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日,这并不是一个好天气,非常闷热,稍不注意便会汗流浃背,让人无缘无故地想要脾气变得暴躁起来。如果说有风的话或许可以带走这份不舒服的感觉,但可惜的是四周的空气都被凝固住了,并不打算停止这份折磨。
天空中灰色的云压得很低,乌压压的一片似乎是快要遮住了整片天空。也许这正是巨大风暴席卷前的预兆,又或者说是“平静”。
苦葬塔就伫立笼罩在这片乌云之下,看起来显得格外压抑。
在莫克老师的带领下,“十二骑士团”小组中所有的成员来到了这里。看起来似乎是在旅游景点,但从他们各自脸上严肃的表情却不难看出他们并没有这种雅致。
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对于New Era来说是最圣神、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仪式。
这其中有花季少女、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和看起来还没有发育的小孩子,他们组合在了一起,统一穿上了一种印着诡异图形的鲜红色长袍。
随着莫克的大手一挥,一团闪到睁不开眼睛的光芒罩住了他们。而当易钏雨他们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塔的天台上。
乌云就笼罩在头上。看起来似乎是一抬手就能拨开的一样,但事实上这个距离远比看起来的要多得多,至少不是一伸手就能摸到的距离。
——为什么看起来很近,但却并没有实质感呢?
易钏雨凝视着这片灰色的天空,思绪变得复杂了起来,一时间竟入了迷。
再回到天台上。那里中央的位置上已经摆好了一个越两米高的稻草人。
与一般农作的稻草人不同,这具稻草人的不断向外飘出一种寒气,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被冷冻在了里面。它身体分十二处、每处分十条系上了细绳。神色凝重的莫克双手合十低下头,自顾自默念了一长段意义不明的话,然后从袖口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用力割开了自己左手上的脉搏。
“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痛苦的惨叫声,鲜血从手腕的伤口处飞溅了出来。匕首“哐当”一下被丢在了地上,刀口已经被染成了可怕的颜色。
易钏雨他们看着眼前血腥的这一幕,纷纷都惊讶地一句话都说不出。胆小的李雯媛甚至遮住了自己颤抖的瞳孔。
“斯利帕大人……万岁!”
莫克明显是受伤的状态,但他顾不得治疗伤口,而是拖着虚弱的身体将献血一点一滴地撒在了稻草人的周围,画上了一个诡异的图案。
——这已经是达到自残的程度了吧。
易钏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居然可以如此坚定地割开自己的手腕,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迟疑和埋怨,就好像是感受不到痛楚、就好像是手和血不是自己的那样。
这大概就是信仰的力量吧?可这么做真的是值得的吗?
带着心中再一次油然而生的疑惑,易钏雨的心情也随之变得不安了起来。
“好了,‘十二骑士团’!”
莫克透支体力,以教师的威严喊道。
““在!””
“风息之日——正式开启!拿出你们平时上能力课时的精神,不,要比那个时候更加努力一百倍,来完成斯利帕大人的复活!”
““是!””
十二个孩子以高昂的声音如此回应道,不过这其中却有个人对此并不情愿,带着少许的疑惑和抵触心情,和其他人说出了同样的话。
那个人就是易钏雨。
天,微微起风了。
◇◇◇
“你们再干什么!?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你们对得起你们世族的颜面,对得起斯利帕大人吗!”
莫克面孔狰狞地怒骂着,他比平时显得更为暴躁,哪怕是手腕上的伤口消耗了他很多的体力,可他还是在不停地怒吼着,像极了文献上
“起来!”
来自“Mumble”世族的白烨是这当中最小的孩子,也是接触“释魂”最晚的孩子。他原本的身板就很瘦小,还没有进行几秒钟就明显出现了明显的体力不足,最终临近失去意识,他倒在了地上。
只是,莫克并没有对此有特殊对待,上去就是一脚踢在了肚子上,并对其一阵言语上的羞辱。
在这样的一阵打骂下,白烨重新站了起来,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摆出姿势继续进行“释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痛苦地发出了惨叫声,只是这份惨叫听起来都是多么地无力,好比是丢入深渊的石仔,除了能发出几声回音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老师,请不要为难白烨同学,他已经很努力了。”
易钏雨本来是想这么说的,可是她说不出口——没有别的原因,单单是因为“释魂”的体力将她消耗到了极限。
眼睛好辣。
喉咙好刺。
四肢像是快被掰下来的那样。
似乎是下一秒整个人就会像泥巴一样软瘫下来。
所有的能量正通过十根手指被源源不断地抽走,自己的身体正要慢慢变成一具空壳。
就像是快死了那样。
易钏雨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遭遇到这些折磨,但她已经无力去思索了,心中残存的意识告诉自己只要能活着过了这关就没有事了。
这是自己的使命。
可——
自己真的要去完成吗?以肉体上的极度痛苦去换取什么大言不惭的使命?
