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娜赫特的记忆之中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距今大约两年之前,十六岁的娜赫特跟随着父亲莱特来到了位于联邦南部的一个古禾狄娅建筑群遗址中,开始了对这片遗迹的考古发掘工作。
在历史上,古禾狄娅王国的版图曾覆盖了大陆的整个南方,然而在二百年前的世纪之战中,古禾狄娅王国不敌北方历史悠久的帝国海德尔欧德,在数次惨败之后陷入了分裂的危机,而后不久,王国又被突然袭来的原世界殖民者们攻占了大部分国土。最终,延续了九百年之久的古禾狄娅王国彻底分裂,大部分高级魔法师与一些激进派贵族组建了新的王廷,在原王国东南部的一隅再次立国,自称为古禾狄娅的正统后继,国号为凯恩。而保守派的贵族团体保护着王族的后裔,与数量众多的低级魔法师退到了西北方的山脉之中,以禾狄娅王室的名义向新成立的殖民国阿米斯特联邦议和。最终,在接受了联邦提出“废除君主制建立新政权”和另一些并不苛刻的要求之后,饱经战争洗礼的禾狄娅废除了王室改为贵族议会制,终于求得了来之不易的和平。而联邦境内至今仍然存留着很多古代禾狄娅王国的遗址,这些遗址吸引了大批的淘金客、冒险者、考古学家与商人们,他们都希望能在这些遗迹之中寻得物质上的财富或是仍然残留于此地的文化传承。
娜赫特的父亲莱特是一名考古学家,他研究了二十多年的古禾狄娅文化,对于每一个遗址他都会认真的进行考察和研究,他最为期待的事情,便是能从这些破败的遗迹当中窥见这个古代王国的繁华时期的蛛丝马迹。对于这样的一个历史的爱好者来说,每一次进入到这些遗址当中,都是一场新奇的体验。
然而这一次,他却选错了目标。
这是一个在联邦南方某个低安全等级区域内的古禾狄娅遗迹。这个遗迹虽然十分宏伟,但是联邦政府却并没有太多的人手来彻底控制这个地区的安全局势。这里不仅有大量未得到许可的发掘小队,还有一些潜伏在四周,随时等待着猎物出现的危险强盗。虽然莱特认为自己身边由联邦政府派遣的护卫力量足以应付大部分情况,但他还是遭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险境。
一伙无法淘金者垂涎他女儿娜赫特的美貌,对莱特的队伍发起了骚扰。虽然这样的小角色本不应该会让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但是在对那些人进行了武力驱逐之后,却让不熟悉当地情况的莱特很快就尝到了苦果。
那一伙淘金者其实一直与当地势力相互勾结,而吃了个小亏的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莱特和他的团队。他们很快便纠集了大量的武装分子,对人数较少的发掘队伍发动了攻击。护卫队寡不敌众,在坚守了一天之后仍没能等到支援,被武装分子全数歼灭。而莱特与娜赫特则逃向了遗址深处,希望能够躲藏到对方放弃搜索的时候。
但是这伙人并不是什么善类,在搜素了三天仍然没有结果之后,他们竟丧心病狂地炸毁了整个遗址的所有地上建筑。没有了退路的莱特与娜赫特只得继续在遗址地下穿行,希望能够找到一个通向外界的出口。
由于大部分物资在战斗中被毁,所以莱特父女所携带的食物和水并不充足。他们在昏暗的地下来回穿行了五天,仍然没有找到任何逃生的通道。眼见食物和水即将耗尽,莱特干脆选择了向地下更深处前进,以寻求最后一丝希望。
被黑暗与狭窄的空间折磨了将近一周的他们,这一次似乎真的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他们在地下深处找到了一间仍在运行的魔法实验室,虽然还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关逃生的线索,但对他们来说至少出现了一线的生机。
在对这间不知为何还有一些功能仍在自动运行的实验室进行了简单考察之后,莱特确认了过去在这间实验室里所进行过的工作——研究某种特殊的力量。这间实验室里的研究人员似乎一直调查某种表述不清的力量,而他们虽然取得了一部分样本,但却没有办法对其进行良好的控制。最终这个实验项目被叫停,而那没有太多描述的样本则仍留在在这个实验室内,用一种可以自我供能的特殊魔法阵列严密的封存着。
没能找到逃生路线的莱特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他将仅剩的一点食物与水都交给了娜赫特,自己则开始有些疯狂地研究起了那仍在运转的魔法阵列。他决心在自己死去之前得到那个被古禾狄娅人避而不谈的神秘力量,就算是自己会万劫不复,也要让他的女儿活着回到地面之上。
也许是执念起到了什么作用,并没有任何魔法天赋的莱特在不眠不休的一夜之后竟然破解了这个看上去极为复杂,其实却十分脆弱的魔法阵列。然后,他立刻摧毁了这个运转了几百年之久的法阵,终于看到了古禾狄娅人们讳莫如深的那份神秘的力量。
从时间的乱流中所诞生的神明之力,可以消去任何事物一部分时间的恐怖火焰,时之蚀。
原来在三百年前,当时被这力量侵染了内心温特的家族家主并没有彻底死去。他的身体虽被大陆上的强者们放逐到了虚空之中彻底湮灭,但他的灵魂却因某些特别的理由而只是被封印了起来。从那时开始,古禾狄娅的研究人员们便一直在用他的灵魂研究控制时之蚀的方法,百年之后,原世界殖民者入侵古禾狄娅,这项研究才不得已以失败告终。
而温特家主的灵魂就这样被封印了两百年,直到莱特将其释放。虽然失去了躯体,但是早已被那恐怖力量侵染了整个灵魂的温特家主还是迅速地唤回了那可以燃烧时间的黑焰,立刻控制了毫无防备的莱特的身体。
