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那是一场出征之前的宣誓
赫家的讨伐军本营——市内某家被赫家整座租赁了下来的酒店，目前正笼罩着人心惶惶的气氛——
昨日【四宗卫】一同讨伐的，并不是阿悲罗王。
前锋大统帅赫凡失去了右臂、无法再使用灵具【修罗之臂·嵩天】。
后山的守护者妖狐梵未音身受重伤，近期无法恢复到能够正常战斗的状态。
为了不让军心动摇，知情者都有被勒令不得传播这些消息。但昨日战况之乱，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目击了事情的经过而又没有被封口的漏网之鱼。结果，这些消息依然从昨晚开始在讨伐军内部不胫而走了。即便有上层的退魔师出来“澄清”这只是“谣言”，甚至用严令来镇压言论，但所谓谣言，一旦流传开来，若不拿出真相来驳倒的话，那就是无法轻易终结的。而事实上，赫凡的右臂的确在昨天的战斗中被千莲斩断，断臂的他根本无法在众退魔师面前现身。
然而，这些消息的传开并不是造成现在这种气氛的根本原因。
真正让退魔师们感到惶恐的，是窗外的景色——远方，两个超巨大的真红十字，如同投影一般，显现于暗红的雨空之中。
吸血鬼当中，有三种能力是只有某个位阶之上的“古老者”才能使用的——
只有【大公】以上才能使用的——以血之力将死者束缚的诅咒，“掌控死者之术”。
只有【亲王】以上才能使用的——能够将生命溶化成血水的猩红领域，【血界】。
只有吸血鬼们的【王】，【十三始祖】们才能使用的——【王】的象征物，【真红圣痕】。
赫家的退魔师们，都是经过系统化培育的战士，所以，他们当中不具备这种基本知识的人，是没有的。
正因如此，当他们生平第一次目睹这种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十字——而且同时目睹两个的时候，他们的内心，才会如此的动摇。
◇
这里是酒店最高层的某个房间，赫家退魔师的前锋大统帅赫凡的房间。
连续喝下两份【亚当】之血且失去一臂，换作是普通的退魔师的话，早就当场死亡了——至少，不会像现在的他这样，泰然地坐在书桌之前。
这位自童年时期就一直经历着地狱式修行、最终获得【刚卫】之名的退魔师，体魄早已超出了常人的境界。
全身上下被疗愈符接驳成的疗愈咒带裹缠的他，正用仅剩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摆弄着眼前一列列装着红色液体的透明软管。
那全都是【亚当】——那个被深藏于千山之中的赫家大本营、名为“赫千璃”的少女的血。
【血】的颜色深浅不同，那是因为血的稀释程度各有不同。
作用于昨日那些山兽——妖狐未音所统率的山之住民身上的，是浓度最稀的【血】，也就是一升血倾入湖中的程度。但身为人之【王】的【亚当】，其血之于他族却比之于人类有着更强的效果，所以即便是那种程度的血，也足以让山之住民们发挥出昨日那种排山倒海的力量。
而昨日赫凡与另外三位【四宗卫】所饮下的，则是浓度排行第四——【血】与纯水以一比三的比例兑合的【四之血】。
【亚当】与【夏娃】，在【王】之中是太过特殊的存在，所以，人类即便喝下【亚当】的血，也无法化作接近【亚当】或是【夏娃】的存在，【血】对人类来说，只是剧毒的兴奋剂。所以即便是【四宗卫】，喝下这等纯度的血后，也只是变得能够与连【月见】都尚未解放的朝露单对单不至于落败的程度。
这种【四之血】，在这次战斗中一共带了仅仅九瓶，而这九瓶，就在昨天那场根本不应该发生的“决战”中，被尽数浪费掉了。
现在仅存的，是仅有四瓶的【三之血】，以及仅仅一瓶、极其贵重的【二之血】。
这些血，是赫家在本次讨伐战中仅剩的杀手锏。
赫凡用粗大的手指轻轻划过这些列在试管架上的软管，浅叹了一口气。
赫家为了这场讨伐战，准备了足足十一年的时间。在原本的剧本中，他们应该主动控制封印解除的时机，利用【四之血】以及山之住民的力量迅速压制四死将，然后再用【三之血】突破阿悲罗王的防御，最后再用【二之血】一决胜负的。
但是现在，自己废掉了一只手，其余三位【四宗卫】必须用一周以上的时间恢复，而他们的最强战力，他的兄长赫平的前妻，妖狐赫未音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到万全的状态。
即使尚有【三之血】与【二之血】，但能够承受【血】的侵蚀并将其力量尽数发挥出来的人——一个都没有。
假如不是昨天【原初之子】中的【夏娃】打乱了整盘计划……不对，现在的赫凡大概也明白，这样的说法实在是太妄自尊大了。
