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如他所说,男人并不知晓自己是谁,不清楚现在的身份,更不清楚此前的身份,遗留在他现在这层浅薄的意识里的,只是一些词汇及其背后所象征的含义而已。
“小人姓何,名进,是在海边工作的,这里原本是打渔为业的地方,但到后来不知怎么,周遭的尸体就多了起来了,渔民们也都逐渐逐渐都失了业,小人算是没什么钱赚,却还留在这个故地的,少有的一类人了。至于先生,小人愚钝,关于先生的事,小人确实是一概不知啊。还请先生宽恕。”
两个人并肩从海岸向内陆走去,因为窃尸的人是记得来时的路的,男人也已经听他解释过这其中的个中缘由了。
“你确定你一点不知道我的事情?就像…我可能之前穿着什么衣服,但现在却被扒了下来,如你所见就只有身上这一件布衣?”
男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的事情,但他的第一直觉告诉他他此时就应该问这样的问题,他的确感知到了自己正被什么东西牵着鼻子走,可他也丝毫不能抑制他作出此番决定的冲动。
“嗯…我…我一概不知,先生,我真的不知道。”
男人低着头又再次陷入沉思了,看不见的海风在沿岸吹拂,雾里是自己,雾外有只只海鸥在长声鸣叫,一番对话下来,一阵苦思冥想过去,男人仍是一无所知当中的一无所知,可以说是无知敲响了老家的门了。
“还有,有关你说过的那个传说,死者复生…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先生…”
“嗯…”
“先生…”何进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还连带着晃动了几趟男人的肩头。
“你说,何进。”
“您抬头看看前面。”
应了何进的说法,男人抬起头去看何进此时正看向的方向。迷雾…尸体…仍是又尸体所堆砌而成的迷雾丛林…但自那看不清的地带之中似乎又有什么在蠢蠢欲动,那是…一抹快要沉入漆黑的蓝色?是海的颜色!?
“先生…我…我向您保证,我来的时候我确实就是走的这一条路啊。谁知道怎么回事,我们…我们又绕回海边来了。求先生宽恕!求先生宽恕啊!”
“嘘…”
男人将食指放在嘴唇上,中断了何进再求饶下去的计划,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何进也明白还是听从这位先生的说法为好。
“先生?”
此刻男人已不再有任何精力有余地分配到身旁这个阿谀奉承的人身上了。
他听不到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先前一路上可能是送行的海鸥这时候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在这死亡笼罩之地突然降临的万籁俱寂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的征兆。生物的…不,某样为活着的生物所恐惧的存在正在自己的周遭巡游。一睹这些家伙究竟是怎样恐怖的存在已经不重要了,当下更重要的是敌明我暗之中明确他们究竟是否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存在,以及接下来的逃跑路线应该如何规划。
“先生…”
“我说了安静。”男人尽量压低自己的语气说话。
“可是先生,你看那里…那边有…有…”
男人顺着何进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自迷雾中,有一群模糊的人影矗立在那里,歪歪扭扭地。
何进已经不敢再接着思考下去了,他捂住自己的口鼻尽量压下自己发出的声音来。他想要尖叫,他想要求救,他又想到自己血肉模糊的模样,他想要拔腿就跑可此时双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来。
“阿帕罗,我的孩子,你在哪里。”
“毋需恐惧啊,我的孩子,现出身形吧,快快回到父辈的身边。阿帕罗…”
“呼啊…”
正在生死一线的时刻,何进却不合时宜的发出了击破寂静的声音。男人用责备的眼神看着他,可当下却也无法再给出什么适当的惩罚了。
“阿帕罗?是你吗?”
“呜啊啊…阿帕罗…阿帕罗!”
该死!该死!有个身影冲过来了。
两只手臂,三只手臂,更多!原先还有个人样的身形现在正逐渐变得诡异了起来。多出的手臂以及背后的脊椎还在伸得更长,它们用来撑在地面上以支撑不正常的身体结构以及提供更快的速度,身体器官超乎进化规律的突变使空气中一下子弥漫起鲜血的味道。两条腿是绝无可能跑得过这样的东西的。不仅是何进,就连男人自身也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乱当中。手足无措之下只能看着那个身形距离二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虽然胜算不大,但只能凭自己手上的利器一战了吗?我该怎么做…我究竟该怎么做…
嗯?
东洋的刀法,西洋的剑术,这些都是些什么东西,这些东西究竟为什么会存在于我的脑海里…那我的身份究竟是…该死!靠近了!没时间想下去了,病急乱投医,那就随便用上哪一招吧!
近身的枪,顺风的刀,出其不意的刺击。敌人手上没有武器但看样子却很强大…是生是死就决定在这一刀之上。倘若失败我的头骨也许会整个地碎掉吧…不能打退阵的鼓!那么就砍向他的下盘,先向左迈出一步假动作向右闪避时再顺势挥刀。好极了!
“阿帕罗啊啊啊啊!”
也来不及了!
空无一物的眼眶已经凑到男人跟前,男人此前从来没有见过张着嘴而失去双目连鲜血都凝结在脸上这样凄惨的死状的。但来不及恐惧了。一刀…一刀…是生是死就在这一刀之中,就在这一刀之中…
它抬起手臂了!抓住这一刻,没有再做假动作的必要了就这样直接出击吧!
刺击!
好一个刺击。
这一阵攻势不仅是包括了男人审时度势的智慧,更多的还是视死如归的决心。不仅仅是稳住下盘向前出击的刺击,男人同时拼劲全身发出的冲撞也是决胜和保命必不可少的因素。八只手二人身高却还留有半副人样的怪物在男人的冲击下倒在地上,八只手不断地抬起试图扒开身上的男人紧接着却又无力地落了下去,如此往返数次,怪物便只能在地上不断颤抖直至生命终结了。
“呼…呼啊。”
男人从人骨——不知能不能被称作人骨的畸形物之间拔出自己的刀刃,尽管还躺在怪物的一边,劫后余生的安全感和战斗中沸腾的血液仍然一瞬间涌入他虚弱的身体,他又一次感到疲惫不堪了。
“何进…”
“呜呜呜…”
战斗一结束,何进便飞似的跑到了男人的身旁,跪倒在他一旁不停地流泪。
“我还没死呢,哭什么。先扶我起来,何进。”
“呜呜呜…”
“何进?”
“不是啊,先生,我们…呜…我们好像被那些东西,团团包围起来了。我还年轻…先生…我…我不想死啊…呜呜呜…”
男人双手扶起上半身,朝着四周看了一眼,确定事实如何进所说无误过后,他反倒坦然地躺在地上,一脸平静了。
“先生?…”“算了吧,何进。”
“坦然面对死亡吧,不要死得太难看了些。”
狰狞,不甘,涕泗横流,到了最后,看上去最不甘心接受现实的何进却也接受现实了,四周的怪物朝着他们靠拢,命运之下的无力感沉重地捶打在二人身上。
从男人闭合的双眼里,他还运动着自己的大脑。
是回马灯。
但是…
我还什么都没弄清呢…没有见过王国的景象…没有遇见朋友或爱人…什么都…没有做到…
不安感没有消退,不甘之心仍在跳动,但男人还是选择面朝迷雾之外的天空,闭上双眼的神态变得狰狞起来,似在与什么作斗争。
“吁——”
嗯?怎么回事?
“我是边关守军,已死而复生之人,滚回你们该去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