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其四 那是一队如同赌徒一般的弱（狂）者
早上，某个披着雨衣、快要被背上的大量行李压弯的娇小人影，闯入人迹罕至的兔田森林，穿过了重重的树影，最终到达了某个树洞之前。
她正是蕾拉。这位有着不祥赤瞳的少女，昨夜在某家废弃的百货超市中非常不幸地碰到了四死将·舞骨尸后又万幸地托“最后悲罗新娘”的福活下来后，就这样在超市中睡了一晚。
醒过来后，曾对迦南陀华的晚归有所不满的她，发觉自己失去了立场，这让之前从未有过同伴的她考虑到，该是时候准备通信手段了——手机这种人类现代科技结晶自然是很方便，但她不可能会有买手机的钱，更何况就算能偷来手机，居无定所的她也没办法随时充电。这样一来，果然还是只能选择传统的传念符。
“蕾拉！你终于回来了！少让人担心啊！”
迎接蕾拉的，是一条吵吵嚷嚷的黑龙幼龙，以及一具沉默不言的骷髅骨架——换做是常人的话，要是被这对让人无法直视的组合盼着归来，肯定会不知道摆出何种表情好吧。
然而，这位黑纱少女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风格，摆着一副扑克脸，语气毫无起伏地答道：
“我回来了。”
但是，在将这句“我回来了”说出口后，她却感受到一股违和感——一直都只是一个人的她，不知何时开始，有了能说这句话的对象。
这到底蕴含着何种意义，现在的她，乃至未来好长一段时间的她，恐怕都是不会想明白的。
而且现在，眼前有着其它需要她去思考的问题。
比如说——
“莫格尼拉，为什么你会树藤绑住？”
正如蕾拉所言，躺在树洞里的莫格尼拉正被树藤五花大绑着。即便只是树藤，但这对于受了重伤的他来说，已经是够结实的了。
“都是这副大排骨！你昨晚没有回来，我想去找你，他为了制止我就将我绑起来了！”
莫格尼拉一边挣扎着，一边火大地说道。
然而，蕾拉的反应却是：
“迦南陀华，谢谢你。如果你放着不管的话，莫格尼拉大概会因为找我而引发二次事故吧。”
骷髅无言地点头，表示不必客气。
而担心了蕾拉整整一晚的莫格尼拉，则是哑口无言地看着这位无表情的少女。即便蕾拉是他心中的绿洲，恐怕现在也要化作一片荒漠了吧。不对，对于本质上有可能是个M的他来说，这搞不好其实是奖赏？
但紧接着，蕾拉又转向这条变成死灰的黑龙，轻轻地低下头：
“莫格尼拉，抱歉，我近期会准备联络手段以应付今后的分别行动的。”
结果，名为“蕾拉”的绿洲迅速地在这条好打发的黑龙心中蔓延，不，或许现在已经变成草原……又或许，已经发展壮大成森林也说不定了。
没有去管莫格尼拉现在到底摆出一张何等白痴的表情，蕾拉脱下从超市中擅自拿来的雨衣和大背包，从其中拿出各种食品与饮料，像摆放西洋棋一样陈列在地上。
迦南陀华则是抖一抖手中的大斩刀，一瞬间切开了绑在莫格尼拉身上的所有树藤。
“趁现在吃点东西恢复一下体力吧。莫格尼拉，这边的是肉类，全部都是为你准备的。”
指了指那边目测超过5公斤的保鲜袋包装后，蕾拉拿起了一瓶碳酸饮料，拧开了就往喉咙里灌。背着将近体重三分之一的行李行走数小时的她，虽然嘴上一句都没说，但其实早就累得不行了。
这时，她注意到了莫格尼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于是不禁问道“怎么了”。
莫格尼拉只是拼命地晃着脑袋，抓起手边的烧肉一个劲的往口里送，因为他实在无法坦白，自己刚刚看着蕾拉喝饮料时喉咙律动的画面看得入迷了——虽然就算这种事情被蕾拉知道，她也只会一脸不解地说着“这种东西很好看吗”而已。
在确认莫格尼拉已经开始补充养分时，蕾拉将视线投向另一位同伴，并将手中喝到一半的碳酸水递过去。
结果……
少女与骷髅二人，就像照片一样定格了。
数秒后，少女因为肚子里的二氧化碳而可爱的“嗝”了一声，而骷髅则因为无言而对而“嘎”地掉下了下颚——两人一时都忘了，现在这副模样的迦南陀华根本不能进食。
◇
三人（中的两人）在吃饱喝足后，身材最为娇小的蕾拉被安排坐到树洞当中，而莫格尼拉与迦南陀华则守在树洞的两旁。
“蕾拉，这次出行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最先开口的是莫格尼拉。虽然蕾拉当时没有说多久回来，但他下意识地认为必定会在当天返回，所以不禁担心她是不是遭到了什么意外。
“其实我遇到了四死将，差点被杀死了。”
若无其事地，蕾拉说了天大的事情，不过这种波澜不惊的态度也算是蕾拉风格了。同时，她往口中送了一颗橡皮糖——出于好奇，她在离开超市时往背包里塞了不少各种零食。
但是跟蕾拉的风平浪静相反——
“哈——？！”
本来就已经担心得蕾拉担心得不得了的莫格尼拉，当场被吓得一惊一乍。
