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6年8月7日，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莱比锡，某陆军训练场。
卡尔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刚刚参军，遇见的教官却是一个女性。
在这种情况紧急的时刻，作为一名志愿参军、保卫国家的大学生，卡尔绝对不会相信，一个女性，能把自己从一个什么也不会的新兵，训练成一个能打仗的普通士兵。
这倒不是偏见，而是因为自三战以后，国内数量锐减的女性让国家起了担忧。毕竟，缺少女性，国家的人口就会停滞甚至下滑，从而影响兵员的招收。虽说三战以后，战术人形的数量激增，而且战术人形渐渐替代了部分需要人类士兵的场景，但是这总归不是长久之策。先不说有些情况必须要靠人类才能做到，如果战术人形数量超过人类士兵数量太多，也会给人类带来压力。于是乎，国内立法强制“保护”女性，很少有女性能进入到军队，而她们更多扮演着生儿育女的母亲，不接触外事；即便有女性进入到军队，也不过充当护士或者医生的角色。
然而，今天所有的新兵都看到了，这次负责训练他们的，是女性。
“是女教官诶！听说三战以后就几乎没有了……”
“我不太相信她们能把我们教的很好，倒是她们长得也挺好看，身材也不错。我觉得更像是给我们用来放松的……”
“没道理。你看她们手上的枪端得都很稳，不像是没经过训练的……”
“但是你看，她们手上拿的都是些什么老古董啊?20上世纪的枪了，现在还在用?国库没钱了?这不可能吧……”
操场上，一群新兵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眼前正笔直站立的三个女教官。她们神色坚毅，一直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议论一样。她们手上分别端着一支Kar98k，一支StG44和一支FG42。如他们所言，这些枪放到现在已经非常古老，甚至可以说过时。
但是仅凭这些过时的枪，绝对不足以说明一切。卡尔虽然依旧质疑着她们的能力，但是也没有像某些人那样，抱着龌龊的想法。
他是来参军保卫国家的，而不是来享乐的。这在他下定决心离开大学，前往征兵处报名时，就已经想好的事情。
自己的祖国——民主德国，正在与一墙之隔的资本主义德国开战，他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国家的补贴，坐视不管。
即便战场上不缺他一个，他也想作为一名士兵，为国家面临的困境出一份力。
正当新兵们议论纷纷时，一名苏联军人走了过来，他穿戴着苏联军装，站到队列最前面。
“所有人，立正！”这名苏联军人用标准的德语向大家发号施令道。这倒是令我们有些诧异。
“我是你们的总指挥官——马特洛索夫上校，这一次就由我带队为大家进行战前训练！”苏联军官到民主德国帮助训练已不是新鲜事。毕竟，作为华约成员国，作为老大的苏联，支援民主德国本就可以说是必然的，更何况，这次是对抗资本主义德国这样的不同意识形态的敌人。卡尔对这名总指挥官没抱有什么疑问。
要是有人非要问起民主德国本土的军官都到哪里去了，卡尔自己也回答不上来，毕竟在参军之前，卡尔只是一个在大学读书、研究机械的学生罢了。他的家庭与军人一点都不沾边，自然也没有打探军队消息的渠道。
“那么，你们将会被分成三组，分别由这三位人形为大家训练！”马特洛索夫指着身侧三个持枪女性说道，“不要以为她们很弱，恰恰相反，她们很强，比你们国家绝大多数军人都要强——”
“凭什么这么说?”卡尔有些不满地提出疑问。马特洛索夫上校的发言有些藐视他的国家，对于他这样一名爱国青年，自然不可容忍。
“因为，她们是从我们国家最大的安全承包商——格里芬派遣过来，专门培训你们的战术人形！”马特洛索夫看着面色不善的卡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战术人形?”所有人都愣了。在他们的印象里，战术人形都是蒙着钢铁装甲、冷血执行任务的丑八怪……然而，这些面容姣好，却又穿着整齐军装、拿着上世纪过时武器的女孩，你说是战术人形?
