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刻还生着,下一刻或许就死去,生命脆弱得像朵雏菊,不知什么时候,你就会染上顽疾,悄无声息地离开人世,被熟悉你的人所渐渐遗忘,直至成为了回忆。情况好点的话,大概还能继续看到明天的太阳,情况不好的话,辰南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手术时间是在下午。进入手术室前,医护人员为辰南剃去了头发。看着那曾经刻意蓄留的黑发一根根掉落在地,辰南恍然感觉自己像是立地成佛般,七情六欲淡了些,好似厌倦了江湖杀戮的高手皈依佛门,从此不问世事,青灯古佛,一世清贫。 这原来就是当和尚的感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闭上眼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宁静了下来,身子平躺在手术床上,明亮的灯光晃花了眼。
“为病人注射麻醉剂。”
听说麻醉过大脑动过手术的人以后会变傻,也不知是真是假,哎,我真不想变傻啊。如此想着的辰南最终因为一针麻醉剂而陷入了昏睡状态。
手术室外宁静一片,几个女孩或坐或站地凝望着手术室的方向,内心充满了担忧。
“如果我平安无事的话,请你们吃饭。”在进入手术室前,辰南对着众女说了这么句话,也算是一句宽慰吧,只是显得有点过于无聊就是了。平时调戏人妹纸那么溜,真的轮到自己摊上大问题了,反而溜不起来了。
“好,我要在兰迪酒店的天台上吃。”莫红欢倒蛮当一回事。
“那就说定了。”
“嗯,”谁也没有流露出悲伤的情绪,给予辰南想要的微笑。
等待是漫长的,尤其是生死之间的等待,一分一秒都显得异常难熬。
长达四个小时的手术时间,外面等候的人都已站麻了小腿,耐心也被慢慢地消磨殆尽。抬头便能看到那红着的“手术中”三个字样。
季雪是最为冷静的一个,但也没轻松到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不过相比于其他三个焦急得时而踱步时而静坐祈祷的女孩而言,她要更专注一些,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始终亮着的提示牌。所以当红色的灯光退去变成绿色时,她第一个开口说:“手术结束了。”
如果说之前的等待是煎熬,那么此时面临结果即将揭晓的一刻,众人的心是完全提在了嗓子眼里,带着极度敏感的神经望向那扇打开了的手术室大门。
暂时停住了呼吸,心率跳得快了些,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地方,睁大眼睛,期盼与心慌并存。
在想象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并没有到来,她们所希望看到的是铺上了白色床单的推送床上,那个男孩淡然地对着她们笑,可是并没有,她们眼中所看到的是白色的床单,一张在下,一张在上,在上的那一床白色布料盖住了一个“物体”,事实就这样摆在了眼前。
掩着自己嘴巴的乔依依踉跄着倒在了座椅上,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被推送过来的床,甚至都接受不了这就是真实。泪水汹涌而出,瞬间布满了面颊。
“咚。”端木若颜仅是看到那一幕,就像被抽离了灵魂,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黑,意识模糊后什么也不知地倒在了地上。还有她身边坐着的甄彩凤也随之失去了意识。
唯一还能走动的是莫红欢,却也站立不稳,直到季雪上前搀扶着她,她才勉强支撑住身子没有倒下。伸出的手是颤抖着的,仿佛不能自已,想忍住不颤都不行,缓缓移动着接近那张床。
忙完一切的主刀医师面显哀伤,万分抱歉地看着走上前来,目光始终盯着掩盖住死者面容的床单的莫红欢,对其说:“我们已尽力了,抱歉,请节哀顺变。”
卡在喉咙处的是难受,哭不出来也是因为难受,心脏处的血管像是被什么给堵塞着疏通不了,充斥了整个心房的悲痛化为流之不尽的泪水。
“啊,”不是高到极处的哀嚎,而是低到极处的呜鸣,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最原始的表达自己情绪的泣音。
“红欢,别哭了,不哭。”季雪抹去眼中的泪水,将紧紧揪着自己胳膊的莫红欢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任凭她失魂落魄地将指甲一点点嵌入她的皮肉中去。
