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了?”
推开木屋的门,祭礼刚刚关好门就看到了坐在床上对她怒目而视的莲。
她墨色的黑发蓬乱着,甚至还有几根倒立起来,揭示着莲并不美妙的心情。
像是睡到半夜起来一拍身边,枕边人却悄然离去不知道在哪里鬼混的中年社畜。
“去见这次委托的关键人物。”
祭礼假装没有看到莲审视的目光,在床边坐下,打了个响指,一身的道袍就变换成了睡衣。
“是八重吧。”
莲将祭礼意图轻描淡写带过的重点指出了,她把手放在的祭礼的肩头上,扣紧。
“而且没猜错的话,你又说了吧——‘即使牺牲我也要给你带来幸福’这种话。”
“……不愧是莲,真是了解我呢。”
“别开玩笑了你这蠢货!”
莲突然搂紧了祭礼,用力之大甚至让祭礼有些喘不过气。
而莲之所以如此激动:
“如果他真的动了邪念,你根本就没法拒绝啊!!”
神明的守则有三。
其一,如果有人到祂的面前坦诚其真心实意的愿望,神明必须实现。
其二,比起不做什么,更应该做些什么。
其三,不得对人抱有过高的恶意。
正因为第一条的存在,神明必须有一位搭档,用于帮助祂挡住来自其他人的恶意。
——如果偏激的无神论者走到神明面前,衷心要求她死,就必须由搭档在一旁许下相反的愿望才能互相抵消。
虽然说不遵守守则的代价仅仅是神力的消退,但是对于祭礼而言……
“莲,你在害怕吗?”
“……”
神明轻轻地回抱着祂的羔羊。
“你在害怕我离开你——我很高兴能有此殊荣。”
“但不用担心,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作为神,我永远在你身边。”
“……那你为什么要去找八重?”
莲将绯红的俏脸埋在神明小小的肩窝里,感受着神明身上好闻的味道。
“——因为他会拒绝,无论多少次,无论哪条世界线,他都会拒绝。”
她说出了答案。
——道德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当她对八重说出“请向我求婚吧”的时候,她几乎是背叛了莲的,因为她根本就没法拒绝。
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八重不会答应,于是她又符合了一种道德上的直觉了。
“莲,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无论哪条世界线都不会改变,神力也没法动摇一丝的。”
“八重……这个人,有着一颗坚韧的灵魂——他想要通过遵守法律来遵守道德,最终却几乎被自己的背德感所击垮。”
——等到四十岁再收养也好,给自己女儿安排了恰当的潜在对象(老师)也好,这个人总是用一些拐弯抹角的方式来规避内心的罪恶感……那是对自己女儿出手的悖德,是监禁两位少女十余年的自我谴责。
“我被他灵魂上的坚韧所吸引啊——他几乎是一个生活无法打倒的人了。”
——经历两次感情和金钱上的双重背叛,依旧能够坐拥这个城市首富的名号,其本身就十分不可思议。
“但他又是如此脆弱,脆弱到自我内部就会简单的崩塌。”
——当他发现自己原本当做某种替代品的两个女儿长大时,他又被两位小小的女孩的纯真所感动,内心当中的亲情不断地放大,原本恰好缝补上了内心空隙的地方,被亲情和爱情丑恶混合的东西扭结成了淤血般的块状物。
于是,几年就这么过去了。
他原本以为投身工作能够让他稍稍缓和——因为这些钱最终都要进入两位女儿的口袋的,于是便能够稍微缓和他自己的罪恶感吧。
但是……
——最终,这份麻木也被小女儿老师在几天前的表白所打碎了。
有的人的血是无法燃烧的,有的人的血却仅仅是被冷水所冲涮过而点不燃而已,只需要等待一个大好的晴天,以及一丝火星,就会燃烧得比谁都猛烈。
道德,法律,自我,欲望,这些薪柴终于有机会在一个五十五岁的男人里燃烧。
“那很美,莲,那很美。”
“我看不到灵魂的光,但我感受到了美——他拍开了我的援手,选择独自面对……是一种压抑与释放,道德在虚伪的自我中被击碎,却又靠着残存的碎片组成利齿,在约束中啃食着自己的灵魂的美,像是衔尾蛇一样。”
祭礼朱红的眼睛透过现实,望向一个即使神也没法看清的世界。
“……”
莲充满复杂地望着她——她知道祭礼为什么不带上她了,因为只要她在场,是绝对不会让祭礼说出自我奉献到那种程度的话的。
也就没法看到八重将祭礼的手拍开的瞬间。
但只是……莲没法释怀。
“别担心,若是你的灵魂燃烧起来,一定会更好看的。”
“我……我不在乎这个。”
——其实有点在乎。
“但,但是你也没有必要真的做出来吧,不去……不行吗?”
“可以,只要你向我许愿,就可以。”
“这个说法太狡猾了……”
简直就好像祭礼是为了莲而放弃了生命中少有的爱好一样。
“莲,我很愿意为了你约束自己,只要我还作为神一天,我就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所以,不用约束自己的,尽管许愿吧。”
“那……”
莲沉默了一会,墨色的长发跟白色的发丝卷在一起,交织成片片灰白。
“今晚,不许离开我。”
“……真是的。”
祭礼轻轻地苦笑,摇了摇头,又拥抱了莲一下。
“睡吧。”
她怀抱着自己的搭档,坠入了梦乡。
……………………………………
——到底,自己真的是为了看灵魂的光景吗?
祭礼自己心里也有数——虽然对莲说的一切都并非谎言,然而,所谓的人,其复杂性是莲花和彼岸花的花瓣都无法数清的。
自己是货真价实地想要拯救八重的。
但无论哪条线路,八重都没有接受自己的拯救,选择了独自奔赴那个……属于他的未来了。
“起码,最起码……”
神明祈祷着自己的未来预知是错误的,用近乎哀求的方式发出了邀请——但八重却一如八重一般行动,最终也会迎来八重的结局吧。
注视着那份悲哀,神明留下泪水。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对无可救药之人伸出援手”——仅仅是这样的誓言而已。
无论多少次,都想要拯救的人,多如恒河之沙。
神明已践行了,不会谈及后悔之事。
然而,所谓的疯狂,便是重复着同样的事,却期待着不同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