假如赫家能如玉兔之彤所说，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除掉她、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彻底控制桂之神树——不是一开始就被贪欲与控制欲冲昏头脑，而是选择与她们好好对话的话，就根本不会造成现在这种局面。
“统帅！统帅！您在吗？”
门外传来了急躁的敲门声。
赫凡脚边趴伏着一直黑色的狼狗，那是他饲养的犬型魔物。他踢了踢狼狗的肚子，狼狗便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向房门一跃拉下了把手。
慌慌张张地走进来的，是赫凡的近卫，训练有素的退魔师会这副不成体统的这个样子，可见遇到了相当严重的事情。
“什么事？”
赫平的视线没有从【血】上离开，用丝毫不像重伤者的威严语言问道。
“天上！是天上！难道您没看到吗？”
近卫指向窗外。赫平的房间是酒店的最高层，有一面巨大的玻璃窗口，视野十分开阔，而且他也没有将窗帘拉上。所以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早就看到不久前出现在天空上的那两个真红色的巨大十字才对的。
“不要大惊小怪！”赫平冷冷地说道，“这点事情我看得到。”
“既然如此——”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慌张！”
这位统帅那冰冷的语气中，注入了一丝愠怒。
此时，放在桌上一角的传念符有了反应，赫凡用左手拿起符咒，脑海中浮现了传念人的样子：
“是封爷吗，怎么了？”
那是昨天围攻朝露的其中一位【四宗卫】，当年设计出了十八个特殊封印楔、名为赫封的花甲老人，虽然他已经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较平静，但这依然无法完全掩盖声音中所蕴含的焦躁：
【统帅，有一个非常严重的消息要向你报告。】
“如果是天上的两个【真红圣痕】的话，那就不必多说了。”
“【不，是关于另一件事。原本剩下的封印楔，就在刚刚几乎同时被拔除了，简直就像是有奸细掌握了所有封印楔的位置一样！据负责看守的退魔师汇报，封印楔全都是被发丝一样的黑色细针刺穿的。】
“我明白了。”
全部封印楔被拔除意味着什么，赫平比谁都要清楚。但是，他没有表现出狂躁，更没有表现出绝望，他只是皱了皱眉头，将左手抵在下颚。
这位退魔师的统帅，可是在昨日千莲【王】化后就马上采取了各种行动的男人，即使当时犯了将千莲误认为阿悲罗王的致命错误，他在面对危机时的冷静态度与决策能力，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
“封爷，派几个你信得过的人手去调查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有奸细的话必须尽快抓住，不能让对方继续破坏。还有，将这件事也告诉赫丹天和赫灵。”
【遵命。那么，封印被彻底破坏的事情……】
“不必担心，这件事我会来处理。”
【那我就先告辞了。】
传念结束，赫平眉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但是眼中依然没有任何动摇。
思考片刻后，他向一直在他身旁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他的命令的近卫吩咐道：
“去通知全体退魔师，昨天突然中止的讨伐战，马上就要重新开始了。等你给他们一个心理准备后，我再正式用传念符进行通知。”
“遵命！”
曲身行了一个躬礼后，近卫便迅速地转身离开，上司的临危不乱，看来是感染了他。
接着，赫平重新拿起传念符，传念的对象是兔田市居民撤离工作的主负责人：
“是我，赫凡，撤离工作完成得怎么样？”
【是的，统帅！在当地政府的配合下，自目前为止已有百分之60以上的居民顺利撤离了。】
“加快速度。必须在入夜之前确保所有居民离开危险区。发生异常情况要马上向我汇报！”
【遵命！】
确认完毕后，赫凡便马上开始了另一次传念，这次传念的对象，是另外两位【四宗卫】：
“赫丹天，赫灵，都看到外面的【真红圣痕】了吧？”
【看到了。昨天无端端蹦出一个【夏娃】就已经给够我们添乱的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连吸血鬼的【始祖】都跑出来啦！】
