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其五 那是一出不死者之【王】之间的即兴剧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吗?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主宰命运的神明的话,那么祂这个玩笑实在是开得太过分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在兔田市南郊的一个小灌木林中传来的、女子的狂笑。
女子有着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身披一身朱色的衣裳,以及一张借来的“面”。在她的面前的,是一个被十条铁色枷锁禁锢着的魂灵,那是一位少年。
雨势,变大了,本来只是在低声哭泣的天空,此刻如同婴儿般嚎啕大哭。
女子就像一个疯子一样,在这场倾盆的血雨中扬袖起舞,舞台,是泥泞的大地,观众,是无数无法看见身影的灵魂。
脚尖,踮起。
红袖,飘扬。
明明是如此的狂气,却又是如此的凄美。
女子回想起了生前。
在名为悲罗的古战场上,将败之国的将领,为表血战到底的决心,在决战之前,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献作恶神的祭品。
成为了祭品的少女,在她的内脏、她的肠子全部被挖出来晾晒在烈日之下的那个前夜,她被那些被战争、被死亡逼成狂兽的兵士们轮番凌辱,十人、百人、千人……无论她如何惨叫、如何求救,都没有一个人来拯救她,直到最后,当亲手将她献为祭品的那位生父也进入了她的身体时,她的灵魂便彻底地腐烂了——在身体迎来坏灭之前。
那个时候,她听到的,正是那位恶神——被唤作神明却实为死者之【王】的人物的召唤。
“曾经的人类同胞啊!你们喜欢战争是吧?没问题,就让你们战个够!就和你们战个够!从出生战斗到死亡!在死亡之后也继续战斗!永劫不复!”
欢呼!欢呼!
最终,那起舞的脚步在停在了少年面前。
她温柔地捧起了他的脸庞,双眼中满溢着狂喜:
“知道吗?就在昨日,一个与你极其相似的少年,冒充了吾王!而现在,则是曾经试图弑杀吾王的你继承【王】的权座!不觉得这很可笑吗?不觉得这实在太让人兴奋了吗?对吧?对吧——!”
两人的脸庞是如此的靠近,那是鼻尖与鼻尖相触的距离。
在这样的距离下,女子深情地凝视着少年空虚的双眸,最后,将双唇深深地印在少年的额上。
“此刻,我将破除桂之神树与退魔师们不堪一击的封印!来吧!吾王!复活吧!任凭您的心愿!蹂躏这个世界吧——!”
舞蹈再次踏起。
旋转!旋转!
高歌!高歌!
女子正祈求着血腥的未来,女子正向这疯狂的世界献上祝(诅)福(咒)!
却在此时——
砰——!
那是,一抹划破空气的猩红轨迹。
女子的右臂,被整条轰掉了。
“诶?这……”
她茫然地看着伤口,在那里,体内的尸虫正疯狂地向外涌出。
“哎呀,恕我失礼!本是想为【王】的复活献上铳礼,但在扣下扳机之前突然想要一扣您的芳心,结果就情不自禁地将准星瞄准您了。”
从她身后传来的,是一个优雅而酥软得令人心身麻醉的男性声音。
“你……究竟是什么人?”
女子将伤口置之不理,转向身后向偷袭者冷淡地质问道。
映入她眼中的,是一名身穿漆黑的中世纪欧洲贵族礼服、手持古老火铳的白人青年——苍白的长发,优雅的笑容,以及真红的双瞳,若是只允许用三个字来形容他的话,那便是,美男子。
而这位仿佛是从过去误闯入现代的男子,却在这疯狂的天气下,毫无顾忌地沐浴在血雨之中,然而,即便被血雨淋湿,他的优雅气质却依然没有半点减损。
“我乃阿德雷斯·安格里夫,是一名吸血鬼。”
说罢,名为阿德雷斯的吸血鬼将手中的火铳纳入腰间的皮铳套,单膝跪在女子面前,牵起她仅剩的左手轻轻献上一吻。
被【王】即将复活的喜悦冲昏头脑的女子,在这名吸血鬼的打扰兴致后,心情显得十分不悦,但是她不打算与对方战斗,而且,她本能地察觉到,即便是身为四死将的自己,也不是眼前之人的敌手。
所以,她只是轻轻地甩开吸血鬼的手:
“吸血鬼?啊,那是来自日落国度的魔物吧。你究竟抱着何种目的?为什么要干涉吾王的再临?”