越想越是难受,就在几个小时以前,那张欠揍的脸蛋还近在咫尺展露微笑,然而才几个小时过去,人已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可能,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救了吧。季雪哽咽着想到。
“你们怎么救人的?”莫红欢语气幽幽,像是毫不着地的缥缈之音。
被眼前美丽的小姑娘那双充满了怨恨的眼睛盯着,邱志明选择了沉默,这种手术失败后死者家属质问乃至在医院无理取闹的事他也不是没经历过。死者家属有情绪是能够理解的,而身为院方,就要有承担家属怒火的心理准备,最好的应对方法自然是沉默,解释以及反驳只会增加双方更多的冲突。
见对方没有任何回话,莫红欢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在季雪的搀扶下绕过医生,想要再进一步看一看那人的模样。
“我们需要将死者送到太平间,抱歉,这是医院的规矩,其他事宜你们可以在那之后做安排。”一个跟随在后的护士不好意思拦住了莫红欢的身子,抱以诚挚的歉意。
季雪拉住了欲要继续接近尸体的莫红欢,“够了,人死不能复生。”
“我想现在就看到他。”莫红欢仍落着泪,声音嘶哑地看了一眼季雪说。
“你这样做没什么意义了,你不要这样。”季雪坚持着拉住莫红欢,充满了无奈与哀痛。
“我想现在看他,就现在。”莫红欢不肯罢休,坚持着要上前看辰南。
心地善良的小护士感同身受地让开了身子,“看一下就好,还请不要乱动死者的尸体。”
季雪点了点头,而后搀扶着小红帽上前几步。
伸出颤抖的手,一点点拉开白布,从未有过这么一刻,如此地害怕与死去的人相见。
“我叫辰南,高一三班的学生。”
“小红帽,”
“不许叫那个名字。”
“哦,那我叫你红红?”
“叫我莫学姐。”
“这样不好吧,我们都这么熟了,也是难得相交莫逆的网上知己,还是喊你红红好了,否则就小红帽,你选一个吧。”
昨日亭花斜阳笑,楼上秋风袭末梢。
他以这样独特的方式来逃避一场饭局。
“麻烦让一让,”身后有人匆忙赶来,却难以引起莫红欢一丝一毫的注意,她慢慢地揭开床单。
“猪娃子啊,你死得好惨啊。”一声撕心裂肺地哭腔响彻整个走廊,来自于一个五十岁妇女的哀嚎。
季雪转过头去,便看到一个妇女被一干家属拦着,半个身子瘫在了地上,自家的子侄哭丧着脸劝解:“姑妈,人死不能复生啊。”
等等,季雪脑中瞬时浮现四个小时前的一幕。
当时除了图琪因为心脏病的缘故被接回家去等待消息之外,五个送辰南进入手术室的人包括了自己一个,然后便是乔依依,端木若颜,莫红欢,辰南的母亲。
当时说的话不多也不少,每个人都有一句。而在那之后,好像有一辆急救推车后辰南一步也进入了手术室,只不过因为当时大家的心神都沉浸在担忧之中,并没有对其太在意。
再次转过头之时,季雪既感荒谬又觉惊喜,实在难以形容心中的感受。
“我说,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手术室的大门再度被打开,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惊愕与疑惑。
身体尚处于半麻醉状态的辰南说话都觉得辛苦,可是他还是不得不说,因为跟自己相关的女人躺了两个,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自己的“表妹”,还有一个同班同学捂着嘴在那痛哭流涕,至于小红帽,更是如同一具傀儡一般眼神空洞地企图去揭一个死人的盖布,唯一正常点的季雪用一种憋得相当辛苦的难受与异样目光看着自己。哪怕说话会引起自己剧烈的疼痛,他还是选择了问询出声。
闻声抬起头的莫红欢看向了来人,整个身体瞬时定住。过了半息,她手指连动,揭开盖布低头凝望,然后又抬起头看着坐着轮椅由护士推出来的男生,一时间还回不过神。那颗闪亮的光头无不向她证明着他还活得好好的。
可是,可是那人无辜的眼神配上那颗亮得刺眼的光头,又使得莫红欢平白生出一股怒火来。
“辰南!!!”声音尖锐得几乎能震碎玻璃,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的莫红欢毫无形象地叫了出声,几乎是用尽力气地吼,活脱脱一个疯丫头的样子。声音嘹亮穿透力强,即便是另外一栋楼房的病人都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