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兰妮卡的问话结束后,女孩就被两名海盗带到离沙滩不远的一处岩壁旁,那里早已堆放着大量女孩从未见过的野菜野果和野鸟野兽。女孩听带路的海盗讲,她需要在这里把这些食材清洗干净,接下去该做什么听厨子的指示就行。之后,她就被一个人留在了那里,除了代表她奴隶身份的脚镣之外,没有人看守她。话虽如此,船长能够十分清楚地看清女孩这边的情况。哪怕女孩想要逃跑,在这座孤岛上又能跑到哪去,跟着海盗至少还能保证自己不被饿死。
想通之后捡起为她准备好的木盆,尽可能地将堆放在地上的野菜和野果先放进盆中,然后用瘦小的手臂将沉重的木盆拖拉到岩壁下的一人多高的山洞中,洞中有从山上渗透下来的溪水,在坑洼的岩石地面上汇成一小潭。潭水清澈见底,顺着早已形成的水路,流向洞外的沙滩。
看到清澈的水,女孩有一瞬忘记了纠缠在心中的烦恼,甚至不禁感慨这群海盗居然能在刚刚登岛没多久,就能在岛上找到淡水和这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食材,生存能力比女孩以前要墙上不止一丁半点。可即使有那么一丁点的佩服,在看到食材的数量后,女孩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句。女孩虽说有过做饭经验,但那段时间过于短暂,剩下的时间大部分都是捉到什么能吃就吃的生活态度,更何况这次海盗找来的食材数量庞大,一个人光是看着盆里盛装的小部分都让人觉得脑袋发胀。就算满肚子的抱怨,女孩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服从命令。要是被知道她派不上用场,说不定有什么惩罚在前面等着她。
她从盆子里取出一个野果,在水潭里涮掉了表面的污渍后,就将野果丢进了另一个空出来的木盆子里。野菜也是这样清洗,也不顾这些食材是不是清洗干净了,反正只是一群肮脏的海盗,又有什么条件要求吃的一定要干干净净。而且只有重复这样单调的动作,她才能空出脑袋去思考她为何会回到五十年前。
海盗船长告诉她的信息应该不是糊弄她随便说说的,女孩的身体已经不是她过去的身体,变成了一副更加年轻的身体,头发也比之前的短了许多,如果现在有面镜子,她十分想要确认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可惜洞内光线不够,混乱的水波也照不出她此时的样貌。
女孩原本叫作杜鹃,是个唐秦国人。本应死在艾泽顿西侧费施曼镇的她,居然奇迹般的复活并回到了五十年前,这点她不管怎么想都难以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解释。过去发生的全部,包括她学习做菜的经历都仿佛是做梦般一点都不真实。
唯一让她感到庆幸的是,在五十年前的此时,她的祖国——唐秦国还未发生战乱,依旧是一副繁荣鼎盛的华景。
这时候,一个念头突然从杜鹃的脑海中冒出,荒唐得让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既然她现在已经回到了过去,那是否就意味着她有能力改变过去,避免战争发生?如果能提前妨碍圣君子修行炼丹术,饕琼也不会出现那些让人闻风丧胆的神力将,唐秦就无需向境外寻求回天之术,国家也将不朽。
杜鹃越想越激动,越想越合理,对回到过去的纠结与疑惑一扫而空,并且越来越庆幸自己能够进入轮回,渐渐不再理会其中的理由。不过,她想要改变过去,首先要做的就是考虑如何离开这艘海盗船。想到这里,杜鹃突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向她袭来。现在的她,这副柔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过去,以前说不定还能够从海盗堆中杀个七进七出,现在想要不被饿死都需要海盗帮助。更何况她身处何处自己也不知道,后悔当时没跟人学习过一些航海术,靠着从船上偷来的木船,四处漂流的结果可能只会葬身于大海。
等杜鹃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无意识的洗菜中,撸秃了所有的叶子,手上只剩下光秃秃的茎干,皱巴巴的叶子漂浮在潭水上。她只好将叶片捞起来,跟茎干一起丢进装菜的盆子里。当她看到这盆菜时,她突然想起船长好像跟她提过船上的厨子跟她一样来自唐秦。这是一个好机会,而且她正好在厨子的手下当助手,能够接触的机会很多,说不定那个厨子就是她离开海盗船的唯一生机。
为了能够让自己逃脱的意图暴露,并且让自己与厨子接触的行为变得较为自然,杜鹃加快了手上的洗菜速度,一个接一个地再水潭里泡过一遍就丢到了另一个菜盆,就差直接将洞外成堆的食材全部倒进这潭水里。
就在水花四溅的涟漪之间,突然冒出一片散发淡淡粉色微光的叶子。叶子就像藤蔓一样细长,直立在潭水中。杜鹃被光吸引了注意力,因为心急没去在乎这片奇怪的叶子从哪里来,就伸手去捞。可是她握住叶子的瞬间,除了感觉到从指缝流失的水流,没在掌心感觉到有什么异物。张开手掌一看,那根叶子还在原处。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几乎带走了杜鹃的全部理智。那片竖起的叶子渐渐升起,一个同样散发微光的少女的脑袋浮现,之前那根立起的叶片,只是她头顶的一簇发梢。那名少女直愣愣地盯着杜鹃的眼睛从潭水中渐渐升起,先是跟人类无异的白皙躯干,接着就是跟东方龙一样带有鳞片的长尾,最好就像羽毛一样轻飘在半空中。
“啊啊啊啊!”