“那当然是因为——”
就在阿德雷斯要将剩下的话语道出之际,咫尺之处发生了一声重物砸落的巨鸣。
朱色的女子与白发的吸血鬼齐同望向声源,发现那是一个自天而降的巨大银制十字架。
紧随着十字架降下的、脚尖轻盈地停在十字架顶上的,是一位留有苍银色长发的丧服少女。她的肌肤,宛如最高级洋烛般苍白,她的双唇,宛如盛放彼岸的曼珠沙华,而她的双瞳,则与白发的阿德雷斯一样,泛着嗜虐的真红色彩。
狂暴的血雨,就像是畏惧着她一般,在触碰到她之前就被看不到的薄膜弹开了。
而这位突然降临、由真红、漆黑与苍银三色交织而成的血之少女,第一件做的事情,正是接着阿德雷斯的话、将他尚未说完的后半句补充完:
“那当然是因为——有趣啊!”
那是赤裸裸的、丝毫不掩饰自身狂乱灵魂的话语。
然而,白发的阿德雷斯却为丧服少女的代答献上了满意的笑容:
“巨大的银制十字架——哎呀哎呀,这不是【各各他十字的仿品】吗?真久疏问候了,排行第十三的莉珐娜·拉斯托斯女士!”
“呼呼~竟然不是凭外貌而是要凭借【王具】才能认出我吗?看来年纪大了记忆力也衰退了啊,排行第三的小老头安格里夫!”
丧服少女——兴趣是泡红茶以及掺和到有趣的事里的吸血鬼少女莉珐娜,抱臂翘腿坐于巨大的银制十字架之上,睥睨着眼前的白发吸血鬼。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被夹在两人中间的女子,向两人质问道。
但她这次的语气,不再是之前的冷淡,而是极度的警惕与紧张;她这次所寻求的,也不再是“吸血鬼”这种浮于浅表的答案,而是更为本质的事物。
然而,两只吸血鬼却将女子无视,擅自地开始起了对话:
“总是行踪飘忽的拉斯托斯女士,今日能在这里与您相遇,这难道是命运的安排吗?”
白发的阿德雷斯单膝跪地,左手捂心,右手高抬,那夸张的模样,仿佛是戏剧中向少女求爱的浪子。
“哎呀哎呀,当然不是了,我亲爱的小老头,我可是追寻着你那长满癞疮的豺狼尾巴才来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啊!哦呵呵呵~”
被阿德雷斯勾起了兴致的莉珐娜,配合地演绎起了高傲的贵族少女,她丝毫不吝惜恶毒的话语,将它们如同垃圾般尽数倾倒在阿德雷斯的头上。而她那以兰花指掩嘴的女王式三段笑,实在是太过纯熟。
“哎呀哎呀,能够被女士您所追寻,小的实在是惶恐万分呐!敢问您可是对小的倾以芳心了吗?”
“哦哟哦哟!自作多情的小老头!倘若这世上仅剩的男性就只有你和雄性的猪猡,那我将选择死亡!”
“若您选择死亡,那我将追随您到炼狱,在滚烫的岩浆路上,为您担当降暑的鞋垫。”
“看你嘴上说得朗朗,却不知你是否诚心,倘若你现在便将那自以为俊俏的脸庞伸来让我践踏,我便信你。”
两人尽情地享受着演戏的乐趣,而正当这幕即兴剧演得正是高潮之际,白发的阿德雷斯却优雅而迅速地从腰间的皮铳套取出那支古老而造型华丽的火铳,带着愉悦至极点的笑容,瞄准了这位丧服少女的心脏:
“我的脸庞作为贡品实在太过寒酸,所以请允许我用我那如心脏一般鲜红的火药作为代替,为您献上一份爱的礼物吧~!”
