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内，我翻阅着各路人员送回来的情报；这些情报包含了吴国朝堂内军政要员们的家庭背景，人际关系以及他们与晋王唐敏的种种恩怨。
其实吴国朝堂的大多数人原先都是晋国大臣，因为晋王的夺嫡内斗或多或少受到唐敏的报复而选择离开晋国来到吴国。
“白桦兄有什么发现吗？”刘翊端着一杯清香扑鼻的茉莉花茶走进屋内，来到我的桌旁坐下。
“多谢内兄，正好渴了。”我伸手去拿刘翊手中的茶杯，而刘翊却把茶杯往他所在的桌边一放：“要喝自己去沏，不劳而获可不好。”
“小气。”我将桌上杂乱的情报往一旁推去，清出来一块可以放东西，然后又在那一堆情报中翻找了片刻，取出一份摊开在桌上：“内兄请看，这是吴国文官的名单，里面大多数人都是晋国元老。”
“哦？”刘翊将情报拉进自己的身边，用手指着上面的名字一个一个看过去，不时发出惊叹声：“连原晋国的丞相唐沈都在这名单里面了？”这唐沈是晋武王唐泽的亲弟弟，如今晋吴二王的亲叔叔，连这种重量级的人物都跑来吴国，难以想象晋国现在剩下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可怕，太可怕了。”刘翊摇头说道：“夺嫡之争，文官应该都是支持嫡长子；可现在看来，这晋王唐敏似乎不得文官人心。”
“内兄只想到了一个方面，但还有一个方面，才是我们现在真正的难题。”我指着名单最后的几个人说道：“虽然文官很多，但是晋国能打的那些将军们都还在晋国。我就怕这真打起来，吴军的战斗力没有我们预估的那样。”
“反正是让晋吴内斗，打死敌人除外患，和我们有啥关系？”刘翊摊手说道：“总不会你想改变方略吧？”
“确实有这个想法。”我将身子向后一靠：“现在我更想联汉吴做到三国伐晋，这样胜利的可能性更大。”
“是因为吴王？”
“对。”我缓缓说道：“吴王此人，胸有大志且喜欢算计人心。我今天和他提出条件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眼中透露着一丝贪欲。”
“玄乎了吧？”刘翊并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建议还是去了晋国之后再决定。”
“既然内兄认为需要多方面考虑，那小弟尊重内兄的建议，先忽悠吴王，再去晋国探探路。”我将桌上的情报一股脑退到刘翊的面前：“这些情报麻烦内兄看完之后悉数烧毁，小弟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了。”我不顾刘翊一脸迷茫的表情，起身走向屋外。我在那些情报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一个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名字。
邺城城南，宋国驿馆。
我以吴国郎官的身份混进驿馆之后，第一时间走向了宋国使团护卫武将所在的房间；而我看到的名字正是阳枢大败时候叛变的王申将军。我在心目中王申将军虽然做事鲁莽，但若论体恤下属，爱惜士卒全楚军都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可就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王申将军在莽山的进攻和后续的追击却是劳军伤命。
“原来是这样....”我停在走廊之上，看着护卫武将所在的房间，内心不断地反问自己还要不要去见王申将军；如果我的猜想被证实，那么王申将军长久以来在我内心的形象将会完全破灭。
“方白桦？”就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想起；我转身一看，正是王申将军。
“王将军别来无恙。”我行礼说道：“在下今日为楚国使臣，受王命前来邺城。想不到却误打误撞听说说王将军在这里。特来拜会。”王申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后大步走到我的身后说道：“跟我来吧。”
屋内，我和王申将军对面而坐。两人就相互这么默默的看着，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开口。而窗外，落日的阳光打在走廊间，树上几只雏鸟啼鸣，等待着母亲的归来。
“听说那日方将军深陷重围，王某左右反思，内心实在过意不去，在此向方将军赔罪了。”王申抱拳行礼向我道歉，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特别长，长的就像他此刻道不尽的歉意一般。
“王将军，在下并没有怪怨过您。”我行礼说道：“阳枢被围，全怪我自己思虑不周，没有料到宋国竟然已经将反间用到了这个地步。”
“方将军难道已经知道了？”王申的语气满是疑问，目光中也充满了质疑。“在下也只是猜到一二。”我看着眼前的王申，摇头叹息：“想必将军定是因为一年前丞相处罚令郎，而王上漠视不管最终害的令郎丧命的原因吧？”
“正是。”王申握拳说道：“我为王上征战多年，连家中妻儿都无暇顾及；五年前夫人病逝，我当时身处北境前线，为了国家，我没有回去。”王申的语调渐渐梗塞：“回家之后，我儿子指着我谩骂，不认我这个父亲，可是我若抛下我手中士卒回来，那他们的性命又怎么办？”
“但是！”王申调整了语态，继续说道：“一年前，丞相因为我儿子醉酒耽误了半个时辰的文书递送，既然对他处以杖责。可怜我儿子自小体弱，仅仅五仗就命丧当场。”王申越说越是悲凉：“想我为国尽忠，保护了无数人的儿子，最后缺保不住自己儿子。”
“所以在宋国联络将军为内应的时候爽快答应，并暗中将南疆十三城的布防、兵力全数告知。而且在得知李恒就是丞相长子的时候，故意让李恒部往丹城屯军好进入宋军的包围网。”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语气满是悲叹：“连殿下，将军都想一起陷害吗？”
“殿下那是意外。”王申摇头说道：“虽然我对王上的漠视有所怨言，但是我绝不会陷害殿下的。”
“将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将军此举，实在有负君恩，也负了那些追随您的士卒们。”我转头看着窗外那一轮红日：“将军可会梦到他们吗？”此言一出，王申的身子微微颤动，或许他内心的仇恨早已被愧疚所代替。
“今日来见将军，无非就是想把这些话说与将军听一听，如果以后在下有幸和将军对阵与两军之前，还望将军不惜赐教。”说完，我准备起身告辞，就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又转身问道：“马林马华二位将军的部队，是将军突袭的吗？”而王申将军坐在桌前，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既然将军不想说，那么在下告辞。”
入夜，我独自一人坐在驿馆屋顶，身旁放着一张小桌，桌上则是一壶老酒，手握酒杯，看着满头繁星。
“桦哥哥原来躲在这里啊。”刘淑从一旁的楼梯爬了上来，踏着小碎步来到我的身旁：“一个人喝闷酒会老的。”
“上面风大，淑儿还是回去吧。”我轻轻地抚摸着刘淑的长发：“今天我去见了个故人，现在心情有些烦闷。”刘淑嘴角轻扬，将头靠在我的肩旁：“桦哥哥见了故人还烦闷，看来不是什么好事情。”
“但至少解了心里的一个结。”我轻笑道：“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有些人为国尽忠了一辈子，到头来晚年丧子，愤而叛国，以至于身败名裂。”
“桦哥哥见得是王申将军吧？”刘淑轻声说道：“妾从大哥那里听说了过桦哥哥那次被围，原本是在桦哥哥右翼的王申将军叛变，而桦哥哥刚才说道叛国和身败名裂，妾就猜到了。”
就在我想夸赞刘淑几句的时候，刘翊急急忙忙的爬上屋顶对我喊到：“白桦兄，宋国驿馆出事了。”我心里一惊，连忙问道：“怎么回事？”“听说宋国有个护卫武将在屋内自缢了，动静闹得还有点大。”刘翊手指宋国驿馆的方向：“你看，那边现在灯火通明的，估计在抢救吧。”
我顺着刘翊手指的方向看去，突然觉得如果我不去刨根问底，不去说什么有负君恩这类的话，王申将军也就不会如此想不开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