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问秋是个纠结的人。
一方面，她是相府千金，学诗书礼仪，懂相夫教子。
可另一方面，她是当世剑圣，身在江湖，快意恩仇。
长久以来，林问秋一直活在两种不同的世界里。为了避免出问题，她给自己戴上了不同的面具。
在清尘哥哥面前，她是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乖巧师妹。可在另一个死人哥哥面前，她就是个火爆率直、会追着人砍的修罗夜叉。
因为清尘与林长济的关系一直不好，所以林问秋的分裂，并没有给她带来困扰。可当这次清尘与林长济“勾结”到一起时，少女此生第一次陷入了混乱。
“清，清尘哥哥……这，是什么？”
林问秋笑得很僵硬，就像脸部的开关被来回拨动，玉容上的雪肌一跳一跳的。
清尘看不到她的反应，正得意洋洋地站在旁边，与她一起“欣赏”自己的作品。
“这就是我的办法，给你找了个替身。”
“为什么我的替身是个死人？”
“哎呀秋妹，你怎么能用‘死人’来称呼哥哥呢，哥哥会兴奋的。”
对面的林长济又露出了贱兮兮的表情。如果说林问秋是剑圣，那林长济一定是贱圣。
不过，林问秋关注的不是林长济这个人，她一直盯着林长济身上的衣服看，就像是看到洁白墙壁上有个小黑点一样，恨不得用目光将其抹去。
那是一件做工精细的羽袖霓裳。
丝料本身是素白色，却用彩线勾出视觉上的变化。素雅中透着雍容，是林问秋最喜欢的几件衣服之一。
“为什么死人会穿着我的衣服？！”
林问秋对着这件放在衣柜左手上数第三个抽屉里的衣服石化道。
“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林长济摆出女人味的Pose说。
“别听他瞎说。”清尘耸耸肩道，“我也想过其他办法，但风铃的衣服太小了，林兄根本塞不进去，不得已，只能从师妹的衣物里借了一件。”
“所以你们还让这个死人进我房间了？！！”林问秋的脸抽得更厉害了。
“林公子并未进入小姐房间，是婢到小姐房间取衣服的。”
风铃从清尘身后走出来。清尘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到自己身后的，不过来无影去无踪，就是她的标志。
“对不起小姐，婢曾试图阻止，但婢人微言薄，实在无法违抗少主……”
“说得好听，给林兄化妆时最起劲不就是你吗？”
“少主说什么婢听不懂，婢只是在认真执行少主的命令而已。”
“反正给这死人抹的胭脂水粉也是我的，对吧……”
说着，林问秋的脸停止抽动。长叹了一口气，看来是放弃挣扎了。
清尘观察林问秋的样子，估摸她心里正盘算着哪些衣服不能再穿，哪些脂粉不能再用。虽然有些对不起她，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只能先欠她了。
“师妹，还记得我们拉的钩吗？”清尘翘着小手指说，“如果我有办法让师妹出来，师妹就不能再拒绝我。我兑现了我的承诺，师妹又是否愿意跟我走呢？”
“清尘哥哥说的，问秋自然愿意。”林问秋露出乖巧的面相，可当她从清尘转向林长济后，脸色又阴沉下来，“可这真的行吗？爹爹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尤其是要让个死人去糊弄爹爹。”
“放心吧秋妹，哥哥的女装可是完美的，世上无人能识破！”
林长济一边说着，一边又搔首弄姿地摆了几个Pose。那架势，不仅放飞自我，而且充满自信，绝非虚张声势。
然而站在旁观者角度，林长济的女装堪称恐怖。即便林长济是个很帅的男人，也不意味着他是一个适合女装的男人。
相较于阴柔的清尘，林长济长得太过阳刚，风铃已经卯足了劲给他化妆了，也只能化出个龙舌兰姑娘。
“……也许这件衣服该由少主来穿。”风铃在一旁煽风道。
“诶？清尘哥哥来穿吗……”
“女装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女装的。”
清尘瞥了眼俩女的，林问秋已经想入非非了。为了不让自己也加入女装大佬的行列，他赶紧将话题引向林长济。
“林兄如此自信，那清尘就仰仗林兄。”清尘作揖道。
“用不着你假惺惺，对付那老不死的，我比你有经验。”
说完，林长济语锋一转，虽然女装的模样很逗，可眼神中却透出些正经。
“死清尘，我今天把话撂下，我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我让你把秋妹带出去，是不想秋妹受苦，如果你敢欺负她……”
“如果我欺负师妹，我的屁股任你处置。”
“……”
林长济没有回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清尘。
清尘不知道这算不算舔舐的眼神，反正他表面泰然处之，心里慌得一批。
虚张声势是清尘的强项，但也是他的坏习惯。如果林长济真是那一挂的人，清尘可真是自掘坟墓了……
“……清尘，你今天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一番令人纠结的沉默过后，林长济歪着头说。
