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其三 那是一滴于晨曦中消散的朝露
我做了这样的一个梦。
但如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回忆一类的东西吧。
——“对了，你的名字是？”
——“天语……‘天空’的‘天’，‘语言’的‘语’。”
——“天语吗？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呢。我叫做‘朝露’，就是清晨的太阳一出来就会消失的‘朝露’”。
唰——！
那是窗帘被拉开的声音。
梦境被晨光打断的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的同居人……不对，把她叫做同寝人或许会更加合适？
总之，习惯了早起的雪华，拉开了卧室的窗帘，她的样子很精神，看来是伤病康复状况良好的样子。
因为她现在正背对着我，所以那乌黑的长发就像瀑布一样呈现在我眼前。以前我就觉得，不绑马尾辫时的她，特别有女人味。
跟我睡在同一个被窝的还有那位金发绿瞳的女孩——早上比我还要赖床的铃铃。
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习惯了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虽说晚上翻动身子时会有点困难，但互相的体温，总能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天语，你醒啦？”
雪华回过头来，向我报以微笑。放在窗边的剑架上的，是早已重新收入名为【宵雨】的剑鞘中的【月见】——那是雪华总有一天会将其显现的“月亮”。
“嗯，虽然身体还是很累，但生物钟似乎没有那么容易就失灵。”
“也对呢，你旁边的那只死猪也是，跟平时一样早上根本起不来。”
“说谁是死猪呢，搓衣板雪华。人家昨天这么卖力，稍微赖赖床不过分吧？”
铃铃也揉起睡眼，打着哈欠爬了起来，她那头金发在晨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简直就像是太阳一样。
“‘雪华’？”前缀的“搓衣板”就先忽略吧，“铃铃以前不是喊雪华的全名的吗？”
“啊，那是……”被我问到的铃铃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向雪华寻求赞同，“不知不觉？对吧，雪华。”
“嗯，不知不觉呢，铃铃。”
雪华的笑容也很是微妙，在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她们之间难道发生过什么吗？没关系，反正两人变得更加亲密是一件好事。
洗漱之后，我们所有人都来到了雪华舍的前院集合——
我、铃铃、雪华还有千莲组成的“上学组”——虽然因为学校被毁，我们毫无预兆地迎来了无限期的漫长暑假。
千恋作为“家里蹲组”，站在千莲的身边。她的左腿似乎是因为神树的力量与记忆回来了，现在已经痊愈，这是一件让人打从心底高兴的事情。
兔彤和花咲的“咖啡屋留宿组”，昨天也在雪华舍留宿。兔彤的气色不是很好，她受了很重的伤，希望她能够早日痊愈。
还有一个“额外组”，她叫做赫未歌，是朝露占据我的身体期间转校过来的插班生，以后大概会跟我们同划分在“上学组”吧？前提是学校要重建完成……不对，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我都还不清楚，更重要的是她头上和身后的狐耳狐尾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这样，我们八人聚集在这里。
为的是，同一件事。
为的是，一场送别。
而这场送别礼的主角们，现在就在我们的前方——在日出的方向。
那是，在这波澜壮阔的两天里与我并肩作战的少女们，以及一对曾经为对方而解放过【月见】的兄妹。
她们、她与他，即将在这雨后的清晨，踏上新的旅程。
“小天语，去吧。”
屁股被某人拍了一下，就算不听声音也知道，那是兔彤。就是因为她这种毫无节操的地方，我才一直没有用敬称来称呼她。
不过，我心中还是很谢谢兔彤将先开口的机会让给我的。
只不过，当真的要我说开场白时，舌头却突然变得不灵活起来了。
总感觉，比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时还紧张。
“哈……呼……”深呼吸后，我总算发出了声音，“各位，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暂，而且连大家都名字都还不知道，但是，能跟你们共度这段时间，我觉得很开心。虽然途中也遇到过很恐怖的事情，但因为有你们陪在我的身边，我才没有害怕得掉头逃走。和你们相遇，真的太好了。”
没有固定形态的她们，就像微风一样，飞到了我的身边。
【我们也一样哦，能够和天语姑娘你相遇，真的太好了。】
【天语姑娘，谢谢你借身体给我们品尝现代人的美食，我现在可以做一只饱死鬼了~】
【天语姑娘，这段时间真的是给您添麻烦了。】
【天语姑娘，我、我……】
【喂！笨蛋！说好的不哭呢？不要让天语姑娘为难啊！】
【对、对不起，但、但我真的忍不住嘛……】
……
各种各样的分别语，陆续传入我的心中。
要我一一回应，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所以，我只是报以一个微笑。
没错，这种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吧？
【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天语姑娘，再见。】
【这里该说‘永别’才对吧？】
【好歹说‘来世再会’啊！】
