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大海的边缘,有以收集死尸身上的物品为职业的一类人。往往这一类人都是贫贱甚至连一个身份都不曾拥有的。
一次工作,他们通常会首先接下自各豪门世家所暗中布下的任务,在寻找被指定的物什一路上,随手这捡捡那捡捡地去找些看上去值钱的玩意来补贴自己的生活。工作虽并不光彩,但一次探索下来,再怎么说,未来一个月的生活是不用再担心的,比起四方诸国里劳累一天连饭都吃不饱还得考虑第二天该怎么过活下去的一类人,他们自是认为自己要高人一等的。
现在,自这个职业涌现开始,大抵有将近十年的时光过去了,曾经栖身于城市的一类人建立了他们自己的家庭,虽生活困苦但也苦中带甜,终有一天他们会老去,而后子孙赡养拼命了大半辈子的他们。
但走向远方大海的那群人不会,你听。从大海的方向,有好像汽笛长鸣的声音传过来,似是来自大海中央的漩涡之底,却又感觉声音就从脚下的沙滩上升起,它们是富有层次的声音,就像教堂里唱诗班的大合唱一般,但海边有教堂、又或者说四方的诸国有建造过邮轮这样的东西吗?没有,没有···你且再仔细去听那声音,那像是什么?没错,没错···是身体上诞生伤痕时的悲鸣声,在过去十来年的岁月里,有许多人都消失在了死一般灰暗的沙滩上,他们迷路在伸出手都难以看清五指的白色大雾里,然后他们发出巨大的呼喊的声音,死前如此,到了死后亦不曾停止。·······················
“神明,早已把我们遗忘了。”
“自彼界而来的使者啊。应谨记,畏惧吾辈之王,即自太古以来存在至今的幸运儿,狡诈者。但同时我请求你,使者,在海的另一端,诸王的子嗣被困在了不老的城池之中,倘若等到诸国的城墙倒塌,浮空的太阳熄灭,那么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且还有一事,务必谨记,阁下应···”
不清楚是在什么地方,但模模糊糊有看见石砖做的方形平台以及模糊作环形的火光环绕在四周。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从鼻腔里没有涌入鲜血的味道,但是寒冷,连自身的存在都无法知晓却能清清楚楚感受到的寒冷告诉自己,不祥的存在笼罩我的周遭。
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高跟的鞋子所踩在石砖上,所发出“噔,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昭示着那个散发出危险气息的存在正不停的接近自己。一个温度,寒冷?不,是截然不同的温热,我能感受到他正渐渐地靠近自己,随着距离的拉进,我丧失大半功能的眼眸也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那是一束火光,比蜡烛上的要更加细长,却也比蜡烛上的要更加脆弱。一个强大的生物凑近我的耳边——因为我此刻正能感受到他匀称的呼吸,用人类女性的口吻,他这样说:
“终于,我找到你了,异端。”
·······················
“噗哈…呼…呼…”
像是刚从溺亡的危机中得到拯救,躺在沙滩边上的,同一具死尸并无什么二样的男人拼命地呼吸着久违了的空气,随着时间的迁移,伴随着自身的五感渐渐恢复,胸口心脏附近持续且深刻的疼痛也越来越在自己的注意力里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
不是睡醒时短暂的头痛,不是昏迷中恢复晕晕沉沉的感觉,他是可以明显觉察出这几者之间的区别的!在他身体上正发生的演变就如同盘古开天一般,从无到有,从零到一,他身体的机能正从枯竭回归这具身体的年纪本该有的模样。
但他总觉得还差了些什么,是人的灵魂有所残缺,但究竟是哪一部分出了岔子呢?不…不是…不是缺失从经验中思考的理性,不是缺失自人生的经历中而取得的品质,是某种遁形于颅骨之里的东西才对,大脑的内部,皮层的深处,啊…是…是…
是记忆啊,是经历啊,我所有的习惯,怎么全都成了空中的楼阁了!
“噗。”
一口沉积的血液硬是自他的喉舌中上涌,尽数喷发在灰色的沙滩上。倘若男人此时的状态一如既往,他一定会为那抹代表鲜血的红色刚一呈现在灰色的模板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无比震惊。
但现在他有更值得注意的事情,一个声音,一个逐渐清晰起来的,发自自己周遭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死人!是死人!死人真的活过来了!这里有人吗?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男人先是一阵面对这个说法的茫然,随后觉得自己还是应当寻得当事人解释个清楚,于是顺着声音的来源将自己的身体翻了个面,侧躺在沙滩上,这才寻得了声音的来源——一个年轻而并不熟练的窃尸者,然而此刻男人却并不知晓巡游沙滩之人究竟是何种身份。他眼前的这个人恐惧,这个人逃窜,这个人摔倒,这个人因自己的一举一动而不断地大呼小叫,但这个人再怎么说他还终究是个路人,而与之对应的男人所明白的是,万事万物以及万种信息,最初都是要出自无名而默默的路人之口的。
“我不是死人,别说那种话,晦气。我受了很重的伤…嘶…你能过来帮帮我吗?”男人用一种假装相熟的语气说着。
但得到的结果却并不理想:“我现在相信他们所说的传说了,他们还说过诈尸的死人会保留有常人的理智,但我一过去你就会拔刀砍向我,我说得没错吧?嗯!”
“那你既然这么忌惮我,也别在这装什么王八了,赶紧跑吧。”
“你是不是布下什么陷阱了?在这四周。但你休想!我不会上你的当的,就算是死,我也要…也要为国尽忠!”
啧。
这家伙…怎么好说歹说偏就是不听呢…
手臂和腿上的知觉有些恢复了,感觉自己好像有站立起来的能力了。
那么就用事实去告诉这家伙我是死是活吧。
“呜啊啊啊啊啊!”
看见男人一只手撑住地面并用另一只手捂住胸口伤痕的姿态,窃尸者一瞬间便臆想出了男人下一步的行动,以恐惧为动力,饥肠辘辘而能量不足的大脑里一下子释放出此前从未有过的活力。他联想到男人杀死自己时的情态,血液四溅,最终留在地面上的自己的尸体会是血肉模糊,骨头从原本的位置穿刺出暴露在空气之中;人快死时所必要经过的也一定有对自己过往人生的回马灯才对,于是他绞尽脑汁去寻找至少前些消遣作乐的时日里于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事物,但他仍是不能,就好像此刻将这具空虚的躯壳给榨干了他也无法寻得任何的价值一般,到最后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对自己说:原来我真的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心里是如此想着的,身为动物的生存本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不停地在地上向后挪动着,不停地冲着四周大喊大叫着——也许这样的呼声只是让周遭的同行更加远离这个地方罢了。直到男人高大魁梧的身形挡住本就不算充裕的阳光。他缓缓闭上自己的双眼:哈利路亚!哈利路亚!既然无力求生,那就只能希望自己死后能去往一个好归宿了!他如此不停地想着,那把并未落下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拔出的刀悬在他头顶,“滴答,滴答”,他仿佛已经听见死神的时钟逐渐走向整时的声音了!
“啪”
“赶紧起来扶我一把,我都说了我不是死人了,你像个娘们一样在这磨磨唧唧什么呢!”男人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啊啊,劫后余生的愉悦啊…此刻正如同自天堂洒下的圣光一般洗涤了他的身心。
他先是将眼睛张开一条缝,这样观察良久确认男人的手上没有拿着利器之后才总算敢缓缓睁开眼睛。
“敢问兄台,姓甚名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身份,如果你知晓,能不能烦请告诉我一声,我又究竟是个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