杜鹃放开喉咙大叫起来。她从未见过如此邪门东西,跟鱼腥村不死的喽啰和骷髅岛的骷髅守卫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这是完全脱离肉体且不可被看见的东西,在唐秦的百姓口中,他们往往称这种东西为鬼魂。
“哼哼哼~果然啊~你能够看得见我啊~”
与杜鹃的惊愕完全相反,这名奇异的鬼魂少女的脸上却露出了恶作剧一般的笑容,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般,向着杜鹃慢慢飘近。
“别过来!你别过来啊!!!!”
杜鹃连滚带爬地站起,向着洞口外跑去,却在出洞口后一头撞在了厨子刘能结实的身体上,踉跄了一下,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干啥呢?干啥呢?你这错把麻绳当条蛇——大惊小怪的是要干啥啊!”
刘能听到清洗食材的洞里传来惨叫,就立刻赶来看了看热闹,没想到热闹没看到,被一个小女孩撞上了,也算久违地走了一次桃花运。
“有鬼!洞里有鬼!”
杜鹃惊叫着伸手指向山洞。
“哪,哪里有鬼?!”
虽然刘能长得牛高马大,但他天生也惧怕这些妖魔鬼怪的东西。之前骷髅兵袭击海盗船时,他就自己一个人躲在了空酒桶里避难。现在听说附近有鬼,腰板一下子挺得笔直。
可他看向山洞,里面除了暗一些之外,什么都没有。
“来了!她飞过来了!”
“在,在哪!”
刘能刚警惕起来,就只杜鹃边惊叫着边绕着他的身体打转,想要用他的身子挡住鬼怪。一下子窜到前面,一下子绕到后面,身上的衣服都快被扒拉坏了,也没见到杜鹃口中所说的不洁之物。杜鹃望着空无一物的虚空,近乎疯狂的闪躲,反倒是让刘能产生了一点本能的厌恶。
他甩开杜鹃抓住他衣服的手,惊慌而又嫌弃的说道。
“你你你少在那里装神弄鬼了!赶紧把这些东西洗干净了,不然你我在那女船长面前都没好果子吃。”
随后,拿起装有洗好菜的木盆,火急寥寥地离开了山洞。比起鬼,他更害怕邪门的人。他听水手说自己的新助手是个从骷髅岛捡回来的奴隶时,他就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了。这种人跟进了邪教不停咏颂福音书的邪教徒一般,让人看了感觉不安恐惧。
“你别走!我说的是真的!呀!!!!”
杜鹃刚想要追上快步离开的厨子,却被人鱼模样的幽灵少女拦住了去路。
“你别白费力气了,他是看不见我的,这里的人都一样,我都一个一个试过,不过除了你之外。”
幽灵少女伸出食指俏皮地点了一下杜鹃的脑门,但是杜鹃什么感觉都没有,这反而增加了她的恐惧。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幽灵少女的脸上立刻挂上不满。
“我才不是什么东西,就算我死了我也不是东西,就算我是幽灵,我也不是东西!”
