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校场,其实是以前陈邑内府兵卫练习弓弩的靶场,后来府兵卫改建为北境府兵之后,这里便成了留守或者赋闲在陈邑的那些将军校尉们的校场。平时这里都有蛮多人在练手,但如今楚国战事吃紧,大部分留守在陈邑的将军们都去了战场,所以我和李恒来到这里的时候,整个校场空空荡荡,只有数名负责执勤的士卒在这里。
“没人打扰,挺好的。”李恒从军需处那里取来了两副弓箭,将其中一份丢给了我,自己则搭起长弓对准远处标靶,一箭射去,随后负责报靶的士卒挥舞起了红旗,示意正中红心。
“不错,五十步。”我抬手示意士卒将标靶向后抬十步,等到士卒们重新将标靶放置好后,我抬弓对准靶心,一箭射去。片刻之后,远处的士卒挥舞红旗示意我正中红心。
就这样我和李恒不停的将标靶的距离拉远,直到一百二十步的时候,我和李恒都没有射中靶心。一百二十步可能就是我们的极限了,但在幽云的时候我亲身体会到了匈奴人的远射水平和技巧,整整比我们多了十五步的距离。
“你说那群匈奴人怎么做到的?”李恒看着远处的标靶又搭弓射出了一箭,依旧没有射中,箭矢掉在距离标靶六步的位置上。
“可能是天生的吧!”我将长弓放下,望着远处的标靶自言自语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此役惨败方知人外有人。”
“嗯?”李恒眉头一皱,反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汉高帝与霸王大小战数十次,垓下一战定天下。白桦兄不过输了一次而已,没事的。”
“高帝输的起,可我输不起。”我苦笑道:“咱们回来之后的情况你也知道,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他们巴不得我死呢。”
“你就装吧,明明是在担心被调回后方。”李恒挖苦了我几句,转而把我内心担忧的问题说出来了。比起叽叽喳喳的文官我更担心表哥为了让我暂避风头而让我在陈邑待上一段时间。叔父的事情已经看出表哥不打算让我去南边,而北边有父亲坐镇,我去了也就是打打下手,难有建树。
“白桦兄要不要试试西进?”李恒低声说道:“如今梁国和汉国开战,也就意味着咱们短时间也会和梁国开战,这么一来...”
“说的轻巧!”我一脸鄙夷地看着李恒说道:“你说开战就开战,你知不知道现在我楚国在西线的兵力只够防守,而且也没有足够的军粮支持西征。”
“哎呀,去西线当个守城大将也比在陈邑混个后勤好吧?”李恒挠了挠头,从他的话语中我觉得他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
“无论你听说了什么,或是你猜测到了什么,在我这里你可以说,但是有外人的时候,你什么也别说。”我不打算细问这些,虽说我和表哥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但现在他毕竟是大王,而居上位者最反感的就是下属揣摩自己的心思。不过我还是很感激李恒,毕竟在我好几次危难或是陷入困境的时候都是李恒帮我解围。
“什么时候成婚?”鉴于目前聊的内容实在太敏感,我便换了个话题。哪知道李恒听到成婚,立马后退一步摇头,看他一脸窘迫,我好像明白了什么。随后仰天大笑,心情也顿时好了起来。
大兴历二百年八月二十九,秦国使团到达陈邑,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五日。根据斥候回报,秦国使团在经过洛城的时候停留了五日,具体原因不明。
王宫内,这一次表哥以接见诸侯使臣的礼仪招待秦国的使者,虽说秦国表面上是从楚国叛离的,可又牵扯到晋国时代的旧账,姑且承认秦国的地位。
“大王有命,宣秦国使臣觐见。”随着内官的宣告,秦国使臣踏着小碎步徐徐进入大殿之中,除了秦使之外,身后还跟着四名随行的副使一类的人。我站在武官列的第三位,前两位分别是前将军余四海和左将军孙文泰。这两人属于熬资历熬上来的将军,战功平平无奇,但却是三朝老将。
“外臣刘海燕,见过楚王。”秦使自报姓名之后跪地说道:“外臣今日前来,带来了我王国书,请楚王过目。”随后内官将刘海燕手中的国书接过,小心翼翼地递交到熊魁的手里。只见熊魁打开国书,起初面无表情,片刻后眉宇间闪过一丝惊叹,最后嘴角竟然不知觉的笑了起来。
“好!很好!”熊魁合上国书,拍手称好:“没想到这刘渊竟然如此有种,扬言一年灭我楚国,孤王佩服!”
