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种低沉的声音。
“我,向你……?”
“嗯,求婚,你可以试试看啊。”
八重感觉到一种天旋地转的荒谬感,简直就好比自己冲澡的时候龙头里突然流出了沐浴液一般怪异。
他低下头,等待荒谬的感觉稍稍过去,却又有一种屈辱的感觉涌上心头了。
——他已经,五十五岁了,居然还感受得到这种小年轻才会无法遏制的感情,不得不说,很是扯淡。
“如果你是在怀疑我的话,你大可以放心,除去神的身份,我就是一个女孩,不是我自夸,我的外貌性格和能力都还不错,也没被别人‘用’过,你真的不动心?”
神明好似知道八重不会抬头一般,她说话的声音确实没有一丝颤抖,甚至带点笑意,但无论罄几次观察,她就站在八重的面前,不停地流泪,眼角的泪水在无声地划下,却在下颌处消失不见,没有落在地上。
她的嘴角扬起,却是哭的表情。
“你有……什么目的吗?假如你真的是所谓的神,又怎么会贪求凡人之物?”
八重依旧低着头,没有看到祭礼脸上的泪珠,他只是……被一种自尊被践踏的感情冲击——有一瞬间他想就这么找个借口逃回去,却被心中一种无形却强而有力的感情束缚在原地。
“对,我是这个二线城市的首富没错,但这个国家有三千亿人,上千个城市,我的财富不过是沧海一粟,对你而言是没有价值的。”
“我不在乎钱,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相当于这个世界分量的黄金。”
神的话语带着一种风轻云淡的不在乎。
“那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某种感情。
自从三十岁往后就再也没有感受到过的,激烈的感情——哪怕自己真的向着女儿求婚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比背德感更加劣质,宛如加了水的酒精一般的感情。
“是权利和人脉吗?我确实跟市长有些关系,但是因为早年的一些事情我跟他闹得很不愉快,顺带一提,接下来我的公司会被恶意收购,我的剩余价值就仅仅只有做一个富家翁而已!连教导女儿都做不到的富家翁而已!”
“我不在乎权利,如果我乐意,一个响指就能够有无数人为我卖命——我没这么做仅仅只是因为我尊敬那些人的自由意志。”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只有这些东西!愚弄我对你有什么好……?!”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到了正在流泪的神明。
神明温暖地笑着,泪水却依旧没有止息,风吹过,撩起她的发丝,随空而舞。
“你的初恋死于你二十四岁那年,第二次喜欢的女性去站了街,得了性病,死于你二十六岁——四十岁之前你一生大约有八次跟女性发展关系的机会,而她们有五人死,二人在你这骗够嫁妆以后嫁做他人妇,一人在精神病院——而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你,到底……”
八重的脸色变得僵硬起来,但神明的神情只是更加柔和。
“八重,我看得到,你的一切绝望的过去,我都看得到。”
神明的脸上带着一种八重和樱都无法读透的感觉,像是痛苦,像是悲怜,又像是喜悦的感情。
“……”
他张了张嘴,像是干渴要死的鱼,却几乎挤不出基本的话语。
而此时的樱已经陷入了一种混乱的状态——她从未听过这种事情,毕竟,预知未来不能让她得知过去的事。
“为……什么?”
八重喃喃着。
“什么为什么?”
神明叹了口气,明知故问。
“为什么,我,她们,要经历这些?我们做错什么了吗?神明啊,回答我。”
他的话语已经变得支离破碎,不复往日商场的犀利。
如果是神明的话,应当能够解答才对。
“你想知道?但,我劝你还是别问的比较好。”
——人们总是孜孜以求那些得不到答案比较好的事情,千年,万年,无论多久都是如此。
“我想知道啊!为什么我们会经历这种不幸,为什么我们要遇到这些事情,为什么……我们连自救都做不到?”
他的声音逐渐衰落下去,到最后已经低不可闻。
神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将唇瓣靠在了这位年老的男人的耳畔,轻轻地说——
“巧合而已——你所经历的一切,不是因为你的运气很差,应该说世界上根本没有运气这种东西,你,以及你所经历的悲剧,只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某些硬币恰好投到了背面而已。”
——那是如此残酷的话语。
无常注定三更死,黄金难买五更头。
终于,听到这句话的八重,在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一般,一种接近暮年的气息让他感觉一切都变成了过往云烟,他靠在了一旁的树干上,感觉浑身都没有了力气。
——说到底,他向女儿求婚,只是因为……他终于能够向一个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求婚,而不用担心对方的安危,也不用担心自己被骗了,这个从壮年逐渐衰落的男人,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有一位不用担心对方安危的伴侣罢了。
“……所以,向我求婚吧。”
神明看着八重的样子,低下了头,林间的风像是吸走了他的生气,让他靠在树干上的身形显得更加瘦小了。
“如果你需要一个代替品的话,就使用我吧。”
“我没有资格啊——我只是一个,即将失业,而且但凡女人跟我扯上关系,就会死得很惨的老男人,仅此而已。”
他已经有点自暴自弃了。
接下来他的人生,大概要么是被举报然后送进监狱,要么是在女儿都离开他之后,孤独终老吧。
幸好他的钱还足够花到买好棺材——可话又说回来,谁又会为他下葬呢?他早已没有了血缘上的亲人了。
“八重。”
他原本已经连退休后买几只宠物都想好了,但此时,身前的触感却将他拉回了原地。
白色的少女,将手放在八重的肩头,用无比认真的眼神望着他。
“死的形式不止有一种——如果人生失去了意义,那便与死没有分别。”
“可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没用的……”
“我在意,八重,你的灵魂,我很在意。”
八重愣住了——他没听过这种说法。
“我不会在乎你的钱,不会在乎你的地位,不会在乎你的人脉,乃至于年龄,当我谈及你,那么除了你的灵魂,便没有任何别的东西站在神的面前——那是我唯一珍重的东西。”
她低声,用樱听不到的声音说着:“因为你,无论在哪个未来,你的两位女儿都没有受到过大的挫折。”
“即使是突如其来的变故,即使是毫无道理的无差别袭击——你,都站在她们身前。”
“无论世界如何变动,无论未来几次改变,有些东西都是不会变的。”
她结束了呢喃,松开手臂后退两步,用罄也听得到的声音,温柔的声音在夜风中传向远方。
“现在,有一个女孩站在你的面前,不在乎你的钱与地位,不在乎你的年龄,不在乎你是否恋慕你的女儿,离开了这些东西,我们终于有机会聊聊一颗坚韧的灵魂。”
她露出了比月光更美的笑容。
“现在——请向我求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