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们，两个选择。倘若服从，那么，剩下的人，可以走。”
“听起来，你是在向我们要什么人。”
“不错。我要你，和你旁边那个神授骑士。”
“有够精明。少两个人类高手，对魔族来说能够在正面战场上取得一分优势。但很遗憾，我不能答应。我等尚有更重要的事。”佑尔塔幽幽地道，“况且，与魔族交易，并无任何可信度能言。你们是那种视烧杀劫虐为娱乐的种族。”
“你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阿兰迪说道。
一只体格庞大的深渊兽来到阿兰迪的身侧，讨好般轻轻蹭着他的灰黑色斗篷。阿兰迪收回手，抚摸着深渊兽狰狞的头颅。
“或者，另一个选择。交出你们身后，那个马车里的人。做出决定吧。”他用拇指指尖划过食指，顿时，黑红色的血线飘出，在空中勾勒出古奥晦涩的图纹。
“我并没有太多耐心。立以血誓。以赫格忒墨之氏。彼时约定既成，吾必保余者无虞。彼时选无所择，此地便为汝等末路。”
图纹在半空中散去，化为点点血光汇入阿兰迪的身体。
训练有素的骑士们，阵型中微微漾着犹豫和不安。
”……麻烦了。”
“安卡慕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安卡慕淡淡看了他一眼。
……
脑海中一片剧痛。纷飞的记忆若无数碎片，在意识里企图拼接成型，却又无法耦合，便汇入成无意识的洪流恣意压迫和烧灼我的神经。
仿佛有道莫名的声音，在似近非近的地方诉说着什么。
……
……
……
魔族。
无论是传说中，百万年以前的神代纪元，还是自有文献记载的人类纪元以来，魔族与人类，一直处于对立的两端。二者无论价值观，亦或生活习性，皆大有不同。
魔族之中，茹毛饮血者多之，居岩穴者多之，穷凶极恶者多之……在人类眼里，魔族，是与之无法共存的异类，是企图抢夺生存领域的侵略者。
魔族之中，力量为尊，凶恶为美德，赢者掌握一切。魔族的血，部分来自于太古时期，某个被称为神的上位者。因此，魔族通常都生来具有极为优秀的个体素质，包括体魄，能力，天赋，比起人类，更具种族优势。
但也因为血脉，魔族存在极大内部矛盾。数百部族之中，持有高贵神血的部族，内部通婚，维持血脉，自恃血脉之力，宣战他等部族；无血脉或血脉稀薄者，沦为奴仆，万世为阶下之囚。
因而，血脉高纯净者为魔王之名，彼相征伐；血脉稀薄者，内积不满。阶级之内，跨阶级之间，矛盾严重；加之与人类的战争，终长居苦寒之地，生存条件恶劣。
。
。
。
。
。
血誓。作为魔族中最古老的仪式之一，顾名思义，便是以自身血脉起誓，也正是因为魔族对血脉的重视，对起誓者有极强的约束力。
阿兰迪·赫格忒墨，持高贵血脉者，东境监护使，行血誓，目的很简单。
这样一来，便能催动骑士们的不安。血誓让他们明白，倘若不做出选择，难逃一死，眼前的魔族必将彻底践行血誓内容。
从而，逼迫其做出符合阿兰迪期望的选择。
“二位大人，请下指示！吾等必将忠诚于使命，无惧身陨！
即使记诵过无数次骑士信条，也终究是掌握暴力的人类武者。
安卡慕心底渗出一丝阴霾。
遵从指示？什么指示？
对方是魔族监护使，十阶以上的实力，大陆的巅峰强者。己方最高战力不过佑尔塔和安卡慕一个九阶一个七阶。遑论这些四、五阶的骑士们。
而对方已立血誓。尚不留余地。
能下什么指示？让骑士们去死？
……见鬼。天知道怎么魔族监护使会来艾伍德森平原。这里虽离魔族东境不远，可中间还隔着对魔族军事防线『不破城塞』和『天险隘口』，各自有十阶高手坐镇。
何况还有那位大人在。
安卡慕心里百般焦急。
说实话，他觉得眼下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自己和佑尔塔交出去，以保骑士和妹妹性命无虞。
但他不能保证之后会怎样。他不能决定好友的选择，亦不知妹妹能否拥有前路——
希芙的事，知道的人该很少。阿兰迪居然希望得到希芙……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静，就像从光芒满溢的舞台上，感受到台下一片黑暗之中未知观众隐约的目光。