最先回应的，是给人大大咧咧印象的【恶卫】赫丹天，那个打伤了雪华之后又跑去挑衅朝露结果被打成重伤的赫天星的亲爹。
【统帅，那我们该怎么办？昨天对付一个【王】我们都这么勉强了，你应该不会打算跟那些吸血鬼打起来吧？】
紧跟着开口的，是【四宗卫】中最年轻的【血卫】赫灵，她的语气中稍稍透出了一丝嫌麻烦的感觉。
“不，跟原定计划一样，我们只负责歼灭阿悲罗王。至于那两个【始祖】，绝对不要和他们产生任何摩擦。有机会的话，我会尝试弄清楚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动机的。”
【遵命！】/【遵命！】
“另外，剩余的封印楔被人拔除的事情已经从封爷口中听说了吗？”
【听到了，情况不太妙啊，我们都还没能恢复到能够自如战斗状态。统帅，要不要先避一避阿悲罗王的锋芒？】
赫丹天试着提出建议。
但这马上遭到了赫平的驳回：
“别开玩笑，我们躲起来的话，死的就是平民。这场讨伐战是我们掀起了，我们有义务去结束它。”
【但是我们用不了【血】的话……】
“用不了【血】有用不了【血】的战术，我们带来的三百多人还有千匹山兽不是摆设。现在只是从原来的短期强袭战变成长期消耗战而已。”
【统帅，不是我说，你觉得我们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依赖【血】的强袭战的？就是因为我们不可能耗得过阿悲罗王吧？那些可是无论杀死多少次都会重新爬起来的不死怪物啊！而且我们现在没有能正面对抗四死将的人了吧？】
“单对单行不通就群起攻之。另外，关于队伍的战斗续航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难道统帅你除了【血】之外还有别的杀手锏？】
“……”赫凡没有回答，并不是故意隐藏，而是他连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否解决得了这个问题，所以他避开了话锋，转而向两名【四宗卫】下令，“如果身体能够动的话就给我到前线去战斗，现阶段的任务是保证兔田市的居民全员顺利从兔田市撤离。下一阶段的任务到时候我会下达。那么，去吧！”
【遵命！】/【遵命！】
中断传念后，赫凡长叹一口气。
赫家本次讨伐战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打倒阿悲罗王，而是在打倒阿悲罗王之后将桂之神树占为己有。这是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经确认好的方针。但是，在神树与【夏娃】结盟的现在，这个目的就已经变得不可能的现实了。也就是说，他们即便能够成功讨伐阿悲罗王，最终也只会一无所得，这场讨伐战没有进行下去的意义。
如果将这个情况好好反应给赫家现任家主赫心的话，想必赫心也会下令撤军。
但是，这正是赫凡无法接受的结果。
虽然他曾亲身参与过大大小小多场神明狩猎行动，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狩神者”，但即便如此，他的本质依然是一名退魔师。所谓退魔师，那就是击退魔物、以保百姓安宁之人，赫凡是秉承着前人的这个崇高理念成长至今的，他之所以狩神，也只是为了让作为退魔师的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以更好地守护他人罢了。
所以，他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弃被他们赫家拖下水的兔田市居民于不顾，所以，他绝对会想尽办法让这场讨伐战顺利完成——这是他、作为退魔师所秉持的信念。
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颜面，乃至性命，这些东西都可以抛之脑后。
所以，他拿起了传念符，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个机灵调皮的侄女的模样：
“未歌，是我，赫平。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搭桥，让我跟玉兔谈一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