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如今北方局势聊了很长时间。
“我现在有种奇怪的纠结感，不知道你能不能懂。”
“等会，我去沏茶。”
三分钟后，艾丽娜端上两杯茶，与其说是茶，不如说是药店特供版的泡水饮料，莫里斯盯着黑色的“茶水”，闻了闻，有股说不出来的古怪。
“它能喝吗？”
“我很喜欢。”
莫里斯轻抿一口，脑袋瞬间被嘴里甜蜜的苦涩反复冲撞，他放下杯子，竟然不难喝。
“奇妙。”
“这是给病人喝的一种药。”
“艾丽娜小姐，我身体很好。”
女生随口反问：“不是病人，来医馆干嘛？”
莫里斯沉默了，并没有反驳，重复一遍自己的话题：“我现在有种奇怪的纠结感。”
“你一开始说过了。”
“……”莫里斯擦掉头上尴尬的汗水，“柳德米拉大人对我很好，她是领主，拥有领地内的最高管辖权，照理说，我们这些官员只需听从命令，就像我现在这样，兢兢业业当个监管队长，找那些官员的把柄，让他们不敢造次。”
“挺正常的。”
“是啊！正常！如果我的妻子不是卡秋雅，或许我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了吧！”
“嗯？”
堂外的店主趁着没人抓紧清点药材，老头不知何时看完了自己最后一个病人，背靠椅子闭目养神呢！
艾丽娜不明白，为何提及卡秋雅：“与她有什么关系？”
莫里斯苦笑：“卡秋雅真的很漂亮。”
“在这个国家，最不缺长得好看的人。”
“可是卡秋雅不光漂亮，她还很正直，很善良，很勇敢。她尊重我，关爱我，试图理解我，本来我莫里斯不过一个叛军，早就应该死在清算的绞刑架上……”说道这，莫里斯停顿片刻，蠕动了一下喉咙，“我很幸运，能娶到她是我这辈子最大幸福。”
艾丽娜耸耸肩：“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她是我的妻子。”
“我知道。”
“她并非贵族出生，她以前是个平民。”
“对。”
“她在和我谈论对话时，总是不自觉的去思考该如何解决那些问题，所以我才说，她一直试图理解我。”
“所以呢？”
谈话似乎到了重点，堂外老头半眯着眼打呼噜，堂内滔滔不绝的莫里斯站起身，情绪变得异常激动。
“由于地理位置狭隘，北方耕地少，产粮低，勉强自给自足，年轻人在这里没什么机会做些别的事，现在教会告诉你，只要成为信徒，你就可以离开北方，跟着大部队往南。
艾丽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人口流失！还是青年，每当卡秋雅和我谈起这事，换做以前，我可能会给出有用的意见，但现在，我只能避而不谈。
因为我是个监管，隶属于领主大人的监管，所有人都对我客客气气，他们不敢惹我，工作中经常能查出收贿，贪公，渎职的问题，我把那些证据交给柳德米拉，当时就有不少官员被降级，后来他们试图拉我入伙，我拒绝了，第二天自己的两名手下失踪了一整天。”
莫里斯一口气说了很多，嘴巴有点干，他喝完那杯“茶”，缓下心神，很痛快地放下杯子，艾丽娜调侃道：“所以你加入他们了？”
“应该没有。”
好奇怪的回答，艾丽娜又问：“那天官员送了些珠宝给卡秋雅，你为什么全扔了？”
艾丽娜记得这件事，当时很多平民拿着铲子跑到莫里斯家门前那块草地上挖土，还听说有人挖道了价值不菲的红钻。
莫里斯解释道：“扔珠宝表示我不会加入他们，但我也不会刻意去针对他们，在往后的工作中，我查找官员贵族的黑料，只会挑些不痛不痒的汇报，有儿子不干人事整天欺男霸女的，有女儿刁蛮任性随意惩戒佣人的，还有什么丈夫背着妻子偷偷找情人，妻子气不过跟着老相好幽会。
这些黑料有用吗？我搜集那么多，就是为了看他们的家庭伦理喜剧片？卡秋雅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卡秋雅希望我能解决平民的困境，而我却没有了那种想法。
艾丽娜，你应该知道，当初的那个提议，领主大人没有接受，之前你让我看看农民的耕种技术，我看了，如你所说，他们在本职工作上比我要专业的多，而且农民们还说，说曾经有个小女孩，教他们冬天如何搭建大棚，如何利用魔石种地。”
艾丽娜欣慰地笑了一声：“只可惜那个小女孩，随着她的成年，虽然身高没有继续增长，容貌却改了很多。”
