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的血矛自天而降,引起了一阵暴烈的猩红之风。
如同虫蛆挤拥而上的亡者军团,被血色的爆风炸散,尸兵们如同纸片一般被吹飞到半空。
吸血鬼【大公】约瑟·克里斯汀,强袭而至。
当然,赫家的退魔师们对这个意外的登场人物除了惊讶和混乱之外,恐怕就没有其它想法了吧——毕竟以人血为食的人类之敌,竟然出手攻击了同为人类之敌的亡者们。
同时,因为约瑟的闯入,正在进行白刃战的朝露与狂骨尸也暂时拉开距离。大概是在揣摩约瑟的实力的关系,狂骨尸一时没了动静,但被战斗本能所支配的它,恐怕很快就会再度扑向这个新的敌人。
“爸爸!?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语一眼就认出约瑟,不禁感到惊喜。
而昨日在雪华舍与约瑟有过一面之缘的未音,也没有对约瑟的登场感到惊讶,倒不如说,作为母亲的她非常理解这个父亲为何会出现。
但是,约瑟在看到女儿后却没有露出笑意,而是语气严厉地说道:
“天语,昨晚我仔细想了想,果然还是觉得不能放任你去做危险的事情!”
说罢,他便将掌心正对天语。
马上地,天语体内的朝露就感到了异状,她用灵力而非声音的方式向天语的脑中传达了痛苦的呻吟。
“朝露?你突然怎么了?”
【不知道……但是,好像快要被人从你体内扯出来一样。】
“爸爸!你对朝露做什么了?”
天语一脸担心地向父亲问道。
约瑟依旧阴沉着脸,说道:
“关于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从玉兔那里听过了。我现在正在用【大公】以上的吸血鬼才能使用的掌控死者之术将你体内的那个少女亡灵扯出来!你继续让她附身的话,真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诶?将朝露扯出来?不要!爸爸!不要把朝露扯出来!我还有要帮她完成的事情!”
天语将【宵雨】插在地上,双臂抱住身体拼命摇头拒绝,现在的她,完全就是一个被父母命令将捡回来的野猫扔出家门而闹起别扭的小孩子的模样——当然,天语对朝露的感情,是那种对小猫小狗的同情无法相提并论的。
然而,即使女儿闹起了脾气,约瑟依然没有任何让步,反而加强了拉扯朝露的力度:
“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我不可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涉险!”
此时,被拉扯着的朝露也轻易地表达出了放弃的态度,大道理她是明白的,就算天语本人觉得没关系也好,但也绝对不能无视她的家人的意见:
【天语,既然你的父亲都明确反对了,我也实在无法继续死皮赖脸地留在你体内。所以,到此为止吧……你至今为止为我作出的付出,已经让我很满足了。】
“不要!朝露!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啊?不是说好了要完成你那两个未了的心愿的吗?半途而废我绝不允许!”
对性格从小就乖顺听话的天语来说,以自己的意志去帮助朝露,说不定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在大事上任性。她虽然柔弱,虽然废材,但正并不代表她的内心也是那么弱小,所以她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让自己第一次的任性就这样告终。
凭着自身一半的吸血鬼血统,她以自己微不足道的血之力向父亲作出了反抗,将快要被扯出体内的朝露一点一点地拉回来。
【天语……】
朝露动摇了,在“想要完成自己未了的心愿”与“不想让天语继续身处于危险之中”的两个愿望之间,她再次变得摇摆不定。
然而,初觉醒血之力且血统不纯的天语,仅凭毅力是绝对反抗不了父亲的,朝露依然一点一点地被约瑟扯离天语的身体。
“天语!乖!听爸爸的话!”
“不要——!”
就在这对父女的小闹剧上演到正是高潮之际,一旁的未音总算插口了:
“可以的话,能先停歇一下吗?对手可没有弱到我们一边战斗一边闲聊也能打得败的程度哦。”
未音话音刚落,沉默已久的狂骨尸便再度提起双戟杀向三人。它本期待着约瑟会展现出何等的力量,但等来的却只是一段莫名其妙的父女闹剧,所以变得异常的愤怒。
因为狂骨尸的来袭,约瑟不得不中止拉扯朝露的行为,他召唤出血流,构筑出血之巨斧挡下了狂骨尸的攻击。
顿时,他的双臂感受到了一股足以震碎肌肉的沉重压力。
他马上就意识到了,眼前的亡者武将绝非等闲之辈:
“天语!你竟然和这么危险的敌人战斗!”
身为【大公】的约瑟虽然能与不进行神髓暴烈化的兔彤打成平手,但却要比手持【宵雨】的天语弱。吸血鬼若是想与四死将平等对战,就必须要有【亲王】以上的实力才行,所以凭他一人,是难以招架得住狂骨尸的。
摆脱了父亲的掌控死者之术后,天语迅速将朝露的灵魂重新固定在体内,她毫不犹豫地拔起插在地上的【宵雨】,说道:
“朝露!我爸爸要将你从我身上扯出来的事情先放在一边!现在我们先重新专注于战斗,好吗?”
【……我明白了。】
“那身体的主导权就交给你了!”
