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与武骨尸的出现,让兔田市的居民陷入了恐慌。
面对这种“活着的天灾”,这些渺小的人类唯一能做的,便是疯狂地逃离这灾难漩涡的中心。
有人不顾一切地拔足逃亡,有人抱着侥幸心态收拾屋中的贵重物品;开车的人无视交通守则,却引发连环车祸造成严重交通阻塞,步行的人被血雨削弱了灵魂,被恶灵侵占而发狂,开始攻击周围的人。
众多生命,正无意义地凋谢着。
而逆着亡命人潮前进的人,就只有赫家的退魔师们。
但他们无法介入巨大魔物之间的战斗,他们现在可以做的,就只有一边扫荡不断出现的新的尸者,一边等待妖狐和那些山兽们打开局面。
然而,在这最糟糕的战场上,即便等待也是一件让人煎熬的事情——
想要站稳,怪物们引起的地震却不断地摇晃着身体。
想要安静,爆炸引起的巨响却不停地戳刺着鼓膜。
想要冷却,比体温更高的气温偏偏榨取着身体的水分。
想要沉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血腥味却疯狂地搅动着胃袋中的残渣。
这些退魔师都是带上战死的觉悟才来到这个战场的,然而现在,如同呕吐物般混杂在一起的五感,却一点一点地削弱着他们的决意。
就在这时,有四个身影闪过,向着战场的中心冲去。
赫家的退魔师习惯以“卫”作称谓,所持灵具为剑,则为“剑卫”,所持灵具为弓,则为“弓卫”,所持灵具为咒具,则为“咒卫”……而其中,有着四位有别于一般的“卫”的、独一无二的【卫】。
那四个身影,正是那四位无双的【卫】。
最先认出那几位【卫】的,只有寥寥数人。
但这些人很快就开始欢呼,将那些身影的身份传达给附近的同伴,然后,就像烈火燎原一样,欢呼的退魔师越来越多,最后,所有人都振奋其了士气。
因为他们所看到的四位【卫】,正是将会引导他们走向胜利的人物——以前锋大统帅赫凡为首的赫家最强的四位退魔师。
◇
“喂,月见,雪心兄长大人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他的身上会有阿悲罗王的灵力?”
在妖狐和武骨尸开始交战后,朝露便往千莲所在的位置赶去,途中,她曾向手中的【宵雨】问过这个问题。
然而,寄宿在【宵雨】中的剑灵毫无反应,白银的绝钢只是静静地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在你心中的‘宵雨’停歇之前,我都不会从雨云中显现。】
少女再次回想起剑灵像现在这样彻底沉默前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月见,我心中到底哪里有“雨”了,你倒是告诉我啊,不要不搭理我……
兄长陷入危机之际,手中最信赖的同伴对自己的彻底无视,终于让少女产生动摇。
她紧蹙眉头,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来到了千莲所在的白雾外围。
她将手伸向白雾,却像是触碰到静电一样,被透明的墙壁轻轻弹开了手指。
“兄长大人、雪心兄长大人,是我啊,我是朝露,你的妹妹啊……”
朝露往声音中注入灵力,以轻柔而幽怨的声音向白雾的里侧传达着自己的感情。
似乎是感受到了朝露的感情,白雾开始变薄,雾中的人影也逐渐显现。
那是残留着千莲容貌的、紫瞳白发的死者之王。
“兄长大人……”
朝露望着千莲,不禁露出笑容。
然而,对方以那缺乏血色的双唇所喊出的,却不是她想听到的名字:
“天……语……”
哐当一声,朝露的手失去力量,【宵雨】的前端砸落在地上。
以这声剑响为契机,朝露回忆起,数百年前的思绪的碎片——
出生在寻常百姓家的她,在父母早逝后,就一直在悲罗城的边隅与兄长朴雪心过着形影相依的日子。
对兄长的恋心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萌芽的,朝露并不清楚,只是,在朝夕相依的日子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就明白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位不允许爱上的亲人。她无法向兄长表明爱意,但她依然在心底默默地祈求着——兄长的眼中一直只有自己,直到两人白头偕老乃至重归尘土。
而如她所祈求的那般,雪心的一颗心一直只装着她,眼中永远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直到某个人闯入兄妹两人之间为止。
那是一位自月上而来的少女,广寒玉兔的化身。
她那宝石一般闪耀的绯瞳与皓月一般美丽的白发,自她出现而来,就一直将雪心的视线吸引着。
一直,一直。
所以,朝露从那天起就一直嫉妒着那个人——一直想要成为那个人。
所以,在昨天那个雾夜里,与那个人久违数百年后重逢时,她才会失心疯地说出那种只有恶灵才会说出的话语:
——“彤,你的身体就由我收下吧——!”