说是民用人形装扮的还差不多。
卡尔一时间也不敢相信她们是战术人形。他见到过的像她们一样漂亮的女性人形，最多也只是在咖啡厅里面提供服务的服务人形。
（这里补充一下，格里芬在2065年进入中国之前，只在苏联境内开展安保工作。所以，民主德国的人没有见过这样的民用改战术人形。相反，民主德国对于女性人形的印象都是服务于人类的民用人形）
“这明明就是民用人形嘛，还说是战术人形，当我们是小孩子玩吗？”卡尔左侧的一名新兵突然发言。
“看来你是不太相信，对吗?”马特洛索夫看向他，问道。
“是的，我不相信！”卡尔左侧的新兵确认了自己的发言。
“好！那么，Kar98k，出列！”
手持Kar98k的那名女性人形出列，向马特洛索夫上校敬礼道：“请您指示。”
“一千米外的那个人形靶，看到了吗？”马特洛索夫指向靶场一侧的靶子，道。
“报告，看到了。”Kar98k的声音依旧温柔，波澜不惊。
“打中十环，对你来说没难度吧。”马特洛索夫说道。
“报告，没有。”Kar98k回答着，身体已经开始做出射击姿态。
“那么，准备好之后就可以开枪了。”马特洛索夫退到新兵站的这一侧，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而大家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不说Kar98k在装备有光学瞄准镜的情况下，有效程才仅仅是一千米，而这个女孩儿根本就没有装配光学瞄准镜，仅凭机瞄；关键是，她这根本就是随意的一击，根本没有进靶场，而是在靶场外对靶场内的靶子射击，还是难度较高的站姿射击，这难度……如同摸着石头过河一样。
所有新兵们都等着枪响的那一刻。
卡尔自然也在等这个女孩儿开枪，但是他更加注意的是那个拿着StG44的女孩儿。她从自己反驳教官开始起，似乎就一直在关注着自己。
是因为什么原因呢？自己的爱国情感?还是说别的什么？
战术人形……那应该是机器人吧，机器人即便有再高的AI算法，也能体会得出自己的那份爱国情感?充其量也只是出厂设定吧。
卡尔心想着，这边的女孩儿突然扣下了扳机。子弹出膛，飞向另一侧的靶子。
三秒过后，验靶的人打出旗语。
“十环！”
验靶者旗语一挥，所有的新兵们都愣了。
这……这什么情况?
几乎是随随便便的一击，就可以打中十环?
卡尔的惊讶程度虽说不及其他人，但是对于这个使用Kar98k的女孩儿也是刮目相看。卡尔在莱比锡大学读的就是人工智能，他明白，只要AI性能足够高，的的确确可以把在人类视角里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就比如说这次射靶。但是就现在他已接触过的人形而言，没有一个能做到的。
不过，这也说明，自己的祖国对战术人形的研究成果与苏联相差甚远——一个苏联安全承包商的战术人形，竟然就可以做到如此地步，那么苏联军方的战术人形岂不是要更强?
相比之下，民主德国在作战中，连战术人形都少有应用，这岂不是奇耻大辱?