“你为什么这么问？”清尘故作镇定地回答。
“以前你就很欠揍，但不是这种欠揍。我总有一种今天才认识你的感觉，好像眼前换了个人。”
“大概是因为我从来没以妹夫的身份出现在林兄面前吧，林兄会习惯的。”
“滚！谁是你大舅哥！”
林长济气愤地举起拳头，可不知是忌惮护主的风铃，还是远处的林问秋，举起的拳头又放下，取而代之地，是双手叉腰的威胁。
“话我已经放出来了，你要是欺负秋妹，我就跟你没完。至于你的屁股，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如果你皮痒的话，我可以帮你打烂它。”
“清尘，再次谢过林兄。”
清尘装模作样地行了个揖，心里庆幸林长济真不是那挂的人。从今早开始，清尘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不由得心情舒畅起来。
不过林长济的心情很不好，“哼”了一声，一副不想再理清尘的样子。清尘不愿去触这霉头，笑着撇开林长济，来到林问秋跟前。少女似乎还陷在女装幻想中难以自拔，清尘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惊碎了她的好梦。
“我们走吧。”清尘说道。
“真的可以吗？”林问秋胆怯地说道，“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不听爹爹的话。爹做事总是有他的道理，罚我，是因为我犯了错。如果我走了，爹生气起来怎么办……”
清尘瞥着林长济道：“再大的怒火也有林兄扛着，师妹放一百个心。”
林长济怒道：“清尘你再不从我眼前消失，我现在就锤烂你的屁股。”
清尘坏笑道：“师妹你瞧，林兄如此跃跃欲试，我们也不好凉了他的干劲呀。”
“……嗯。”
林问秋点了点头，点得很弱，似乎心中还有芥蒂。可她的笑容里，又满是对清尘无条件的信任。
清尘顿时心生一种负罪感，明明自己是在骗她，明明自己不是她信任的那个清尘。林问秋的目光越是信任，清尘的心里就越是畏虚。他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来证明现在的自己也能配得上这份信任。
“接下来就是如何溜出相府的问题了，我来想想，有什么好办法……”
“祠堂后有棵古桐树，踩着那里，就能翻出相府。”
“你怎么知道？”清尘瞥着说话的风铃。
“自是‘有人’告诉婢的，那人说这条路线也许会用上，要婢记住。”
风铃说话依旧是面无表情。反正她总是跟着清尘，清尘也懒得在这时与她贫嘴。
清尘转向林问秋，轻轻牵起她的手。在他们迈出祠堂的那一刻，阳光洗去了两人身上的阴气，清尘忽然觉得，原来秋日的阳光也能如此温暖。
“死清尘！把你的爪子拿开，别碰我妹！”
被留在祠堂里的林长济，咬牙切齿地扒着门框大喊。清尘没有理会，领着林问秋朝祠堂后走去。
沿路遇到几个家丁，清尘本想躲，谁知家丁们看到清尘与小姐，全都装出一副没看见的样子。林问秋在府佣之间颇有人气，倒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向林相告密。路途虽不近，却没遇到任何阻拦，不知不觉就到了。
“这树多少年了？”清尘望着眼前的古桐问道。
林问秋道：“听说前朝的时候就有了，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
清尘摸了一下古桐的树皮，粗糙的手感，不知受了多少岁月的雕琢。史书总是用工整的话语去记录历史，可真正的历史，应该像这树皮一样，虬曲盘错，无细说。
清尘不是个感性的人，但他忽然有种感觉。只要他带林问秋离开，有些事情就注定无法挽回。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清尘心里没有答案。可既然已经决定，就没有后退的道理。他踩着树根，抓住下层的树杈，将自己挂在树干上。回过身，有些笨拙地对林问秋伸出手。
“师妹，愿意与师兄犯个错吗？”
“我愿意。”
林问秋将手搭在清尘的手上。清尘笑了，想要给“柔弱”少女借一点力。可他忘了，林问秋并不是柔弱少女……
“清尘哥哥，你也快点吧。”
望着转眼间就已站在十几米开外高墙之上的林问秋，挂在树上的清尘愣了半天。随后他从树上下来，装模作样地拍拍身上的灰，清了清嗓子，说道。
“师妹先走，我很快与你汇合。”
“那清尘哥哥快些，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林问秋从另一边跃下。四五米的高墙，跟下个台阶一样轻松自然，甚至连武侠片里的花里胡哨动作都没有。
清尘目送着她消失，眼神有些暗淡失焦。此时风铃出现，毫不留情地补了一刀。
“少主何不也施展轻身之术跟上去呢？”
“别逗了，我堂堂天下第一才子，岂能从相府翻墙而出。再说了，被罚的是师妹又不是我，我可以堂堂正正地从正门走，干嘛要翻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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