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对我的袖手旁观感到不忿吗？”
余夏的雨，淅淅沥沥地坠落了。
“……”
“放心，我不会因为你的回答而改变做法的。”
黑色的神明俯视着似乎有点纠结的墨，安慰着说。
“——有一点。”
“我生气了，不帮你复活了——别用这么空洞的眼神看着我，反正你也没法对我做什么。”
墨用一种用尽感情的机器一般的眼神打量着黑色道袍的莲，随后又好像生怕对方反感一样低下了头。
“——我想知道，我的，关于神的猜测，有多少是对的？”
墨张了张嘴，吐出的却是莲未曾设想的话语。
“……开口不是问能不能救回她，而是问我关于神明的假设？——看起来你不太在乎她的死活啊。”
莲看着上身逐渐被雨淋湿的墨，近乎于嘲讽地说。
“……”
墨则不敢与莲的视线交锋——他只是转开视线，将自己的心情藏得深一点……再深一点。
见对方仿佛永远不会反驳的样子，莲终于忍受不了了。
“喂……我可是在拿她的生命开玩笑哦——那个会给你喂饭，跟你一起的时候比什么都开心，看起来跟你的跟屁虫一样的彩——我可是在拿她的性命开玩笑哦！”
莲将墨的衣领揪住，强迫着拉起。
“你稍微表现得愤怒一点不行吗！举起枪托向着我的脑袋敲过来不好吗！为什么要压抑着你的愤怒？为什么不将那十八人份的怨怼宣泄出来！”
她对着墨怒吼着，仿佛应当生气的是她。
——她见证了所有。
即使祭礼无数次重复过“人性不值得考验”这一真理，看到墨的那些同学在山洞里的表现，也依旧会让人齿冷。
不过是欲加之罪，不过是讽刺之词，不过是本性的恶意，不过是孱弱的心灵——而所有的一切，都由面前的少年……一个仅仅十三岁的孩子一力担负，毫无怨言。
“因为您……说了吧？”但是，墨的回答却超乎了她的预料“将一切都献给您的话，就会帮我复活彩。”
——那是，渺茫的希望。
仅仅来自于两颗子弹消失程度的希望，三十克不到的奇迹。
但是，自己的执念，握紧枪的手不会说谎——那两颗子弹就是凭空消失的，不是魔术的戏法，也不是致幻的药物，就仅仅只是三十克不到的消失。
足以让他赌上一切了。
“……”
莲怔怔地望着墨，在逐渐滂沱的雨中，娇弱的少年显露出超凡脱俗的精灵般的美感，甚至会让莲心中某种早已麻木的情感轻微地颤动。
急忙将视线转开，胸口居然蔓延出一种仓皇的失措，一如之前被神明戳破“你将单当成了同伴”之时一样——不，在那之上的感情。
她曾见过单，一个即使痛苦不堪也最终没有将恶意倾斜给他人的，天生的杀人魔。
她曾见过八重，一个在道德和生命之间选择了道德的，自灭的薪柴。
她也依稀记得父亲，一个即使最后的时刻也坚守在岗位上，仅仅如此的典狱长。
——但眼前的少年，跟那些人不一样，差距有如流星与晨曦的光。
或许晨曦没有流星一般划过天空的璀璨，但却像是指引明日的光一般。
与“规避坏的结果”不同，他用决意，用智慧，用尽一切手段追寻着“绝对好的结局”。
——是与祭礼，没有二致的灵魂。
甚至，如果说祭礼是因为过于强大的现实力量而有意收缩着自己的想法与决意，也被现实和自己所定下的规则所拘束的话——墨则更加倾向于用尽手段。
那是，在雨中依旧璀璨的灵魂——而自己却……
“啪！”
——注意到的时候，被羞愧感所击垮的少女，已经将对方踢倒在了泥地上。
“……”
没有言语，只是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伤害的行为。
对方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承受着。
因为伤害行为，莲的脑袋短暂地感受到了欢愉——那是她作为杀人魔的基础，与单的“求生欲”不同的“愉悦感”。
但是，这种愉快的感觉却又无数次地被胸口所涌起的烦闷所一次次冲涮——羞愧，痛苦，耻辱，嫉妒……明明是如此令人愉悦的事情，莲却是第一次用如此黑暗的情绪进行着。
无意中瞥见了少年微眯起双眼中的希冀，被心中魔鬼所驱使，莲停下了手。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最喜欢看人们哭号，最喜欢看人们痛苦的样子……甚至于这场地震不过是我取乐的产物，你又会怎么想？”
——某种意义上是实话……毕竟如果她开口的话，祭礼一定会乐意将地震从源头抹消吧。
“……咳……咳……”
墨终于有时间喘息，却被混杂着泥土气味的雨水所呛到。
“……”
莲静静地等待着他平静下来——然后蹲在他身前，将枪拿起，递给他。
“你会为了那些在这场地狱之旅中死去的人，而选择杀掉我吗？”
“如果是别的人的话，我会——就像我下定了决心杀死割一样……我也会对一切的幕后黑手扣下扳机吧。”
墨的话让莲的表情闪烁了一下。
“但是……您的话，我不会。”
少年竭力扬起笑脸。
“因为——有您的力量的话，一定能拯救更多的人吧”
话音在逐渐地降低，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般，在极端的劳累和疲惫中，失去了意识。
但是，在全知中，莲确实听到了。
——听到了怀念的声音，听到了他最后想说的话。
【……我的神明。】
那一声未传出的呼唤中，包含了多少辛酸，苦痛与贯彻始终的意志和信仰呢？
——那却是即使全知全能也无法衡量之物了。
雨过天晴，黑袍的少女缓缓起身。
抱起了少年，走向一旁的树荫。
白发红瞳的少女，提前知晓了一切一般，在树荫下静静地等待着。
“走吧。”
莲说。
“哟，你脸红了呢。”
祭礼微笑着，愉快地眯起双眼。
【神与魔鬼能够互相理解，唯有人不能。】
【第四篇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