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染上了红霞般的伤痕。
也不知道是雨水中的重金属,亦或者是前几日人们的血溅上的痕迹。
夜晚,守门人依旧独自对月。
“嗒。”
轻轻的,身后传来了踏步的声音。
“回去。”
墨头也不回地说着,手中的枪把已经在六日的摩擦中染上了汗渍,变得仿佛黏在手上一般可靠。
“墨——你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甚至也不睡觉,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两天又下了一次雨,摆其所赐这个营地不太缺水——尽管如此,绝大多数人依旧苦恼于干裂的嘴唇和日渐接近的死亡。
是割,割又一次站在了墨的身后,不同的是,上次是讨论和询问,这次则大为不同。
“我说——回去,再向前一步,我就开枪,就这么简单。”
喉咙深处的干渴让他连说话都有些困难。
割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向前了一步。
“……你真的,想死啊。”
墨将枪举起,向着割的脑袋。
“墨——听我说。”
然而,面对枪口,尽管割有一瞬间的恐惧,却依旧打起精神面对着墨。
墨的手没有扣下扳机,示意割继续说。
事实上,他已经山穷水尽了——山洞外的森林里,威胁没有出现,与之相反的是内斗已经撕扯着将这个团队化为了一盘散沙……如果不是还有墨这个“敌人”,或许这些人之间会各自为战,最后就连能活下来多少个都不知道吧。
子弹,只剩下两发,而其中之一或许会留给自己也说不定——墨莫名的有这种预感。
“我……很想相信你的。”
割低下头,看着自己在几日的磕磕碰碰中已经磨损出裂纹的手表。
——若在平时,自己的父母会狠狠地斥责自己,并以拥有这种邋遢的儿子而大发雷霆吧。
但此时,即使是富家公子,也没有任何高人一等的地方了——在眼前的牧羊人眼中,大家都是平等的羔羊。
割难以思考这到底是好是坏,尽管他能理解在“一大堆前提”之后,墨的行事有其逻辑性,但他也无法排除眼前的少年被邪教洗脑,擅自囚禁所有人,最后举行邪恶的仪式的可能性。
……无论有多么微小,这种可能性的存在都让割感到战栗。
这也是家乡的国度的传统——他们不喜欢神明,他们相信高高在上的只有人类自身。
人定胜天。
“你们本就该相信我。”
墨淡淡的话,让割沉默了。
——是的,他们本该相信他,本就该相信救下了那个哭泣的少女的他。
“那个人她……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在哭泣的少女遭遇危险的夜晚,墨是毋庸置疑的英雄——可夜色太黑,即使是被拯救者也没能记下救命恩人的面目……取而代之的是,当月光洒下,只有割将少女扶起,嘘寒问暖。
这实在是不太公平的事情了。
“……”
良久的沉默。
数日,不过数日而已,猜疑就在沉默的守门人和健谈的备选领袖间蔓延开来。
两人似乎都想先开口,但总是在滴水可闻的每一个瞬间错失了机会。
石洞外的森林幽深,苦涩的味道顺着风吹进了鼻腔。
“杀了我吧。”
墨突然说着,将手中的枪递向了割。
割的手指捏紧了,微微颤抖着咬紧了嘴唇。
——两人都很清楚,约莫从明天开始,仅仅“打伤”已经不再能够阻止这些人外出逃亡。
有一有二必有三,仅剩两颗子弹,在最后一颗子弹几乎不可能被用出的情况下,倒数第二颗的用途就显得格外重要……而唯一。
必须要有人死。
而割很清楚,最好的选择,就是面前的墨——只要用诡异的宗教勾勒出背景,所有人都能轻易脱罪。
这也是墨前两天在做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做,也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他们的猜测,只是任凭舆论发酵,将他所不存在的背景勾勒得血肉丰满。
一个邪教徒死在这里,道德和法理上都说得清。
“或者,我也可以杀了你。”
墨低垂眼帘,见割许久没有答复,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枪转回了原来的位置。
对准正中——这次,不是戏法。
“消失……不行吗?就当藏了尸。”
割呢喃着,甚至他也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一具尸体能让所有法理之内的人安心,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行。”
斩钉截铁的声音——他知道这以外可能有更好的做法,但是这无疑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毕竟,如果必要……一具尸体,就是十七个人两天的口粮。
“所以——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有拿起枪的勇气,就现……”
“墨”割打断了墨的话。
借着月光,墨看到了割眼中的神色。
“……我知道了,最后,有什么遗言吗?”
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割则沉默了片刻。
“墨——我,是因为我的错误抉择,才让所有人来到这里的。
我即使活下去,也不可能过上平常人的生活了——我会被唾骂,直到死亡都不会被遗忘地唾骂。”
他身体颤抖着接受了寒冷的气息,仿佛被死亡的女神怀抱着一般恐怖而如坠深渊。
但是,即使如此,话语,唯有话语,还可以传达。
“但你不一样——你理应接受所有人的爱戴……因为你……你……”
他有点哽咽,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
“嘶……”
他咬破了嘴唇,肺部轻轻地痉挛着。
“——动手吧。”
而最终,只是吐出一声决然。
“……”
然而,沉默了许久的墨,见到割的样子,先是眼神有了一丝波动——随后,却将枪收了起来。
“你……”
闭上眼许久都没有感受到疼痛,割茫然地睁开眼,却发现墨已经转过身去,坐下身去。
“你不会真想死吧——回去睡觉吧,我会想办法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
瞬间鼓起的勇气像是被刺破的气球一般瘪了下去,割腿脚都发着抖,甚至直到他躺下——他都不记得他是怎么踏过了帐篷和山洞口之间的一段距离的。
……………………………………
身后的气息渐渐远去。
墨的嘴唇突然颤抖起来,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恐怖——莫大的恐怖淹没了他。
用颤抖的手打开了弹匣,期间失败了两次,这几天枪托和手心之间完全没有分开过,撕开的时候居然有一种撕开皮肤的质感。
……然而,即使是真的撕开血肉的疼痛,也不及墨此时心中恐惧的万分之一。
“……没了……”
——刚才,他其实已经扣下了扳机。
他已经做好了背负人命的觉悟,而决定作出最为残忍的决定——他要履行一开始的誓言,即使手中染上人命的鲜血也在所不辞。
……但是,没了。
——最后的两颗子弹,不翼而飞。
空空如也的弹匣,和……扣动了也没有射出子弹的手枪。
恐惧淹没了他,漆黑的恐惧淹没了他。
“我的……神明啊……”
困倦,疲惫,饥饿——以及巨大的心理冲击,在一股神秘的力量中叠成完美的睡枕。
墨,倚靠着岩壁,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