压制住了莱特的灵魂之后,温特家主才发现了一个麻烦的问题。他的灵魂虽然仍然强大,但是并不完整,而那一部分缺失的灵魂在躯体被放逐之时已经卷入了时间的乱流之中。虽然时之蚀的力量可以帮他唤回那缺失的灵魂,但是必须要有人能够先帮他打开时间的裂缝才可以。
只要灵魂能够恢复完整,那么他就可以彻底占据莱特的身体获得完全的新生。于是,温特家主盯上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娜赫特,在用莱特的生命相要挟之后,他终于成功的逼迫娜赫特为他寻找可以打开时间裂缝的工具。
在将一部分时之蚀的力量寄宿于娜赫特的体内,以此来控制她的生死之后,温特家主便带着娜赫特通过隐秘的传送阵离开了那片遗址的废墟。他将自己躲藏于联邦境内的一个秘密地点,然后便要求娜赫特在三年之内为他找到可以打开时间裂缝的工具或人。
如果娜赫特不能在三年之内完成他的要求,那么他就会和莱特的灵魂一同湮灭,顺便让娜赫特体内的时之蚀彻底爆发。而娜赫特为了拯救自己的父亲,不得已答应了温特家主的要求。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从那时便带着不断侵蚀着自己的诅咒,开始了地狱般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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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没多久,我便学会了怎么简单地使用这力量……不,也许那只是它对我的侵蚀加深了呢。这些年里我走过了很多地方,但是都没有任何的线索。一年前,我听说古代人也许有对这方面的研究,便开始收集起了古代遗物。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讲完了这个故事的娜赫特像是终于发泄出了心中的痛苦一般,安静地流下了两行哀伤的眼泪。为了她的父亲,这个原本不善与人交流的文静女孩不知已经经历过了何种的苦难,而她那原本纯净的内心,也已不知被那份诅咒侵蚀成了什么模样。
“咱相信汝的话,可怜的孩子。”
“……您相信我?您难道就不觉得我只是在编造一个故事欺骗您吗?也许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想要毁灭世界的恶魔,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骗取您的信任呢?”
听到了戈洛的肯定,娜赫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那时开始,她便生活在了谎言与欺骗当中,就算有一些信任着她的人,对她来说都只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对象而已。而现在,这位曾经也被那恐怖力量诅咒的强大女性竟然会选择相信她的故事,这让她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咱在三百年前,跟那个混账直接交过手,咱放逐了他那肮脏的躯体,而他给咱留下的便是让咱孤独存活了三百年之久的诅咒。”
戈洛并没有转身,仍是平静地望着窗外熊熊燃烧的火光。而她那稚嫩而沙哑的声音则是沉稳地诉说着那几乎没有任何记录的过去,那份无比悲伤的过去。
“汝并没有被那力量侵染内心,咱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为什么呢?”
“咱说过了吧,咱看到过汝等的未来。虽然不能告诉汝未来究竟为何,但是汝只要不放弃那份希望和信念,就一定能看到咱所看到的未来。”
娜赫特安静地闭上了双眼,轻轻拂去了脸颊上的泪水。她知道自己还现在不能够哭泣,如果希望仍然存在的话,那么等到自己实现悲愿的那一天时,再流泪也不会太迟。
“这次的事情过后,咱就带汝去见见咱的老朋友们吧……那些人可都是被诅咒折磨着才活到了现在的。”
“老师,您……”
娜赫特突然间意识到,戈洛之所以会已经活了三百年之久,正是因为她曾在那时与温特家主直接交手过。如果能够得到她或者从那时活到现在的人的帮助,那么也许再一次打倒那个侵占了自己父亲躯体的亡魂这件事也并不只是存于梦中的。
“咱?汝想问咱的诅咒吗?好吧,那就告诉汝吧。”
戈洛终于转过了头,用毫无表情的侧脸面对着娜赫特,而曜绿色的瞳孔中似乎闪烁着黑色的火焰,无声地诉说着那改变了这位强大理术师一生的侵蚀之咒。
“咱这身体的‘过去’和‘未来’,全部都已被那火焰燃烧殆尽了。于是,咱变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咱那原本应当安息的灵魂被永远束缚在了这个只有‘现在’的躯体之中,而就算是被人杀也杀不死的。”
失去了大部分时间的身体,变成了戈洛灵魂的永恒囚笼。就算这具身躯遭到破坏,也会因为它早已经失去了“未来”而恢复原状。虽然戈洛在这几百年间试过了各种方法,但她仍然无法真正地杀死自己。
“咱会再去会会那个家伙,如果可能的话……也许咱能够从这诅咒中解脱出来也说不定吧。”
如果一个人真的得到了不老不死的身体,那么他就一定会得到无穷的幸福吗?
也许在那个时候,不知是否无穷无尽的时间,便会变成永远折磨他的诅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