自己又不是必须要做这一切,只是被他人命令着必须要做这一切而已。
而就在这时——
稻草人身上的其中一处居然长出了和人一样的皮肤,随之负责这一块“释魂”的李雯媛昏倒在了地上。
“小媛!”
这下易钏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放弃了正在执行到一半的“释魂”径直冲到了李雯媛的跟前。
“小雨……”
此时的李雯媛只剩下了最后一口。她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眼眶中闪烁,用尽最后把手伸向了易钏雨的脸。
“你没事吧小媛,我马上帮你找医生,医生,医生呢!?”
易钏雨朝四周的空气大喊道,可是没有人理睬她。
“没事的小雨。”李雯媛微笑着说道,“我已经感觉到家族的祖先在呼唤着我的名字,我马上就要去见他们了,我完成了我的使命,带着骄傲将要和你们道别。”
“不,不,不不,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到这一步。”
易钏雨竭尽全力地大喊道,泪水从她的眼中夺眶而出。
风突然刮得比之前更加强烈了,吹拂过两个女孩的发梢。
“因为啊……我是Pearl的一员啊……”
说完这句话后,李雯媛缓缓闭上了眼睛,倒在了易钏雨的怀里。
“小媛……小媛,你怎么了小媛,说话,你说话啊!”
易钏雨用力摇晃着李雯媛的身体,可不管她多么努力,后者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正如她自己所说,李雯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她做到了,她的家族会为她感到自豪,New Era会记住她在风息之日所做出的功绩。”莫克冷漠地看着两个女生说道。
“可、可是。”
“她将带着无上的荣耀去往极乐净土,斯利帕大人会保佑在那里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而她会被以最高哀荣下葬,摩萨大人会亲自让她在所有New Era人民的瞻仰下她刻碑。”
“怎么会……”
易钏雨怔怔地看着怀中李雯媛的尸体,宛若凝视着虚空。
她真的死了。以一种痛苦的方式死去。连功绩的报酬都没有享受到,就这么死去了。
她在死后将会得到哀荣,她的世族、父亲母亲甚至会为她的死感到骄傲。
这听起来……
这听起来是多么荒谬啊!
“你也差不多可以了,斯利帕大人的复活仪式才刚刚开始,快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什么都看不见的四周,传来的却是莫克厉声呵斥的声音。
易钏雨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并不是有理由,而是单纯地处于下意识的情绪。
“你这是什么意思?”莫克眯起了眼睛,继续保持着他的威严,“你想违背我的教条?还是打算背叛斯利帕大人?”
气氛倏地僵住了。两个人的眼神对视在了一起,彼此都不肯退让。
——在害死了小媛后,还打算让我也和她遭受同样的命运吗!?
易钏雨咬住了牙,愤怒地在心中怒吼道。可她终究还是没有真的说出口,而是别过脸重新站了起来,向“属于”自己的位置走去。
“这才对,为斯利帕大人献上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才是你们的归宿,你们要珍惜住这份荣耀才对,这样才配得上‘十二骑士团’的名号。”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大脑中一片空白。
明明是想反抗的,可身体却像是被控制了一般不停使唤,仿佛莫克嘴里说的话才是自己生命最应该做的事情。
在New Era出生、在New Era成长。New Era给予了一切,也许这么牺牲是合情合理的吧,可是……
可是——我们获得的生命,被剥夺的却是自由;我们获得的是知识,被剥夺的却是思想……
就好像工具一样。
无论做什么的都是安排好的,只需要顺着这个目标前进就好了。
就像是现在这样,哪怕前方是被领向了悬崖,也要义无反顾地向前冲。
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的。
易钏雨这才明白,原来并不是我们把十指牵住了稻草人,而自己才是那个提线木偶!