“是啊！艾丽娜，我知道，”莫里斯感叹，“即便不需要你的带领，那些农民也能复刻出当初劳作的成功，即便这样，领主大人也没有接受我的建议，从那时我就明白，柳德米拉让我做监管，其目的就是遏制那些官员的暴行，让他们不要太过分，与我上位时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也很乐意那样做。
只是每当回家看到卡秋雅，看到她期盼的眼神，理想却不切实际的眼神，心里忍不住的纠结，一旦我真打算解决那些问题，却又会得出不可能的结论。”
言罢，莫里斯扶住额头沉思，情绪不受控制的低到谷底，整个人仿佛蔫了的黄瓜。
艾丽娜总结道：“所以，你现在的问题，是你本来有复原北方的想法，结果被其他官员挂起来攻击，而且领主柳德米拉也不采用你的提议，你是个监管，负责审核与搜查，柳德米拉认为你不应该干涉内政，我说的对吗？”
莫里斯点点头，他强调自己之前做的事情都是如此。
艾丽娜又问：“所以你的那个伟大的想法，是来自卡秋雅，还是你自己？”
“都有。”
“嗯……明白了。”
堂外，店主特意走出大门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时候不早了，老头依旧在打呼噜，堂内艾丽娜问莫里斯，要不要留下吃顿便饭。
“等等，艾丽娜，我讲了那么多，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哦？莫里斯先生想让我给你提些建议吗？”
“……大概。”
艾丽娜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圣人，能给你什么建议？”
莫里斯长叹一声：“哎……也对……”
“不过。”艾丽娜话锋一转，“如果莫里斯先生不嫌啰嗦，我倒是可以讲讲我家乡的一些事。”
“布罗王国那边的？”
艾丽娜的头发很明显，亚麻色，不是本国人
“不，来自另一个地方，君王与臣子的事情。”
莫里斯放下撑着额头的手，正经坐好，他似乎来了些兴趣：“说说看。”
“这个事情很有趣。”艾丽娜开口道，“我的家乡，一直流传着忠君爱国的思想，但也有人觉得这种思想不值得推敲，你说，它该不该成为主流？”
“忠君爱国？”莫里斯仔细思考这四个字的含义，点头认可，“忠君，忠于君王，爱国，热爱国家，这种宏伟的理念应该推崇。”
“我现在问你，如果君王的利益与人民冲突，该怎么办？”
“额……”莫里斯似乎意识到，这不就是在说他嘛！“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莫里斯无法给出答案，因为他就是问题中的人，艾丽娜继续说。
“是啊！这么真实的问题，换做一个普通人，他可能无从下手。国之所以为国，正是因为无数国民聚合在一起，哪怕不是同一个民族，只要他们拥有共同的向往，他们就能发展出国家，作为君王，理应承担本国人民最宏伟的愿景，忠君爱国，也会变成这个愿景的最高行动准则。
但人都是有私欲的，拥有权力的人欲望更加高昂，如果发生君王集团的利益与国民冲突，国家衰败，我们就称呼那个君王是昏君，到时，昏君手下的臣子，为了保证忠君爱国的传统延续下去，臣子们选择挑个贤明的来当，更换君王，然后俯首称臣，莫里斯先生，你说，对还是不对？”
君王昏庸，臣子另选新王，没什么不妥，莫里斯点头：“当然可以，如果新立的君王能让国家更好，废旧立新就是最好的结果。”
艾丽娜笑了笑，没有嘲讽的意思，同样也没有认可的意思：“你真的觉得，那样有用吗？国家能变得更好？？”
“贤明的人做王，国家肯定会更好。”莫里斯十分确信。
艾丽娜摇了摇头：“你忘了一个问题，当国家衰败，到底是王导致国家衰败，还是别的原因，一个人作恶，恶不过方圆百里，最多一座城池，但一群人作恶，恶贯满盈，分散开来，司掌各个重要部门，遏制国民的命脉，随时决定国家生死。
对此，我的家乡出了一位伟人，他对忠君爱国做出新的解释，所谓忠君，指的不再是君王，而是君权，君权变成爱国爱民的象征，君王则成为君权的执行者，他的臣子必须要做到：君王偏离君权时需更正道路，君王懈怠君权时需督促鞭挞，君王放弃君权时才会另选新王。”
莫里斯皱眉，他是听懂了艾丽娜的意思，只是他还有一个疑问：“这样会不会太理想了些？去哪找那么多正直的臣子？”
“那么把柳德米拉换掉，换成别人，在北方官员不变的情况下，你觉得环境能改善吗？”
“……”莫里斯哑口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