但结果,正如伴随着她的某位少女魂灵所说的一样——爱上一个人是应该爱上那个人的灵魂。
如果兄长所注视的、所爱这的,只是借来的皮囊,而非内里的灵魂的话,根本毫无意义。
正如现在,千莲所呼喊着的,并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这副身体原本的主人——月天语。
——如果兄长大人不是爱着我的话,那我就算最后抢到了彤的身体,又有什么意义啊……
朝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现在终于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宵雨】中的那位“月见”会说自己的心中正在下着“宵雨”。
在兄长已然轮回重生的现在,没有身躯的自己,应该以什么方式再去爱他。
烦恼着这些问题的朝露的心中,“雨”越下越大。
这时,“雷声”响起。
但这并非朝露心中所响的“雷”。
那是她与千莲所在的教学楼被一击夷为平地的声音!
回过神来,朝露发现自己与千莲,正被数十根构成了圆穹形屋梁的巨大肋骨保护住了,碎裂的建筑物残骸被尽数弹开。
而袭击他们的人,正站着肋骨屋梁上,俯视着她与千莲。
那正是,四位仅仅出现了身姿就让赫家退魔师全军士气振奋的人物——
双手被黑金臂铠裹缠的魁梧中年男性,赫家的前锋大统帅,【刚卫】赫凡。
双手各执一把赫色双刃,赫家神速之顶点的年轻女性,【血卫】赫灵。
十一年前在兔田市打下十八个封印楔、赫家封印术首屈一指的大师,【镇卫】赫封。
以及手持钢枪,赫家武艺最强的男人,【恶卫】赫丹天。
他们正是赫家最强的四位退魔师,赫家的【四宗卫】。
当然,朝露不可能认识眼前的四人,所以她只能抬头望向四人,不满地责问道:
“你们到底是谁——!”
最先回应朝露的,是手持钢枪的男人,长着浓密络腮胡的他虽然挂着笑容,但那浓眉下的大眼却如同狮子的眼睛般散发着斗气:
“你手中的是【月见】……哈哈,你就是不久前把我家赫天星那个翘上天的屁股打开花的家伙啊!【恶卫】赫丹天,前来报答你教训不肖子的大恩了!喝——!”
钢枪枪尖燃起了苍蓝的灵力,自朝露的上方挥下——那正是曾将雪华打败的、赫天星使用过的“苍星坠”!
但是——
“还真是父子呢!都那么烦人!”
看到相同招数的瞬间,朝露马上回想起不久前那个纠缠得烦人的赫天星。而面对赫天星的父亲赫丹天所使出的完美无瑕的苍星坠,她依然只是轻轻挥动【宵雨】就以剑尖挑开枪尖的走势,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次攻击——被【宵雨】内里的灵力正支配着身体的她,无疑是“剑的化身”,【月见】的力量的代行者。
“封老爷子,你觉得这个女孩是什么人?”
身缠红白双色之裙的年轻女性从高处俯视着朝露,向身边神采奕奕的花甲老人问道。
“老夫认为,她是阿悲罗王的近卫。阿悲罗王虽然为【王】,但他只会创造并使役自己的不死军团,自己不会出战。即便他就在我们眼前,但恐怕也只会旁观这个女孩战斗。”
“这不就跟我们的【王】——千璃大小姐很相似吗?”
“没错,比起亲身出战的【王】,更像是‘帝’的战斗方式。”
“但这也就是说,只要把这个女孩打败,我们等于能打败阿悲罗王了吗?”
“前提是,我们能打败她,以及【王】的护卫只有她一人。”
“那骷髅巨人不是已经交给‘后山’的狐仙姐姐对付了吗?那我们认真对付这女孩就好了!”
正当女性与老人聊上兴头之际,手缠黑金臂铠——灵具【修罗之臂·嵩天】的魁梧男性,亲身出阵的前锋大统帅赫凡终于开口:
“闲聊就此打住,要去支援赫丹天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孩为什么会拿到【月见】,但千万不要轻敌!封爷,用【四王缚天阵】控制敌人的行动,赫灵,你负责干扰对方,我和赫丹天在正面迎击!”
“遵命!”/“遵命!”