“全员，准备战斗。”
佑尔塔沉声。
“是！”
骑士应声高喝，无论心中挂念有何。
安卡慕有些讶异，但并没有什么举动，也未去看向佑尔塔。
“谢谢。”言简意赅。
“不必。”安卡慕淡然，“唯有魔族，才是你我，才是人类共同的敌人。”
。
。
。
。
。
不知为何。
好害怕。
那些体态狰狞的野兽，那个型貌怪异的斗篷人。
是有谁，盯上了我吗？
想起那个，诧异的神明，和数小时前的模糊记忆。
刚开始稍有意识的时候，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包裹全身在躯体上缓缓滑动，将什么东西注入体内。脑海内一片猩红，无数未知和残缺的画面逐渐将意识挤出脑海，便再次失去意识。
后来便是在马车上醒来。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好多。无法抑制地心慌意乱。
离开这里，到不为人知的地方一个人生活，不用被打扰，不用担惊受怕。
这样强烈的愿望在一瞬间占据了上风。
。
。
。
。
。
阿兰迪略微抬手，黑色的风在臂弯间穿行，倏地贯穿数名骑士的胸膛。
“退后！你们不是他的对手！维持阵型！不要让群体增益魔法失去行阵加持！”
佑尔塔捂住左臂的伤口，疾步撤回骑士们的阵型中。
战斗不过两三分钟，骑士的人数便削减了一半。萦绕在阿兰迪身畔的黑色雾流如急湍一般贯穿骑士的身躯，将盔甲、血肉湮灭。
数息之前，佑尔塔趁骑士发动远程魔法，火力覆盖之时，侧面突进，以其无愧于九阶的剑术造诣发动突袭，却被黑色雾流笼罩。
倘若不是反应得快，急收剑势，转锋后撤，恐怕已是骨肉无存。
“如何？”安卡慕神色严峻。
“……怕是要交待在这里。那个魔法，『吞噬之影』，是他作为上位魔族专有的技能，起码超过八阶。怕是要把命交待在这了，呵呵。”
安卡慕牙关紧咬。
作为神授骑士，有时在个人实力上甚至不如同位阶的公理骑士，但却拥有公理骑士不具备的特质。
比如，骑士们能够通过列阵，遵循某些自然之理进行行仗的相对变化，来达到局部模仿地脉运行、星象变换等目的，强化增益魔法的效果，提升部队整体作战能力。而其中作为阵眼，对阵型运行及变化起主持、调控的，便是神授骑士的特长所在。
毕竟，作为经过神力洗礼的被选中者，能够敏锐地探知魔力在阵中的流向:其被强化的五感亦能极好地整合战场的信息。
而为了将这一优势充分发挥，神授骑士会在被册封后系统学习战术规划，使其具备在对魔族、对深渊的集群作战的战略统筹能力，为人类带来优势。
。
。
。
。
。
安卡慕已将阵型的增益扩至自己的极限。作为单独的『眼』，和一支二十余人组成的阵型，要和四境监护使之一的阿兰迪对垒，着实力不从心。
无论如何辗转列盾，施加防御魔法，每次黑色雾流都能夺人性命;
无论如何饱和攻击，将攻击增益催动到极致，都无法伤他分毫。
佑尔塔的攻击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有时能突破黑雾的封锁直击阿兰迪肉身，被其略一扬手，硬生生逼退。九阶与十阶，虽一阶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怎么办？
汗水不断从额角落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大人！只怕我等皆陨命于此！”伊凡急呼，“这魔族想要深渊之物，给他便是，二位大人及诸位骑士不能眠于此地！”
“请下决断！大人！”
安卡慕，心乱如麻。
佑尔塔偶尔会和他说，你并不适合做骑士。骑士所需的品格，有很多你并不具备。
啊啊，是的……
安卡慕轻叹。危难之际，和四境监护使对阵，自己在想什么？
让恐惧，绝望，悲伤，无意义的遗恨充斥心中？
还真是……无能啊。
泯然无语。
“大人……！”
“注意你的言辞，五阶骑士伊凡。那并非深渊之物，而是希芙公主殿下。”佑尔塔淡淡地道，语气中藏有似剑的锋锐。