卡尔正思考着，那个手持Kar98k的女孩儿已经重新站回队列中。马特洛索夫上校拍了拍手，把愣神的新兵们惊醒了过来。
“好了。想必大家已经看到了她们的实力了，现在还有什么质疑的吗？”
新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要是再提什么疑问，估计这个苏联上校就要让自己跟她们打上一场了。
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被打以后还能不能完整地活下来的问题。毕竟缺胳膊少腿……在战争年代，可谓是家常便饭。
于是，操场上鸦雀无声。
马特洛索夫的目光扫了一遍，然后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很好，那么大家已经认可了她们的实力。我们现在就开始分队！第一排，从右向左报数！”
“一！”
“二！”
“三！”
……
报数声此起彼伏。卡尔作为第一排第十一个人，很快报出了自己的数字。这个时候，他注意到，手持StG44的女孩儿目光明显地松动了一下，像是如释重负的样子。
卡尔没管那么多，他等待着剩下人把数报完。
“一排十五个人，一共五列……很好，很好！”马特洛索夫上校说道，“那么，从第一个人开始，每隔两人喊到！”
新兵们很快照做了。
“这些喊到的人，出列！”
刚刚喊到的人全部出列站好。
“你们，归这位教官指导！”马特洛索夫上校指了指拿Kar98k的女孩儿，说道。
“是！”这些被叫出来的人回答着，走到那个女孩身后，按一列站好。
“余下人，从第一个人开始，每隔一个人喊到！”
又是一次喊到，不过这次，卡尔也喊了到。
“喊到的出列！”马特洛索夫上校看着刚刚喊到的新兵们出列，又特意瞧了一眼刚刚反驳他的卡尔，先指了指拿StG44的女孩儿，又指了指拿FG42的女孩，说道：“出列者，跟这位教官训练；余下的人，则跟着这位教官！”
“是！”新兵们立刻模仿前面的人，在各自的教官后面站成一列。
“哈哈，做的不错，小伙子们！”马特洛索夫上校哈哈大笑，“从明天开始，你们将跟着你们的教官进行为期半年的训练！你们的教官……我就不让她们做自我介绍了，她们的名字，就是她们手中枪械的名字！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虽然大家都很诧异，但是大家还是没有疑问地回答了。
“很好！然后说明一下，Kar98k所带领的为一班，StG44所带领的为二班，FG42所带领的为三班！接下来，时间交给你们了，教官们！今天是否训练，训练什么，由你们决定！”马特洛索夫看着新兵连的众人，敬了一个标准的的军礼，然后大跨步走了。
新兵们则等待着自己的教官下达的指令。
令卡尔有些惊异的是，除了自己的教官StG44，余下的两个连全部在教官命令下解散了。操场上，只剩下他们一个班在太阳下经受阳光的炙烤。
StG44转过头来，对新兵们说道：“横五排，纵五列，高者为排头，矮者为排尾。动！”
新兵们快速动起身来。由于卡尔个子比较高，他站到了排头位置。
“好了，以后每天作训的站队就是这样。”StG44严厉地说道，“除你之外，其他人，解散！”
她指的，正是卡尔。
其他人都对他投射同情的眼光，自顾自地走了。还没开训就被教官留了下来，想必没有什么好事。
“知道为什么留你吗？”StG44说道。
“报告教官，不知道！”卡尔如实回答道。
“很简单，你顶撞了长官！”StG44说道，“军队里面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服从纪律！未经允许的情况下，随便顶撞长官，你认为该怎么办?”
卡尔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StG44那么关注自己，原来是她想亲手惩罚一下自己。
“报告教官，我可以接受责罚。但是，我想说，”卡尔不假思索地大声回应道，“您根本没有明白我为什么要顶撞！”
“顶撞还有理由?”StG44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道，“好，你说说看。如果理由合理，我可以不责罚你。”
“报告教官，恕我直言，您的心里应该没有‘祖国’这个概念。虽然您有感情模块，但我认为，本质上，您仍只是一个知道完成任务的战术人形，而我不是。”卡尔立正站好，愤怒地喊道，“我是人类，我有信仰，我爱我的祖国。刚才那个苏联人侮辱我的国家，我不会容忍这样的行为，即便我比他军衔低下，身份卑微！”
卡尔说完，发现StG44的脸色变得铁青。
“军队有军队的纪律，有再多的怒火也不可以对长官发泄！”StG44喊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报告教官，我叫卡尔·米勒！”卡尔喊道。
卡尔知道，自己已经戳在StG44的痛点上了——他刚才的话对StG44来说，估计也算是一种变相的顶撞。二罪并罚的话，他不可能逃得过惩罚。
