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的生活是很规律的。
早晨七时十一分二十三秒，护士小姐会踏入本楼层的第一块砖，是左脚。
她会向墨递出一份每天都新旧一致的身体报告表，左上角有一块污渍。
当墨用写到第三个字的时候会断一次墨的笔填完日期的时候，护士会略微奇怪地皱起眉头。
随后释然地展开苦笑。
重复不断的今日，构成了墨每一天的开篇。
——整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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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我们今天玩什么？”
每天陪隔壁的小女孩玩，已经成了墨的例行功课。
小女孩在三年间外貌都没有变化——墨也没有。
墨自从十二岁开始外貌就没有变化了，不如说除了性征以外，这几年墨的身体都没有发育。
但小女孩同样没有发育，这让墨有些安慰。
“——虽然不是第一次问你了，但是……我们今天是……”
“第三年整——你已经入院第四年了哦，恭喜。”
女孩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墨的问题——尽管这已经是第几百次墨问出同样的问题了。
“墨——我想下五子棋。”
墨眨了眨眼，将一旁画了无数个圈的日历放下。
爬上了女孩的床铺——两人在三年间已经混得很熟了。
这三年间，墨没有任何朋友来到这间精神病院看望他，也没有任何外人来到过这所精神病院。
虽然有时候会感到孤寂，但既然决定了把自己卖给神明，那么这种程度的孤寂就是可以忍受的——更不用说还有隔壁的女孩作为玩伴。
虽然嗜好品的电脑不知为何一直需要“几日后”才送到，手机也因为第一天掉落的意外摔坏了。
可以说，在信息时代，墨却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除了他自己，与隔壁的女孩，这三年间，他没有接触其他的人——即使询问护士关于院长的事，也只能得到“在开会”的，暗示自己不要多做什么的答案。
于是，每日间，只有枯燥无味却又妙趣横生的游戏了。
母庸质疑，比起山洞里的七日，他此时的生活幸福而无忧，如果过上一辈子，也会堆积成宝贵的财富吧。
但是，但是……这么说的话可能显得奢侈而不知足，可……
——墨感觉，自己少了什么。
墨捏了捏裤腿，三年前的病员服依旧崭新。
今天，也与女孩玩了不少游戏——幸好这个病院里纸是不缺的，否则就连小物件的桌游也没法做出来吧。
接近黄昏的时候，两人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纸屑——虽然没有工作的需要，但生活中能够做到尽善尽美的，墨不会吝啬。
毕竟，自己要在这个精神病院过一辈子的。
“墨。”
女孩在背后轻声呼唤墨，让他转过头来。
“你这三年，开心吗？”
她在天青色的纱帐背后发声，有一瞬间居然在墨的视野中模糊了起来。
“……很幸福。”
墨露出一如既往，沉静的笑容。
“那就是不开心？”
女孩歪了歪头，接着追问。
“不，倒也不是不开心——只是觉得少了什么。”
墨摇了摇头，倒也没有隐瞒——这三年的相处，该说的东西，除了一个以外都说得差不多了。
“少了什么？你还在担心你的同学吗？”
女孩的问题显得有些深入了，但是墨丝毫不在意。
“这个也有呢——但是我相信我拜托的那个人会处理好的。”
那是神明——她想的话一定能够做到吧。
“但是，你还是有不安的东西？”
女孩朱红的眸子露出确信的神情，用粉白的双手抚上墨的并不宽广的胸膛。
“啊啊，被你看破了吗？”有些害羞地抓了抓脸颊“怎么说呢……”
“我想想……大概就是觉得，当我在这里享受着幸福的生活的时候，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依旧有人在遭遇痛苦与灾难——这样的感觉吧。”
“你对此感觉不安吗？”
“不——我只是……我只是为自己‘没能为这些人做些什么’而感到有点……蹉跎的慨叹。”
难道自己是个不守信的人么……明明说了，将自己的一生都献上的，但却私下意图优先自己的欲望。
“……”
“怎么了？”
看到女孩低头沉默，墨思索了一下今天有没有说错什么话。
女孩轻轻地叹了口气，娇弱的身体就这么倒在了床铺上。
“我花了三年，最终也没有走进你心中的最深处吗？”
“……什么意思？”
墨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墨——我问你一个问题。”
女孩樱唇轻启，用略微迷离的眼神望着墨。
“你愿意永远留在这里，与我一起吗？——我没有在谈及现有的客观情况，仅仅是……关于你的个人意愿。”
她的发丝在夕阳下折射着淡金的光，让墨微微眯起双眼。
“……”
墨一时有些愣然——心中的某处，不自然的感觉强烈了起来。
“……看来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见墨迟迟不回答，女孩的嘴角溢出一抹苦涩，但随即转换为了淡淡的笑意。
“今天——只有今天是不一样的。”
“你，你在说什么……”
墨不理解。
“欢迎来到‘昨日的明日’，欢迎来到‘明日的昨日’——仅仅以朋友的身份祝愿你，假使选择抛弃幸福……那就请你，一定要变得圆满。”
女孩笑容如此虚幻，甚至让人觉得下一个瞬间就会消失。
“什……么……”
“回头看看吧——来接你的人到了。”
墨本能地回过头——在那里，看到了阔别许久的身影。
“哟，两天不见，过得可好？”
——门口，背向夕阳，凌然而立的少女，用十分怀念的声音呼唤着墨。
黑发的少女，穿着白色的道袍。
“你……”
墨转过头来，向着身后望去——却发现在那里，原本白发赤瞳的小小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你什么你？——跟我过来！出发了！”
没能反应过来的墨，被莲拉出了房间。
——度过了两个不同的三年的两人，在这个仅仅过去了一天的世界里，踏出了陌生的第一步。
【圣人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