可是……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她突然好想哭。
只是就算哭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有人会站出来帮助自己吗?
不会。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一想到这里,深渊般的绝望便席卷易钏雨的全身。
天空中的乌云变得越来越密集,所有人都被笼罩在其中,无法逃脱。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出生在New Era?为什么自己会是在Drill世族?为什么自己会是什么害死人的“十二骑士团”中的一员。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主宰命运的那个祂,你也对我太不公平吧,至少,至少给我一个普通的家庭、普通的世界吧!
强烈的不安和埋怨在易钏雨的心里不停地翻涌着,并不断地打在礁石上,一次又一次,一层又一层……
终于,礁石被砸出了一个缺口,而随之地,激起了记忆深处的涟漪——
“‘打开’的方式很简单,只要用你自己的血滴在石头上就好了——但切记,只有在你感觉到最焦急、最迷茫的时候才能将它‘打开’,而它将会告诉你一切。”
一个陌生但又不自觉想要依赖上的声音出现在了耳边,仿佛是卡准了点一般,在乌云最密集的时候打开了一个光点。
这句话是谁对自己说的?
她想不起来了,但她知道自己突然激动的心情正是为了此刻。
现在已然是到了最焦急、最迷茫的时候了。
——吊坠!
对。
她想了起来,然后慌忙从自己的衣领中掏出了吊坠。
然后,她没有犹豫地咬开了手指,将血滴在了弧面上。
霎时。
脚下传来了一阵强烈的震动,易钏雨下意识还以为是塔要塌了,但随着四周的场景像是玻璃破碎般地开始慢慢剥离,她惊愕地站在原地
从裂隙中穿透了一道又一道的白光,最终,属于其他颜色全部被覆盖,“世界”变成了一副耀眼的白色。
“这是……”
易钏雨不禁瞪大了双眼。
整个“世界”好像是静止了般,什么都不存在。
远处,有个人以不紧不慢的步伐走了过来。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他头顶上有根飘摆不定的头发;渐渐地,原本模糊的轮廓形成了一张清晰的脸孔和五官。
“关、关义竹!?”
一时间,犹如被时间之弹击中了大脑,之前被遗忘的记忆一瞬间全部重新回了过来。
眼前这个男人正是关义竹,自己怎么会忘了呢?
咦?
易钏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颊上已经多了两行眼泪,那滚烫的触感仿佛流淌在差点跌入冰点的皮肤上,仿佛不需要任何理由。她无法形容这种心情,只是知道那是一份早已无法触及的幸福,辛酸而又苦涩,只是尽管如此,还是想忍不住拥有住。
“回来了?”
关义竹莞尔一笑,旋即将易钏雨的头轻轻搂在怀中。
“笨蛋。”
易钏雨撒起娇,挥出一拳打在了关义竹身上。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谁为你哭了?真是自作多情。”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易钏雨还是顺势依偎在了关义竹的身上。
这份温柔和温暖有多么地来之不易只有她自己知道。所以哪怕是结果会变得更加糟糕也好,她也并不想放开。
两人就这么相拥在一起。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拜托了义竹,告诉我吧,我已经——”
易钏雨一时语塞,她无法用几句话来概括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只是感到茫然,一大团杂乱无章的头绪让她无从下手,只能站在原地,祈求他人能将她从中解救。
关义竹莞尔一笑,但他的笑颜中却夹带着让人难以捉摸的哀伤。
“居然还是到了这一步了啊,”他说道,“虽然很不想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但想必生活在充满迷雾的瓶子里,恐怕也是很忧郁的吧?”
易钏雨用力地点了点头,这正是她想说的。
她太想知道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太想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正确亦或是错误、快乐亦或是悲伤,总之,她不想再被假象所蒙蔽。
而且,她相信关义竹会带来真相,没有任何逻辑上的凭证,只有内心一种意识促使她这么坚信着。
关义竹颇有些无奈地甩了甩头发,说:
“真相往往是很残酷的,你做好准备了吗?”
“嗯。”
易钏雨点了点头。
她已经准备好接受事实了。
关义竹点了点头。
“好,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关于你、以及整个New Era的真相(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