但是他问心无愧——毕竟他只是个新兵，能做到的爱国，在当前也只有顶撞所有侮辱祖国的人。
“卡尔，现在，绕操场跑十圈，每圈不得超过一分四十秒，否则加罚一圈。”StG44的眼神凌厉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开枪把卡尔杀死，“上跑道！”
“是！”卡尔听完要求，内心开始觉得有些发慌，但是他还是昂首挺胸地走向跑道。
十圈，每圈不能超过一分四十秒，这个要求可以说有些苛刻——对于一个经常锻炼的人来说，前几圈还绰绰有余，但随着体力的下滑，速度会渐渐减慢，在第八到九圈之后很难再保持那样的高速了，按照StG44的要求跑下来会非常勉强；更何况，卡尔是一个专攻人工智能的大学生，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看数据，熬夜和不规律饮食如同家常便饭，身体素质也大不如前。
这个教官，故意不要求四千米跑多少，而是要求每圈跑多少，完全是刻意刁难。
卡尔咽了一口口水，然后，腿一发力，开始在操场上奔跑起来。他的身侧，StG44毫不留情地按下了秒表。
“StG44，你还真的教训他了啊。”StG44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她回头看去，Kar98k正朝自己走来。
“是的。Kar98k，你是来看好戏的?”StG44说道，“我不认为这很有意思。”
“不，我只是来看一个教官如何被自己手下的新兵教训的。”Kar98k笑着说道，“在乱世之中，如此热爱自己国家的人，已经很少见了。”
“吼?你的意思是说，我被他教训了?”StG44的眼神又恢复成了刚才的凌厉。
“是啊，就是这个意思。”Kar98k不顾她凌厉的目光，把手放到她的嘴角上，向上使了使劲，“你也笑一笑，不要再装威严了。”
“这样我可笑不出来，我可是先被手下的新兵教训，又被同为教官的你教训。”StG44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要想我笑也可以，不过，手先拿开。”
“哦，我忘记你有洁癖了。”Kar98k把手放了下来，看着StG44说道，“用不用给你一点消毒剂?”
“开玩笑也要适度。”StG44拿出手绢擦了擦脸。
“说实话，StG44，你有没有想过咱们存在的意义?”Kar98k看着StG44把脸擦了一遍，把手绢收好以后，突然问道。
“这个咱们都探讨过好多遍了才对。”
“所以说，这份爱国情怀，也算是我们学习人类情感的范畴。只不过，因为我们是给公司服务，所以爱国对我们来说作用不大。”Kar98k说道，“但这不代表我们应该否定人类爱国的情感。当然，我们也只是从资料库中看到过爱国的定义，今天也算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爱国者。我们可以从他身上尝试着把这个概念理解理解。”
“我也不是想否定。”StG44说道，“我只是觉得，我不会从卡尔身上把‘爱国’理解透彻的。毕竟，最后，我们什么都不会剩下。”
Kar98k听完StG44的话也是一愣，然后就不说话了。两个人并肩看着卡尔在操场上卖了命地奔跑，脸上的表情虽然因为疲倦与强撑而渐渐变得狰狞，但是他的目光依旧坚定。
他相信自己没错，所以无所畏惧，坦坦荡荡。
“对了，你刚才说他叫什么?”
“卡尔，卡尔·米勒。”StG44说道。
“跟那些后辈称呼我的名字一模一样啊……算了，两个卡尔，会很有意思吧。”
“靠，卡尔，你才回来啊！”
当卡尔拼尽全力跑完了十圈之后，StG44倒也没刁难他，而是直接放他回自己的宿舍了。即便他最后三圈都没跑进一分四十秒。
当卡尔进入宿舍后，他的室友立刻关切地把他已经站不稳的身体扶上床，然后给他换衣服，拿毛巾给他擦身子。他的室友碰巧都是大学时的同学，所以自然也没多说什么，更没有什么冷嘲热讽，倒是在替卡尔打抱不平。
“你知道吗?邻寝几乎要把卡尔嘲笑得一无是处了，还说什么‘爱国爱到自己遭罪，纯属活该’、‘他的爱国在苏联的渗透面前一无是处’……真是混蛋……”一名室友说道。
“少说两句吧，没看到卡尔现在累成这个样子嘛……”另一名室友说道。
“爱国才不是什么一无是处的事情！我愿意！”
卡尔突然怒吼道。
三个室友面面相觑，然后都不说话了，默默地给他擦身子和按摩，帮助他放松肌肉。
入夜。
“卡尔吗……”
StG44在宿舍的床上坐着，望向窗外少见的皎洁月光，想着今天下午惩罚过的那个新兵，胡思乱想。
她对这名不屈的新兵有了更多的思考和关注。
而在同时，教官宿舍楼顶层。
“卡尔啊……”
Kar98k看着卡尔住的宿舍楼，有些开心地笑了。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是毫无疑问，她也对卡尔更加关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