“……”
幽灵少女的一番话,让杜鹃无言以对,这一段妙语连珠足以证明这家伙似乎不太聪明。
在恐惧的情绪稍微缓解的现在,杜鹃从上到下仔细观察了一眼面前的幽灵少女。说实在的,她除了半透明,并且漂浮在空中,没有任何一点惊悚可怖的器官特征。如果只看身体的上半部分,她只是一个略微异于常人的可爱女孩子。哪怕是被鳞片包裹的长尾,也只能用华美绮丽去形容它的美妙。
总而言之,这个幽灵少女看上去不骇人,也没有想要伤害他人的样子。
渐渐镇静下来的杜鹃长吐了一口气,看向周围时,已经有不少海盗朝自己的位置看过来,眼神中流露出跟刚才厨子一样看待怪胎的感觉。这可不行,如果因为被当成脑袋不正常的奴隶失去了现在相对自由的工作,这对杜鹃而言,不是好事。
所以,她安静地转过身,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回了山洞。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还在跟你说话呢!你不会突然又看不见我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幽灵少女交替在杜鹃的左右耳呼唤,杜鹃只是在不引起海盗注意的情况小声回答道。
“现在什么都别说,有什么想问的,我们回到山洞里再说。”
“姆?哦。”
幽灵少女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杜鹃捡起厨子新带来的木盆,又揽了一些食材,进到洞里,一边清洗食材,一边像是在与人交接密报一般,头也不抬地向幽灵少女询问。
“你是怎么……我是想问你,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杜鹃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也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幽灵少女只有凑近了才能听得清楚。
“我?当然是死了才变成这个样子咯,只有死了才会变成幽灵,你们人类不是从小就被这样教育吗?”
“……没有,至少我从没听说过幽灵会在大白天出现。,只有做了对不起人道的事情,才会被恶鬼在夜里找上。”
“这是什么奇怪的认识。我们幽灵从早到晚都一直存在哦,我反倒觉得你居然能看到我,这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幽灵少女在杜鹃身边绕了一圈,像是想从她身上找到什么和正常人不同的地方一样,不过不管她怎么观察,她都是个普通的小女孩。
“能看见我的人,我目前只知道有那些之前在骷髅岛上遇到的骷髅,但是你不管怎么看也不像个骷髅啊。”
幽灵少女的话,引起了杜鹃的注意。
“骷髅?你是从骷髅岛上来的?”
“对呀。”
“不对,我听那些海盗说他们已经离开那座骷髅岛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当然是那个女船长把我带走的咯。”
“你不是说没人能看见你吗?那船长要怎么将你带走?”
“我的魂核是能被看到的咯,我的灵体寄宿在灵核上,那名女船长把我从骷髅手上抢走,我自然就只能跟在她的附近咯。”
“原来是这样。”
灵核这个东西其实杜鹃以前也有所耳闻,据说人在死后,如果他还对世间留有怀念,他的灵魂会附着在生前最爱的物品上。然后就会像地缚灵一般,灵魂的行动范围会受到凭依物体的限制,物体被带走,寄宿在上面的灵魂也会被带走。
“不过我从未想过,原来人鱼也会有灵魂。”
至少在杜鹃的认知中,人鱼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杀死的物种,因为它们有极强的恢复能力,哪怕全身被打得血肉模糊,它们也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原样。所以,正常人都难以能想象这类物种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更不用说灵魂形态了。
杜鹃的一小段嘟囔,让幽灵少女皱起了眉。
“人鱼怎么就不能有灵魂了!!!有灵魂的又不只是你们人类,我们人鱼也是有灵魂的好吧!不但有灵魂,我们人鱼死后,灵魂还能前往黄金海呢。”
提到黄金海的时候,幽灵少女一脸得意。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你不该到什么黄金海去了吗?”
“……啊哈哈哈,这个嘛。”
幽灵少女尴尬地笑道。
“时间过得太久,我已经把生前的记忆和死因都忘得差不多了。哦!对了,一定是可恶的骷髅把我抢走才害我的灵魂没到达”
幽灵少女使劲地为自己寻找借口。
“不管怎么说,你刚才突然出现,我还以为骷髅岛上的追兵找过来了呢。”
“哈哈哈哈。”
幽灵少女爽朗地笑道。
“姆,虽然我是被抢走的,其实我跟那些骷髅的关系也没那么好了,他们整天就是想让我带它们追忆一下他们的生前时光,这些年我都快腻味死了,能出来也是好事,我正好想到骷髅岛之外的地方看看。”
“原来如此。”
杜鹃想要问幽灵少女的话都问的差不多了。总的来说,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幽灵,交谈起来和正常人类没什么差别。也算是给杜鹃增长了一些可有可无的阅历。
“好了,你的问题应该也问得差不多了吧,接下来该我问你了。”
问话的主导权转到了幽灵少女这边。
“你为什么能够看见我?按理说活着的人类都看不见我才对啊,你真的还活着吗?”