少女再度参战,因为她的加入,狂骨尸不得不以一对二,胜负的天平一下子就向这对父女倾斜了。
另一方面,未音依旧负责牵制巨荒骨,但她的身体状态始终太差,实在无法迅速地将这只骷髅巨人解决掉。
即便如此,战局依然逐渐明朗。
在朝露的正面迎击以及约瑟的侧翼支援下,狂骨尸被打得节节败退,而且因为远方阿悲罗王亲身与千莲战斗而中断了对所有亡灵大军的灵力支援的关系,这名狂将累积下的伤势无法再得到复原。现在,它虽看似越战越狂,但实际上却越战越弱。
相反,约瑟与天语两父女体内流有吸血鬼之血,时值黑夜,即便他们受了微小的伤势,也会在短时间内完全复原,不会出现伤势累积的情况。
另外,约瑟具有的掌控死者之术,在阿悲罗王已经放弃了它的亡者军团的情况下,成功取得一部分尸兵的操控权,利用敌人的兵力反过来消耗敌人,使得优势更加扩大。
赫家的退魔师们也趁着优势全力反攻,在牺牲了多名退魔师、付出沉重的代价后,他们成功地消灭了混杂在尸兵军团当中的所有尸将——在失去尸将之后,余下的尸兵即便数量依然庞大,但却变得不堪一击。
公路的交通也在担任后援的退魔师的努力下重新恢复,平民的疏散工作也重新开始了起来。
经过了大概两小时,在约瑟与天语两父女的奋战下,四死将中实力仅次于龙骨尸的狂骨尸终于被消灭了,它耗尽了所有灵力,躯体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死物——一尊由污泥秽土塑造而成的雕像。这尊雕像就这样静立着,被暴雨一点一点地冲刷着,慢慢变小,慢慢失去人形,最后,彻底地消失在风雨之中,仅留下一对插在大地之上的双戟当作墓碑。
被荒骨尸所操控的巨荒骨,也终于被未音打倒,停止了再生——未音直到最后都没有使用【三之血】,这可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
尸兵们的攻势虽然依然在持续,但这已经无法对赫家造成太大的威胁。
而天上的血雨,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变回了无色的雨水——如果说那血雨的本质是心愿未了的灵魂悲伤的泪水的话,那么血雨的停息,是否就意味着灵魂们的心愿已经得到满足了呢?
答案,恐怕是否定的。
但无论如何,战斗到目前为止,可以算是暂告一段落了。
天语与约瑟,虽说凭着吸血鬼的自愈能力无伤结束了战斗,但也是累得几乎无法站稳。
然而,接下来开始的,恐怕才是这对父女真正的战斗(谈判)。
“天语丫头,你父亲可就交给你自己搞定了。赫家的退魔师传来了消息,说已经找到了荒骨尸的藏身地点,我得去帮忙才行,而且……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对你们父女之间的事情插嘴。”
未音留下了这些话后,便咬紧牙关、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往下一个战场。
被留在原地的两父女,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天语……”
“我不要!”
这个当父亲的才刚开口,当女儿的就马上打断,甚至还举起【宵雨】挡在身前。
见状的约瑟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在刚才的战斗中他早就见识过了手持【宵雨】的女儿的实力,深知只要女儿坚决反抗到底的话,他也拿她没办法,所以他只好放下面子,用柔和的语气问道:
“我不会再去硬扯你体内的那个少女亡灵出来了,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你要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因为……”
大概是因为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有点难为情,天语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将左手捂在自己胸前:
“朝露她是我的朋友。”
虽然朝露或许不太了解天语,但天语却曾在那短暂而漫长的记忆之梦中认识了那个深爱着兄长雪心的朝露——真正的朝露。
“她曾给予了我勇气,曾推了我一把。”
那是,最初邂逅的那个夜里的严厉责备,以及梦即将醒来时的温柔鼓励。
“所以,我想做点什么回报她。而且……和朝露在一起的话,我或许能帮上千莲一些忙。我知道自己总是躲在他背后被他保护,所以,偶尔我也想在他的背后支持他。”
天语或许觉得自己的理由不足以说服父亲,所以,在话音落下后,她那原本倔强到底的态度,也出现了些许的动摇——果然,软弱的性格还是没办法在一朝一夕就改得过来的。
约瑟没有马上回答,父女间陷入了沉默。
“爸……爸?”
或许是被这段沉默弄得有点不安了,天语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副模样的她,完全就是一个在试探父亲是否还在生气的可爱女儿。
结果——
“唉……随你吧。女大不中留。”
约瑟放弃般地叹了口气。
“爸爸♪”
但就在天语大感惊喜之际,约瑟又马上补充道:
“但答应我,遇到了危险一定要马上逃,你死了的话,我和你妈妈会马上跟着你去的,到时候死的就不是你一个人了。”
就这样,这位父亲若无其事地拿了两条人命来威胁任性的女儿。
而这对这个乖巧的女儿来说,当然是效果拔群。
“……我、我明白了。而且,千莲也会保护我的。”
“好吧,我也信得过那臭小子……”
虽然总是不给千莲好脸色看,但或许这位父亲早已认可了这名女婿也说不定。
“那爸爸,我去去就回。”
“去吧。一切结束后,跟我和你妈妈去吃顿饭。”
“嗯!”
在得到父亲的允许后,天语提起【宵雨】头也不回地往兔田市南郊——【王】与【王】的战场赶去。
看着女儿的背影,约瑟不禁百感交集。
说不定,他很快就会为自己现在的决定而后悔,但现在,他实在觉得女儿的背影,很美。
“真的……长大了啊……”
那是,一位父亲所发出的感叹。
(第二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