬发出了一声远吠,随后便加速奔跑扑向千莲。
但是千莲忙于继续挡下不断袭来的箭矢,根本没心思去理会这只小型的宠物犬。
但是,他的判断错了,这只名为“贪狼”的看似不起眼的小型犬,才是未歌带来的最强战力——小犬全身肌肉突然爆炸式地膨胀,在奔跑的过程中几经扭曲后,化作了一头一口便能将整个人吞下的、本该只存在于幻想故事之中的白色巨狼!
“什么——?!”
千莲反射性地以龙矛挡下了巨狼的血盆大口,但白狼的巨体依然对千莲产生了不可估计的冲击!
“噗咳——!”
千莲的虎口迸裂,肌肤下的毛细血管开裂,渗出的血液瞬间染红了手臂。
他身边的天语,担忧地注视着自己。
——这婆娘,真的是想杀掉我啊!如果能让天语躲到安全的地方的话,我也不至于……不,她本来就是想用天语来限制我的行动吧……
千莲的右臂已经超越了剧痛的阶段,直接失去了知觉,但他依然用左臂辅助,强行与眼前的巨狼抗衡。
但是——
“嗖——!”
“嗖——!”“嗖——!”“嗖——!”“嗖——!”“嗖——!”“嗖——!”“嗖——!”
持弓的后卫不顾是否会射中巨狼,向千莲射来箭矢!
一支、两支、三支、四支、五支……
注入了灵力的箭矢,接连不断地命中在千莲的身上,若不是千莲的身体早已因为成为【龙血者】而变得极其强韧,他现在早已丧命。
——不行,这样会死的……必须想办法……想办法……
千莲的脸色变得苍白,额上的冷汗也如豆般硕大,他的意识随着鲜血的流失而变得模糊,为了保护天语,他陷入了绝境,更重要的是,他找不到在这种情况下反击的缺口。
就在这时,天语哀切的呼唤传入了他的耳中——
“兄长大人!雪心兄长大人——!”
——天语、是在叫我吗?不行……我不能倒下,我倒下了的话,不知道这群畜生会对她做什么……
千莲只是听到了天语的声音,并没有听清楚天语所说的内容,但这已经足够了,这就像是一瓢烈酒,浇到了他将要熄灭的生命之火之上!
最后的光焰,爆发了。
名为贪狼的巨兽被震飞,就连远处的未歌和七名弓卫也受到了波及。
全身浴血的千莲已经无力再握紧龙矛,他跪倒在天语身前,嘴唇颤动着:
“抱歉呢,天语,明明今天才喂过你血,现在又要问你借了……”
“请不要说话了,兄长大人,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才会害你伤成这样的!呜、呜呜呜呜……”
天语……不,“天语”将千莲紧紧地拥入怀中,已经作好了与他一同死去的准备。
但是,千莲却以最后的力气用指甲在天语的颈上划出一道伤口,然后温柔地亲了下去。
下一刻,真红之色,降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