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着怨毒的眼神。
简直就像是将毒药和弥漫着腐烂气味的字典扔进坩埚，用百年为单位熬制出来的残渣一般。
没想到，长这么大了，居然还能见到这样纯粹的怨毒的眼神啊。
祭礼面无表情地抚摸着手上的手铐。
不远处，莲的“尸体”横陈着——她比祭礼更先一步地感受到了杀气，推开了祭礼……这大概是她作为人类，为数不多能够超越疏忽的神明的地方。
但这个举动，却让她丧了命。
“……”
祭礼用神力合上了莲的双眼。
一旁，两位特种兵对上级的报告终于告一段落。
“吕”队长将手中的通讯器关闭“回答我，为什么你狙击的对象是这个孩子而不是催眠师。”
“——我没有，两人实在太近了。”
此乃谎言，这个男人意图谋杀的对象并非催眠师，而是祭礼。
“……”
但，没有神力知晓真心的队长，只能轻微地皱眉，将问题搁置。
“你的名字？”
他向着祭礼询问。
“祭礼。”
“年龄？”
“十六……不满”
“你与这里这位……”
张了张嘴，没法形容死者此时的状态的队长，只能用手指了指一旁此时已经开始失温的莲。
“这具尸体？”
祭礼的嘴角扬起一丝恍惚的戏谑。
——她的视野中，无数千眼千手的天使和魔鬼，摇晃着凝结成名为世界的景象，幻想和现实夹杂着反复，将眼中的一切渲染成赤红的晕眩感。
然而，真实依旧如此清晰——在她的疏忽下，莲失去了性命。
这个事实撕扯着少女的内心。
即使名为祭礼的外在依旧在遵循着神的轨迹，温驯有礼地答复着对方的每一个问题——但作为个体的她，已经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用平静中带着一丝怨毒的眼神望着自己的男人。
“嗯，你与这具尸体的关系是？”
“情侣。”
“噗……咳咳，你说什么？”
“情侣。”
祭礼重复了一次。
“……好吧，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
队长摇摇头。
“你似乎对她的死并不意外，为什么？”
一旁的吕插口到。
“不意外？”
祭礼抬起双眼，再一次打量了吕。
——军绿的军装，与靴子一样磨损严重，那双眼睛已经历经生死，饱经风霜，但是依旧蕴含着仿佛要将人烧尽的火焰。
那是“杀意”——与莲的天生的杀性不同，而是后天经历带来的怨恨点燃的薪柴。
他的灵魂……黯淡无光。
——与此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不意外吗……”
她明明是最意外的那个。
明明已经重来了千次的景象，却仿佛从新来过一般的明日——在莲在自己身前倒下的瞬间，祭礼就明白了。
——莲依旧抱持着对杀意的敏锐，但自己却“磨损”了。
明明抱持着“绝对不会改变”的东西，在某一刻已经悄然失落，再也追寻不回。
“神……你果然，还活在那个教团里吗。”
吕咬紧了牙关——胸口喷涌的杀意让他难以冷静……这一年来他都在追查对方的踪迹，但却毫无进展。
唯一一次暗杀对方的机会，却被“催眠师”以性命为代价阻止了。
他真的很想让面前这个家伙血债血偿，但是他也知道这是何等的困难——对方确实将杀掉自己的妹妹的痕迹全部去除了，没有痕迹就无法定罪。
——但吕不知道的是，对方与他有着同样的杀意。
“教团……它跟我的权柄本就毫无关联。”
——只是“恰好”那个教团中出生的孩子，有着成为神的资质而已，不过是“幸运”的叠加。
但谁又会相信呢？当教团中出现了能够成为神的孩子，将两者联系起来考虑才是人之常情——除了神明本身，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其中毫无联系。
“别说谎了——你这个混蛋，逃跑之后去找了那些残党吧？所以才能隐瞒行踪！”
在这一年中，各地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超能力者——吕也开始接触了那些人……但祭礼确实是第一个他所接触的异常者。
那些超能力者并不强大，最强的也不挡不住狙击枪的弹药——这让吕对于找到并猎杀祭礼有了信心。
——只要找到祭礼，他相信能够让对方偿命。
“是吗……愚蠢如你，无法理解神和超能力者的差别吗。”
祭礼放弃了口舌之争。
“你这混蛋！”
吕咆哮着，挥动拳头，试图让祭礼那张平静的脸改变些表情。
一旁的队长叹了口气，撇开了视线。
——刚才开始，吕的反应就很奇怪。
（让他发泄一下吧，太过分的话就等会再拦下来）
——做出了这种判断。
“啊！”
吕的闷哼让队长转过身来。
——只见少女白嫩的手指捏住了吕掏枪的手。
吕掏枪，是因为他想当场格杀祭礼——但祭礼的力量依旧存在，那种伟力无论削弱多少都是无法被人类抵抗的。
“你！”
队长急忙去掏自己的枪。
“在找这个？”
“砰！”
祭礼冷漠的声音和枪声一同响起。
队长大腿一疼，半跪在了地上。
见鬼一般地看着祭礼另一只手中的枪，枪口还冒着烟。
“姑且，你刚才是不是问了我‘为什么我好像不意外’，让我给你解答一下吧。”
白衣的少女抬起已经尽数化为黑墨色的双瞳，盯着吕。
吕微愣——感觉那双眼睛有些熟悉，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并不是不意外——事实上，最为惊愕的大概就是我了。”
“但我第一时间做了什么呢？——我查阅了你们的过去与未来，发现你们所做的事情都很合理，如果我是你们，我也会这么做。”
“我对此感到‘不奇怪’——这大概是你们觉得我“不意外”的原因吧。”
女孩的布鞋摩挲了一下泥土，脸上勾起了一丝奇妙的笑意。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作为神明的我，只要将莲复活就好了，跑到你们看不到的地方过一辈子也不是做不到。”
“那才是合理的，才是正常的，留在原地等你们将我铐起来，甚至与你们起口舌之争这种事，不符合神明做事的准则。”
“我应该容忍，应该仁慈，应该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这本是我该做的事情。”
“我不能与任何人起冲突，我应该理解所有人，所以我身边的人受到伤害的时候，我也应该笑着原谅对方——神明应该这么做，不能做这之外的事情，准确来说，做这之外的事情的神，就会失却作为神明的资格。”
那么，此刻，迟滞许久才翻腾在胸口的感情是什么呢？
这份与神明的慈爱绝不相同的感情，漆黑宛如淤泥的东西……
祭礼沉默着，手中的手铐突然间消失了。
她身上的枷锁也亦然。
“是吗……我已经……不是‘神’了啊。”
干渴却新生的声音，用嗫嚅般的声音叙述而出。
从神坛，跌落了。
失足的坠落感，从神权的彼端传来。
祭礼那象征神明的红瞳开始变色，坠落成如泥潭一般的黑。
纯白的发色也开始向着本来的颜色变化。
——这一切只是因为，神明的“精神”改变了。
她不再视一切同等，不再奉献自己的一切于全部人，不再有着超然的精神——失却了这份精神，神力自然就会消退，最终消散。
——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不少时间。
自己，有必须做的事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说的。”
即使无法抵消罪孽，但这份歉意无疑是神的残渣。
“——只有这次，我不原谅。”
那份压抑许久的疯狂和杀意，伴随着狰狞，喷涌而出。
"请，死在这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