“喀。”
常如山般沉稳的迦南陀华，发出了骨头碰撞的声音，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够大的动摇了。
但是蕾拉连安抚两人的话都不说，直接简洁地将昨天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包括被【月见】的持有者救了一命的事情，以及自己因为让魔力回路暴走而累得直接趴倒的糗事。
“被那只死兔子的人救了？喂，她不知道你是谁吗？”
莫格尼拉的脸已经是被铃铃记住了，而且他曾经到过兔彤咖啡屋一次，作为恶劣的客人也给千莲等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所以，现在实力远不如兔彤方的他，非常避忌与兔彤方的人发生接触。
“她没有认出我是谁。与玉兔相关的人中，见过我样子的人只有铃铃·D·萨杜文。而且如果对方知道我是谁的话，恐怕不会就救我，甚至还有可能杀掉我。”
说着，蕾拉看了看另一边的迦南陀华。
这具骷髅生前跟铃铃的父亲齐格·萨杜文是友人，但对他来说，友人的仇和复活自己的恩相抵，现在之所以会成为蕾拉的伙伴完全是出于兴趣。
但是，在聊到关于与兔彤等人相关的话题时，他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以前的因缘是不是能够干脆利落地斩断的东西，对感情这种非理性的东西不甚了解的蕾拉实在无法判断。但即便是这个对“人心”笨拙的她，偶尔还是会回忆起某位住在‘乐园’之中某位赤裸少女的身影，所以她还是认为“前缘”这种东西，无论在不在意都好，会以“记忆”的形式残留在脑细胞当中。
因此，蕾拉在想，迦南陀华现在这副对以前的伙伴不闻不问的态度，是不是在顾虑她和莫格尼拉。同伴的态度，同伴现在在想什么，这是平日只会满脑子思考着策略、战术等事情的她，最近才开始考虑的事情。当然，这对初有同伴的她来说，是一件难度过高的事情就是了。
“蕾拉，你昨天说过吧，我们要尽可能在这场战争中收获一些力量。那接下来我们具体要做些什么？”
昨晚的话题告一段落后，莫格尼拉提出了新的议题，而这正好也是蕾拉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趁着这几天，我会在兔田市多收集一些关于赫家退魔师的情报。十一年前，赫家曾经派人围捕过桂之神树与月上的玉兔，虽然最终以失败告终，但其中某个退魔师还是用奇怪的手段成功地从桂之神树的拟人核心身上硬生生地扯下了一大块神髓。我这些年一直以兔田市为中心在附近几个城市内活动，而那天碰巧就在兔田市南郊的荒野撞见了那一幕。”
跟为了第三次阿悲罗王讨伐战而准备了十一年之久的赫家一样，蕾拉为了实施前段时间那一连串的计划，也是花了大量时间准备的，会在这过程中与在同一地域频繁活动的赫家退魔师擦肩而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在回想起当年桂之神树被强行扯下神髓的那一幕时，蕾拉却发觉背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层冷汗。
那个时候，作为桂之神树拟人核心的那位少女，被那个退魔师袖中探出头的无法言状的魔兽，硬生生地撕下了一整条左腿。而最后，负伤的神树与玉兔还是勉强逃掉了。
蕾拉的生存意志很强，而且感情淡弱的她在面对与“死亡”有关的事物时也几乎不会产生恐惧的情绪。但在那个时候，亲眼目睹了那只袖中魔兽的她，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却全都被那名为“恐惧”的锁链死死绞住了。
假死是在昆虫和动物当中常见的求生手段，当时的她，恐怕也出于动物本能而陷入了类似假死的状态，完全僵直在了原地。
结果，没有从那个地方逃走的她，与那个退魔师——那个被神明少女的鲜血染成猩红的年轻女人对上了视线。
而且，那个女人，还对着自己，笑了。
当时如果自己产生了一丝逃跑的念头的话，恐怕早就跟桂之神树的那条左腿一样，被撕咬成数快，然后被囫囵地吃掉了吧。
那只袖中魔兽绝对不是什么可以与龙这种强大物种相提并论的生物，只是扭曲的、不可言状的陋物罢了。然而，即使直面龙也不会被震慑的蕾拉，直到现在都依然没能想明白，为什么当时自己会被烙下至今尚未磨灭的恐惧烙印。
“蕾拉？蕾拉！”
身边，突然响起了熟悉而聒噪的声音。
“啊！怎么了吗？”
从过去的噩梦中惊醒过来的蕾拉全身一颤，呆呆的望向摇晃着自己肩膀的莫格尼拉。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突然就发起呆来。”