杜鹃边清洗食材,边回答道。
“这我也想知道,我还想问你我为什么能够看见你。至于是不是活着,你看我现在就在为海盗工作,就能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活着吧?”
“姆,也是啊,那就很奇怪了。而且你居然还是从未来回来的,那就更加奇怪了。”
这时,杜鹃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对了,我也是从骷髅岛上来的,你之前没有见过我吗?我是怎么去到骷髅岛上的你应该知道吧?”
幽灵少女面露苦涩。
“没有,反正在我还有兴趣在骷髅岛上四处闲逛的时候,没在岛上见过你。你还有你来到骷髅岛之前的记忆吗?”
“有。而且我清楚记得自己被杀了,结果就莫名其妙地再骷髅岛上醒来,更奇怪的是,我现在这副身体并不是我以前的身体。在我被杀到来到骷髅岛上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点都不清楚。”
这是杜鹃十分苦恼的事情,虽然因为回到过去拥有能够改变未来的机会,但她同时还担心起在未来跟她一同并肩作战的同伴是否还平安。
“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能帮你找到你空缺的这部分记忆。”
“什么办法?”
听到幽灵少女有办法,杜鹃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抬头望向她。
“只要你能够接触我的灵核,我就能知道你过去发生的一切。那群骷髅就是因为这个才一直把我当宝物供起来。”
“你的灵核?那不是在船长的手上吗?”
“没错,一个粉金色的珠子,跟我一样漂亮。”
“可是,从她那得到珠子,这也太困难了吧。那个一直在她身边的副船长,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有点可怕。”
“比我还可怕?”
幽灵少女指了指自己,杜鹃点了点头。
“见到你至少还能叫出来,我见到他根本不敢叫。”
这种感觉,让杜鹃想起生前见过的一个老头,那种感觉实在过于可怕,让她不愿想起。
“不过,因为他们俩都碰过我的灵核,所以我看过他们的记忆,其实他们应该不是那种可怕的人类,倒不如说还有点可怜。”
“可怜吗?”
杜鹃半信半疑。
“嗯,跟我见过的那些骷髅们的记忆比起来,真的是可怜到让我害怕的程度。”
“真的吗?”
“嗯,总之我觉得可以去问问,不用抢过来,只要你能够碰到一点点我的灵核,哪怕一小下,我就能够看到你整个人的这一生的全部记忆。”
“你这说法真让人讨厌。”
“这也是为了帮你找到你会从未来回到这里的原因嘛。”
“好吧。”
对话结束,杜鹃边清洗食材,边开始思考如何在不激怒对方的前提下,让对方能够把千辛万苦得到的宝物给自己摸一摸。
“喂,你东西洗好了吗?快到饭点了,你再不快点我们都得死。”
这时,洞口外传来厨子刘能的催促。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好。”
杜鹃将另一盆洗好的食材抱起,离开山洞。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还没问呢?”
身后跟来的幽灵少女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你应该还记得你以前叫什么名字吧。不然我也要跟船长一样喊你丫头片子了哦。”
“我叫杜鹃。”
“杜鹃?好的,我记住了。”
人鱼少女在嘴里默念着,一脸傻笑,就好像得到了什么好东西一样。
“那你呢?你叫什么?”
“我啊,我叫作丝布妮哦!”
“丝布妮?”
一个让杜鹃十分熟悉的名字。
“有点似曾相识啊。”
“诶!?你以前也见过叫丝布妮的人吗?这可是人鱼族中十分显贵的名字,凡人怎么能够起这样的名字!”
“没关系,起这个名字的不是人,是匹马。”
“马?????为什么这么高贵的名字用在动物的身上!!!我才不是马!可恶,岂有此理!”
幽灵少女丝布妮的抱怨叫唤萦绕于耳际。
这不禁让杜鹃陷入思考,两个相同的名字,这真的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