熊魁此言一出,在场的大臣们都吃了一惊,片刻之后便有人笑出了声。在他们看来这已经不是大言不惭了,这分明就是自寻死路。
“看来秦使没有听过一句老话。”熊魁目光死死地盯着刘海燕说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那是过去了。”刘海燕轻笑道:“楚王难道不知道事情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吗?”刘海燕这句话虽然简单,但也不无道理。
“来人!”熊魁厉声呵斥道:“将这不知死活动秦狗拉去出车裂!同时命令大将军方先克即可伐秦!”
“楚王且慢。”刘海燕面不改色说道:“吾主在北,但求面北而亡。所以恳求楚王,车裂的时候让外臣的头向北面。”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感叹了一下这刘海燕的胆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这种话,也就不难理解那张二仲能够那么坦然的待在城内。
“王上别中了这种小人的奸计。”我出列说道:“这秦狗就是一心求死,他死无妨,但不能害的王上落下个先斩来使的恶名。”见我这么一说,其他大臣也跟着附和,虽然他们对我有成见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都分得清轻重。
当我说完之后,我发现表哥对我皱了一下眉头,像是示意我不要多嘴。
“都说楚人沐猴而冠,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刘海燕一心求死,好像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楚国扣上一个先杀来使的恶名一样。
“好一个吾主在北!”突然,从一旁的挂帘后传来一句冷嘲,声音十分熟悉。片刻之后玲姑娘从挂帘后走了出来,径直来到刘海燕的面前。
刘海燕看到玲姑娘,不由得退后了一步,而刘海燕身边的随行人员看到玲姑娘,竟然左膝跪下,说着我听不懂的匈奴语。
“刘海燕?”玲姑娘的语气满是嘲讽:“想不到短短数日,你竟然有了汉人的名字,还是刘姓。”
“单于...”刘海燕左膝跪下,低头不敢看玲姑娘,看起来他们两个人之间应该有什么故事。
“阿塔尼斯,你这么做,可还对得起那些死在归乡路上的族人吗?”被玲姑娘这么一说,刘海燕依旧,低头不语,而他身旁的人满脸惭愧,有的不停的摇头。
“父汗所希望的,不过就是一片可以让我们的族人自由放牧的草原。”玲姑娘抬手指着刘海燕:“而你身为父汗的亲信,就这样将我和族人们卖给那刘渊,换来了现在的身份,你不惭愧吗?”
“至少族人们有了可以放牧的草原。”刘海燕抬头看着玲姑娘说道:“属下只求问心无愧。”
“与虎谋皮,异想天开。”玲姑娘摇头叹息:“今后再也没有什么西匈奴单于了。”
玲姑娘说完,反手从袖中取出那枚象征着单于身份的鹰头戒指对熊魁说道:“今日,拉切尔.玲将单于之位让给楚国国君。”
此言一出,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玲姑娘这一手,就是把西匈奴部族和楚国绑在了一起,伐秦也变得理所当然,名正言顺。至于那些匈奴人,则呆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就谢过玲姑娘美意。”熊魁点了点头,随后内官便将这枚戒指递到了熊魁的御案上。而熊魁只是简单的看了看那么戒指,大声说道:“秦王本为外夷,今日窥窃我中国神器,犯我中原城池,孤王思虑再三,决定替天行道,兴兵伐秦。”随后大手一挥:“送秦使回国!”
“王上...”丞相李明欲言又止,随后鞠身行礼。其他的文官见李明都不表态,自然也不再言语,依次行礼缓缓退出大殿。而我看着在大殿中相互对视的玲姑娘和刘海燕,苦笑了一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故事肯定不简单,但我也没有兴趣知道。
于是在孙文泰行礼退下之后,我便跟在孙文泰的身后一起退了下去。至于这伐秦之役,我不打算多嘴也不准备请缨,老老实实地留在陈邑闭门不出才是表哥的意思。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表哥今天是故意做戏,让世人都觉得楚国准备与这个后起的秦国决一死战,实际上是准备奇袭宋国?
我回头看了看那已经空旷的大殿,又看了看走在我前面的那些大臣们,不由得轻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