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你说……商家能挺过这次大关吗?"
猫头鹰悬挂在苍木的枝桠上,空旷山林间苍树林立,”咕咕“声回荡在天边惊起一群觅食的夜鸦。
月如盘,云如纱,光是冷的银灰色。
马车内女孩掀开丝绸帷帐,探出半边脸,月光洒在脸上凸显出苍白的病态。
“别想太多,我们商家已经经营了一千多年,商家太祖曾是文帝钦佩的九幽王,若不是文帝后人无能,又岂会让那武帝离燕人夺取边关失手九幽岭,让我商氏南迁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马车内,女孩对面的男子拳头紧攥,体表的青筋凸起。
由于情绪太过高亢,体内气息紊乱,神色一凝引起一阵轻咳。
“二叔……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我只希望爷爷能够痊愈,至于其他帐……难道翻开那一页不好吗?”
女孩将帷帐全部打开,一道飞影略过她的脸庞。
这时马车颠簸了一下,似乎触到了一个石子。
女孩将头簪取下,尖锐的针尖映照出她的瞳孔,那是一汪死水般的寂静。
忽的冷风渐起,玉指间想起撕裂空气的声音,一道寒光乍现,又快速隐没入黑暗。
女孩闭上眼,脸部触到温热的东西急速冷却。
“麓宸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逃避就能逃避的,即便我们抛下过去却不能抛下我们自己,商家遭受的屈辱与诽谤,商家所死的数千名族人,商家所承受一切我们都要去承受,这是身为商家人的命运。“
男子在心中一叹,一股悲凉油然而生:即便我们归隐避世,曾经的那些敌人也不会放任不管,一日未入土一日就不得安宁,现在我们只能进,不能退,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商麓宸似乎有些懂了有好像没懂,她抽出手帕擦拭脸颊静静的坐在那里。
车内暗了许多,烛火被风吹灭,商麓宸觉得衣物过于单薄,车内有些冷。
她一手持烛台一手捏起了火折子,那微弱的火苗刚点燃便熄灭了,再次望向车外手掌中只抓住了一小撮帷帐,其余的帷帐断了已经被风吹走了。
男子见对方情绪低落,顿时头大,眼眸一转清了清嗓子道。
“麓宸啊,此次我们去寻的医师江湖人称双面圣手,传闻那双手医死人肉白骨从未失手过,若是得他相助我们商家很有可能度过此劫。“
商麓宸此次前来并没有做太多功课,商二爷借此转移话题。
商二爷冲着商麓宸笑了笑显得胸有成竹,不过转念又不禁皱起虎眉:”不过……据说他是一个亦正亦邪的人,做事单凭心情与喜好,他曾救过穷凶极恶的恶人,也曾不救博施济众的善人,总之并是个怪僻乖张之辈。这次我们去求他一定要放低身段,断不可触怒与他,这种人若是搭上线便是商家一大助力,反之也不能树立成敌对。“
二叔属实是个不会聊天的人,商麓宸低浅的微笑。
见商麓宸情绪好转,商二爷心绪松动,又连声道:“那双面圣手救人有自己的规矩:三不救,其一无才无能者不救,其二垂暮之人不救,其三愚昧者不救。”
商麓宸的微笑顿时僵了一半,语气也颇显没落。
“那岂不是……”
商二爷说罢也想立马抽自己一大嘴巴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非也,非也!麓宸啊不去争取又怎么会知道结果,我们这次带的报酬是他万万不能割舍的。只要他能治好老爷子,我商家就此崛起日后多他也多了一个靠山,以上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见对方如此信誓旦旦,商麓宸也不想反驳他。
但若对方就不好或者这一切都是骗局呢?
商麓宸不敢再多想,应了声便不再多语,只是那心中徒增了一抹悲哀。
遥想当初,她可曾见过二叔他如此卑微,随即脑海涌现出挡在她前面,被一刀破了气海的身躯,无力与愧疚感愈烈,被荆棘缠绕的心脏隐隐刺痛。
……
皎阳高挂,云层稀薄,太阳如一个喷火的熔炉,花草纤细的茎叶烧的焦黄软塌塌的倾向四方,如沙漠中性命垂危的病人。
郊外数十万亩的荒田,杂草疯长,道路泥泞,村庄如雨后的春笋连绵不绝,村民用柳树枝编成围栏将腥臭的牲畜供在起来,焦黑的身影在田地里忙作,顺着狭长的官道,红砖青瓦的阁楼如镇守疆土的兵将立在两侧,坊市上人流涌动,像是一团蚂蚁挤在一起,汗如涌泉。
拴马的马夫将泛黄的披巾摘下擦拭粘稠的汗水,宽大的手掌被马绳勒出一道深深的红杠,累了,鼻子嗅嗅远方而来的香气,一股对未来的渴望油然而生,顿时精神抖擞了许多,干枯颤抖的大手仿佛又有了气力。
顺着香气氤氲的源头寻去,十步一阁,百步一府,屋檐如挺胸鸣叫的雄鸡正相对立,楼府穿插间又似一片幽密的深林深不可测。
从外向内看看去,楼内的小厮扯着嘶哑的嗓子恭敬地招呼客人,被层层酒楼,药店,兵器铺所包围的侏儒宅府暗藏其中,隐约间,如一颗定海石柱将天河郡的脉络牢牢撑起。
宅府旁建有书阁,勾栏,琼楼玉宇,高大雄武的官兵腰佩刀剑来回巡视。
晌午,即便他们习武多年也难抵热浪,脱掉衣帽露出半个晒黑的厚实胸腔。
“恳请神医救救我那苦命的孩子。”
一位披发散辫的妇人跪在大理石的踏阶上,怀中抱着一个约莫七岁的男孩。
她周围是长长的官道与喧闹的楼阁,廉价脏乱的灰袍与润泽白净的大理石形成显明的对比,似乎地上的灰尘都要比她干净尊贵。
玄关内,鹅卵石铺成的石路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彩,空气内弥漫着石兰、秋蓉花的清香。
穿过小桥流水,哀求回响在假山中,惊醒了池中昏沉的鱼虾。
一颗常青树将暑气驱散,拥抱似的将亭子环绕,树荫下,花前蝴蝶展翅,笼中百灵啼鸣,俄然,头戴般若与弥勒各占一半的面具人将头微微抬起。
见玄关内久不闻声,妇人又言:“民妇愿付出任何代价报答,恳请神医慈悲为怀出手相救!”
妇人未等到对方回应便开始叩拜,半炷香被暑气磨灭,妇人只感到大脑撕裂般的疼痛,石阶被血液染红,那苦苦的哀求声也随着喉咙的呜咽被迫终止。
玄关外两侧的石狮高傲的扬起头,露出尖利的獠牙似是对哀求者冰冷的嘲笑。
这里处于天河城坊市中心,抛去不过一成的达官显贵,九成都是平民与讨生计的雇工,下跪之人王氏便这成成人中的一员。
由于早年生得一副好皮囊,王氏早年也随着富人过了一段好日子,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夫家只是个纯粹的商人,家中没有武人,经商多年积累的财富受官家窥探,那官家为了合法剥夺财产,夫家被批下莫须有的罪状,所有财产充公。
如此不公夫家自然要讨个说法,但民不与官斗是规则,最终……王氏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