赫凡司令发号后的瞬间,女性与老人马上展开了行动。
老人向雨空抛出无数符咒,并幻化出一根如长枪般巨大的毛笔,在空中舞写。
女性架起赫色双刀,化作疾影红光。
赫凡举起【嵩天】,往朝露的天灵盖挥去!
“绝对不会让你们伤害到兄长大人的!绝对不会——!”
此世唯一被神具【月见】承认的“陷入爱恋中的凡人”,发出了咆哮。
前方——百炼的苍之枪术使,使出了一瞬千刺的“艺之武技”!
挥出仅仅一击,以绝对“力量”引起的银之狂岚,将代表“技巧”的千之苍星湮灭!
侧面——神速的赫之双刃使,化作无影无息的赤练毒蛇!
放弃视觉,以明镜止水之心去洞破,在双刃袭向自己的瞬间,以银锋击退毒蛇的双牙!
空间——睿智的咒术师,布下了束缚身体的禁咒之阵!
将剑中的灵力奔流于全身,以身为剑,斩断咒缚的锁链!
一次呼吸的间隔,朝露便将赫家最强四人中的三人击退,展现出了【月见】之主的压倒性强大。
还剩下最后一人。
上方——双臂缠绕着修罗之力的男人,向自己挥下了不可回避的一击。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与男性同时发出咆哮。
尖锐与厚沉的声色同时响起之际,连神树也能斩断的月之寒铁与连神明也能击倒的修罗之臂,碰撞了——银月的辉流与修罗的威光,为湮灭对方而迸发!
两股纯粹的灵力狂流相互纠缠、排斥,爆发出强光,最后甚至将整片血雨之空也染成了白色。
紧随着,震动便发生了。
那是足以撼动整座城市的、大地的震动。
在那地震停息之后,本来已经就残破不堪的教学楼废墟,这次终于彻底化成了连碎石也被一颗不剩地磨成尘埃的环形巨坑。
在这环形坑的中心,手持白银绝钢的少女神情痛苦地左手捂住嘴巴:
“诶?怎么……会这样?咳!咳咳!”
手掌接住的,是某些温暖而粘稠的液体。
她低头一看,却发现小小的手心已经被染成了鲜红色。
望向前方,那个双臂被黑金臂铠缠绕的男人,却稳如泰山地站在大地之上。
这宣示了,她在刚刚的力量对决中败下阵来了。
但仔细看,能看到那个男人的嘴角也跟她一样被血所染红。
——平手……吗?
朝露不禁在心中想到。
然而,对方之后所说的话,却让她醒悟过来,那并不是因受伤而吐出的血,而是——
“封爷!赫灵!赫丹天!我们对付的,是【王】和他的从仆啊!将你们平日的自大收起来!马上喝下吾等之【王】的血,然后——赌上我们的性命!”
没错,沾在这个男人嘴边的,不是因受伤而吐出的血,而是因喝下某人的血时而沾上的——污迹。
朝露不禁回想起了不久前曾交锋过的那群通过燃烧生命而激发出极限灵力的山兽。
于是她总算弄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跟那些山兽一样,正以自己的生命为燃料,不断引发出超越了“人”这一概念的、足以伺从于【王】之左右的力量。
而将他的生命点燃的那颗火星,正是他口中所指的——某位【王】的鲜血!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人,现在已经不止一个——【四宗卫】的其余三人,在赫凡的号令之下,也各自取出了一根透明的软管,喝下了盛于其中的鲜红液体。
刚刚,她和赫凡勉强算是平手。
而现在,她要面对的,是四个能单独跟自己战成平手的人。
“喂,月见,马上将你的力量全部交给我!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宵雨】,而是【月见】!”
朝露竭力地向手中之剑呼喊着。与此同时,眼前四名敌人的力量正剧烈地膨胀着。
“喂!月见!没听到吗!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跟我说话吗!”
然而无论朝露怎么呼喊,白银绝钢中的剑灵都没有任何回应。
——“在你心中的‘宵雨’停歇之前,我都不会从雨云中显现。”
似乎,即便到了这种绝命的关头,这位剑灵依然谨守着这句话。
“但你至少也告诉我!我的心中到底哪个地方在下雨啊——!”
少女心中的“宵雨”越下越大。
但即便“月亮”无法“显现(见)”,她也不可能退缩,也一定会用手中仅有的“雨”去淋灭眼前四团生命的“火”
因为她,无论如何都会将身后的那个人——被她呼作“兄长”的【王】,守护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