“抱歉，刚刚想到了一些事情。”快速地调整好情绪后，蕾拉继续了之前的话题，“当时被扯了下来的神髓现在到底在哪里，被用来干什么了，我对于这件事感到很好奇。而且我认为这件事当中隐藏着的其它情报，会对今后的我们有所帮助，所以我想调查清楚。这就是我们在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乱战中乃至今后的一段时间里要做的事情之一。”
“但是那个赫家是人类当中数一数二的退魔师家族吧，调查他们的秘密风险会不会太大了？而且你对其中隐藏的情报有什么大致头绪吗？”
“赫家在近来的数百年开始狩猎弱小神明，所以被其他的退魔师冠上了‘狩神者’的恶名。他们对神髓的剥夺和应用的技术一定会有大量的累积，所以我想盗窃他们的技术，然后试着加以调整，再应用在其他方面。
“而且桂之神树的神髓比较特殊，它的灵力亲和性很高，更重要的是，被冠以‘月之世界树’的它，即使是被扯下一部分，那单独的一部分也会保有极强的生命活力。所以我想弄明白赫家到底会怎么利用那一部分的神髓。
“在接下来的阿悲罗王讨伐战中，神树一定会从地上展开大量根干与枝叶的，假如我们幸运从其中取得的一小部分的神髓的话，参考赫家的应用方法的话说不定也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说罢，蕾拉将又一颗橡皮糖放进口中，黏在橡皮糖上的糖霜，让她那时常快速运转的小脑袋感到一阵舒适。
“不过，你很多的东西都是停留在假设阶段吧。比如说，就算真的能盗窃到狩神者的技术，你有把握掌握并利用吗？而且我认为现在的我们没有足够的战力能像赫家那样去狩猎神明。到头来会不会变成白忙活啊？”
莫格尼拉的担心自然是没错，然而蕾拉却平静地回了一句：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习惯了白忙活。前段时间和你一起推动的‘混沌之龙孕育计划’就是以失败告终，而且连【尼德霍格之眼】也坏掉了。”
提起这件事的蕾拉其实并无挖苦莫格尼拉的意思，正如字面上表达的意思，她真的只是想说明自己习惯了“白忙活”这种事情而已。
即便如此，深知自己就是导致计划全盘崩溃的罪魁祸首的莫格尼拉，精神上还是遭到了重击。
而在蕾拉一脸无邪地向他问出“表情有点怪，伤势恶化了吗”这种关心的话后，这条黑龙的精神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而花了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的莫格尼拉，马上又进行下一轮的发问。
在与蕾拉相处的过程中，这条黑龙或许有百分之八十的对话都是问句，能够心平气和地为这种总是问个不停的人耐心作答的人，大概也就只有蕾拉了。
“蕾拉，除了调查赫家从桂之神树身上夺去的神髓外，接下来还有其它计划吗？”
“的确还有一个计划。但在说明具体内容之前，我有些事情想向迦南陀华确认。”蕾拉放下了手中那包还没吃完的橡皮糖，将整个身体转向这具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也无法参与话题的骷髅，凝视着那空洞的眼眶，这几个细微的动作，都可以看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颇为重要，“我现在举个假设，假设我切断了阿悲罗王对龙骨尸的灵力供给，你在保证自身不被消灭的前提下击败龙骨尸的几率有多大？”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这具骷髅微微一颤，被骷髅抱于怀中的直身大斩刀，也因为颤抖而发出铮的一声。
本来如同山一般静谧沉稳的骨架，骤然刮起了山顶狂岚般的斗气。
“喂……蕾拉，你到底想做什么？”
注视着突然作出了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过于狂妄的假设的蕾拉，莫格尼拉下意识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其实，在经历一段时间的相处后，他也该是时候明白，这位看似冷静理性的少女，本质上是一个与他相似的、疯狂的赌徒。
而现在，她的同伴中，又新增了一名热衷于与强敌战斗的狂人。
所以，没有人知道，这队在【王】面前显得太过弱小的赌（狂）徒，接下来的未来，将会作出何种行动。
……
…
（间章·其四·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