叽叽喳喳地，大家又吵了起来，这不禁让我想到，她们果然跟我一样，是年轻的女孩子。
“嗯，再见！”
我强忍着快要溢出胸口的那份感情，假装平静地挥手。
下一刻，跨越了五百年时光的灵魂，终于升华，化作光粒消失在晨曦烂漫的天空当中。
【天语。】
那是、这两天以来对我来说变得无比熟悉的声音，被这个声音叫住的时候，我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颤。
但我还是故作平静，应道：
“嗯？”
【稍微……等我一下。】
我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到，她需要道别的，不只有我一人。
这位身穿素色白衣、全身透着幽蓝感的少女，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姬千莲，】她最先开口搭话的，是曾被她错认为兄长的千莲，面对千莲时，她的态度总有点扭捏，【怎么说好呢……这两天，真是给你添大麻烦了，还将天语借走，害你操心。】
“是啊，真的给我添了很多麻烦。”
千莲的态度很不客气。他虽然是个很温柔的人，但偶尔也会很严厉，他的这一点，经常被他训的我是最清楚不过了。
但很快地，他就露出笑容：
“不过天语最后还是平安回来了，冲着这一点，我就放过你吧。而且……时间已经没剩多少了吧，别再在我这种局外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没错，朝露昨天说过，在今天早晨，她就会和她的兄长朴雪心一起消失。
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吧。
【嗯。】朝露向千莲点头，结束了对话，然后望向了雪华那边，露出了一副恶作剧式的笑容，【你叫做朴雪华，对吧？我可是你的祖先哦~】
“嗯！”
雪华的回复有点僵硬，果然是因为看到先祖大人而感到紧张吗？
【要加油哦~天语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我、我知道的！”
【然后，月见的脾气有点古怪，你就忍耐一下吧。】
“诶？【月见】的脾气……有点古怪？”
【要说的就这么多了。】
“好、好的！”
一段奇怪的对话结束后，朝露来到了千恋面前，脸上浮出了几分愧疚：
【月桂……】
但是千恋报以的，只是毫无杂质的笑容：
“嗯？”
【对不起，那个时候对你说出了这种话，说不想与你相遇相识什么的……其实，我真的觉得，五百年前能与你、与彤相遇、能与大家相遇，真的太好了。】
“我也是。”
【月桂……】
“朝露……”
两人对视而笑。
【那……再见。】
“嗯，再见。”
接着，朝露停在了兔彤面前。
两人只是四目对视，一语不发，一种让人不安的气氛，在两人之间酝酿着。
就算是旁观者的我，手心也不由自主地渗出了汗水。
最后——
【噗！哈哈哈哈……】
“噗！哈哈哈哈……”
没有任何话语，两人仅仅用忍到了尽头的大笑来回应对方。
那一定是因为，那两人的关系，根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吧。
一笑泯恩仇？
不对，两人之间，只是一直有着小小的误会，绝不存在仇怨。
由始至终，两人都是珍重着对方的、挚友。
“喂，不说点什么吗？”
最先忍下笑意的，是兔彤。她的眼角，已经笑出了泪水——不对，那真的是、笑出来的泪吗？
我不禁回想起了，铃铃的父亲离世后、那个在咖啡厅的角落里独自落泪的神明。
【你才是，不说点什么吗？】
“也就只有‘再见’吧？”
【那就认真地给我说‘再见’啊！】
“嗯，朝露，再见！”
【彤，再见！】
“雪心，你也是哦！”
与朝露别过后，兔彤向着不远处的朴雪心挥手，而朴雪心也大大地挥手回应。
最后，朝露再度回到了我的跟前。
我下意识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眼前这位少女，是曾与我共存于一副身躯的灵魂，对我来说，她是一个单用“朋友”一词无法形容的人。
该说些什么好呢？
喉咙，前所未有地感到干燥，这种感觉，比吸血冲动还要不适。
总之，先试着喊她的名字吧：
“朝——”
第一个字刚喊出口，眼前的少女灵魂，就紧紧地将我整个人抱住了。
灵魂为什么能够拥抱肉体？
这种事情我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
我只是、全力地回抱着她，然后，将心中的最后的一把“锁”，解开：
“呜哇哇哇……朝露……呜哇哇哇哇哇……”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逊吧？
明明千恋和兔彤都忍住了。
但是……但是！离别时假装能够承受——这对我来说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啊！
面对这么不中用的我，朝露什么都没说，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我，用脸颊、紧贴着我的脸颊。
我的肩膀，被什么打湿了。
那一定是，心愿了却的灵魂——喜悦的泪水吧。
哭得完全失去力气后，我们放开了对方。
这时，朝露已经牵住了她最爱的人的手，朝着太阳的方向迈去。
最后的最后，她回过头，对我说：
【天语，谢谢老天爷能够让我遇到你。】
“朝露，谢谢你给了那个不争气的我‘去爱’的勇气。”
【再见。】
“再见。”
接下来，就用笑容目送到她最后吧。
两人的身影，慢慢地变得模糊，最终，消散于晨曦之中。
——“我叫做‘朝露’，就是清晨的太阳一出来就会消失的‘朝露’。”
那是她在与我相遇的那一晚告诉我的名字，同时，也是她对自己的故事结局所作出的、最为贴切的阐释。
……
…
（第四卷·完）
◇
2更12点前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