砰——!/铮——!
下一刻,弹丸冲出枪膛的声音,与弹丸被拦截下的声音,几乎一同响起。
猩红的铳弹,被突然出现于少女面前的铁丝之花挡下了。
这些纠缠得如同蔷薇花墙一般的锈蚀铁丝,“生长”自少女臀下银色十字架的银质表面。停留在褐锈铁丝上的血色弹丸,仿佛一粒尚未绽放的花蕾。
“哎呀哎呀,吃掉了排行第八的老克里斯汀和排行第九的老古拉菲尔都还未满足的小老头安格里夫哟,你这头可爱的小饿狗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享用排行第十三的我了吗?刚刚的甜言蜜语,原来都是戏言啊~”
依旧保持着即兴剧腔调的莉珐娜,脸上的是没有减损半分的优雅笑容。
“哎呀哎呀,怎么会是戏言呢!小的可是深爱着美味芬芳的您——爱得想要将您吃掉,才会把持不足将爱的子弹射向您的心脏哟!”
同样不愿让这场即兴剧轻易落幕的阿德雷斯,优雅地将被雨水打湿的刘海拨去一边,那副愉悦至极的笑容,与莉珐娜一样,同样没有半分减损。
然而,这场即兴剧的唯一观众——那朱色的女子却不解风情地高声打断了二人: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这是,两只吸血鬼尚未回答的问题。
“到底……对吾王甄选出来的‘核’干了什么?!”
这是,女子注满了愤怒与杀意的新问题。
因为,在两人沉迷于即兴剧之际,她才发现,最初的那发铳弹,不但轰掉了她的右臂,同时也贯穿了那位被枷锁禁锢住的少年魂灵的心脏位置!
“啊,你是说那颗子弹吗?”白发的吸血鬼夸张地摊开双手,“那当然是让您那位【王】以舞者的身份加入到这场舞会当中的‘邀请’啊!如果像前两场舞会那样,只由你们四死将与生者们共舞,而它却只在一旁观赏,实在太没意思了吧?”
“哈?!”
女子对这含糊不清的话语报以的,只能是愤怒与疑惑。
同时,就像是为了达到戏剧效果一般,两名即兴剧的演员不约而同地向这位观众道出了完全一样的台词:
“而如果你是在问我们是什么人的话,那我们的答案当然是——活得太久想找点乐子的吸血鬼啊!”
“而如果你是在问我们是什么人的话,那我们的答案当然是——活得太久想找点乐子的吸血鬼啊!”
女子,彻底呆然了——演员们的演出达到了最理想的效果。
即便如此,这场即兴剧依然没有停止。
“来吧!亲爱的小老头安格里夫,乖乖地被我反绑,跟我回到排行第一的老家伙——你那亲爱的爹爹老安格里夫处关禁闭吧!”
苍银发的丧服少女跳落到地上,以纤细的双手举起那个缠满了锈蚀铁丝的巨大十字架。
“在这之前,不如先与我合为一体吧——被我吃掉的意义上,我亲爱的拉斯托斯!”
白发的吸血鬼再度将火铳指向少女,带着那副愉悦至极的表情,扣下扳机。
与此同时,兔田市的上方,暗红的雨空中,两个真红色的超巨大十字——【真红圣痕】,显现了。
而不久前被吸血鬼的铳弹射穿了心脏位置的少年魂灵,则在这一瞬间发出了震彻雨空的咆哮。
被桂之神树镇压了数百年之久的黄泉之王,终于在此刻冲破封印,再临于世。
第三次阿悲罗王讨伐战……不,应该说是——决定出谁才是“地球”这座伊甸园的管理者的战争,【乐园圣战】的第一战,终于开幕。
……
…
(间章·其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