“开开什么玩笑！”伊凡的情绪濒临失控，已顾不得言辞恰切，“我们可是看见了！那是深渊的怪物！吃人，杀人，令人憎恶的怪物！各位，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为怪物战斗到死啊！”
安卡慕握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阵型失去他的指挥，停止了变化。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是的，有一点伊凡是正确的。再这样下去，他们都会死。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他穷尽一切，都要保护身后马车里的少女。
“离开吧，诸位。没必要留在这里。对方想要我们两人和公主，那我们三人就留在这里。绝对的实力差会让对方有所余裕，所以我们会挡住他，诸位可自行逃走。”
“那么现在——走！”
一瞬间，伊凡离开阵列，不顾骑士尊严，朝远处连滚带爬地逃走。
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
因为，逃走的，只有他一人。
不远处，身着盔甲的骑士们持剑而立，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将云朵化作镶边映在他们的盔甲上。
像是故事里屠龙的勇者，无愧吟游诗人歌颂的或真或假的史诗。
“……开玩笑，开玩笑的对吧，跑，跑啊，你们是傻子吗！”
伊凡大吼，声嘶力竭，面目狰狞。
“诸位……”安卡慕有些呆滞。
“大人，很荣幸追随你多年。”一名骑士微微笑道。
“最开始，我是称您殿下的。不过您的信念与荣耀，证明了您不只是养尊处优的皇族。”
“哈哈，我也是，当时第一次听说您要当我们队长，我还很不忿为什么要找个年龄比我还小的小少爷。不过那么多次您冲锋在前，急于证明自己，我就想，跟着这么一个单纯而可敬的人还不错。”
“那肯定是公主殿下！毕竟一巴掌扇飞安卡慕，而且敢这么做的也就只有冰凛大人了吧哈哈！”
“啊，还有……”
骑士们带着笑意谈论，即使雾流已将半个天边笼罩。
安卡慕依旧呆滞，但莫名的暖意在心田流淌。鼻尖有些酸。
“感谢诸位。”他干巴巴地道。
“啊呀，真要感谢，记得回去把乔恩大叔的酒馆包下来，喝他个三天两夜！”
“不够，不够，才这么点时间！咱们还要去精灵旅社，喝最好的森之酿，死缠烂打最漂亮的精灵小姐姐”
“那还是算了吧上面追查起来我怕诸位要是被革职……”
安卡慕苦笑。
“如何？”佑尔塔问。
“其实，我觉得自己还挺适合做骑士。”安卡慕应道。
“……呵。”
喧闹停止。金铁般的意志贯穿林立的人群。
有轻微的诵读声。
对天起誓，以明我志；
不凌弱小，谦度时日；
所经之战，莫畏强敌；
凡所邪谬，吾伐其帜。
妇弱童长，战所为之；
妇人娇弱，终当不犯；
同僚道合，竭力相携；
诚待友人，以为君子；
吾所挚爱，忠贞不渝。
我们腹背受敌，却不绝希望。
我们遭人抛弃，却不相背离。
我们身困黑暗，却不忘正义。
阿兰迪抬头望向天边。
自久远之时开始，不忘却正义的骑士，在长旗飘摇的圣殿里，在为信念与人民而战的战场上，将意志贯彻至终。
骑士宣言，为这片大地上，虽经磨难，亦无所惧的人们最好的信条。
即使不能做些什么，即使改变不了心中所愿，即使长夜始终漫漫。
“理想主义者啊……还真是，羡慕。”
夺目的光芒自天边而来。
炽热的炎光将夜幕刺破，犹如高悬的明日为大地送去光与热。
“神授骑士，『炎灵』，盖狄乌更·格瑙里森，参上！
夺目的银辉如神铸的利刃，将漫天的雾流驱散至无形。
“公理骑士，『至锋』，莱文森·柏·兰斯洛特，参上！”
凌厉的金光化作无数飞羽，带着慑人的锋锐自雾流中穿出，直逼阿兰迪。
阿兰迪掌心雾流翻涌，起合之间运力护住自身，黑色雾流与金色飞羽之间不断迸射出光芒。
退后两步，才将这一招势力化解。
“神授骑士，『破军』，莎莉尔娜·妮维雅，参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