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街市的正路上，行驶着一辆马车。
马车高一丈一尺六寸，宽七尺九寸有奇。外观用大量象牙装饰，故称“象辂”。
按照礼制，象辂是亲王座驾，坐在里面的定是一位皇亲国戚。
然而清尘分不清这些，他席地坐在一家两百年老字号酒楼的三层，眺望着底下那宛如暴发户所有的马车，打了一个哈欠。
即使街市萧条无人，马车依旧行驶缓慢，好似一只笨重的大乌龟。若不是等待的时间太过无聊，清尘也不会一直盯着底下看，任由时间奢侈地浪费掉。
“清尘哥哥久等了。”
忽然，楼梯口传来林问秋的声音。清尘挤了一下睛明穴，消解午中的困意。
“菜点好了？”
“嗯，都点好了。风铃正在后厨看着，应该很快就能上来。”
林问秋坐到清尘的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几。几上摆着整套的茶具，边上小炉煮着甘泉水，发出“噗噗”的沸腾音。
白烟蒸上，炉炭燃烧发出轻微的爆响，除此之外，雅间内再无声音。
林问秋双手搁在膝盖上，眼睛时不时向上瞟着清尘。
清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尬坐着。
高级的场所，尴尬的气氛，拘谨着偷偷观察对方的男女，清尘想起在原来世界，被父母逼着参加的一场场相亲会，结局无不以自己成为对方客户，或对方成为自己客户收场。
对于林问秋，清尘不想重蹈覆辙。他看了看几上摆放的茶具，主动操弄起来。
“嗯？清尘哥哥要做什么？”林问秋有些诧异地问。
“既然要等，不如边喝茶边等吧。”
清尘取过桌上放置的三个茶罐，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茶叶有哪些种类，但就三种茶叶的品相来看，全是高级货。他从中选了银针茶，舀了些沸水，烫洗几上的杯壶。
泡茶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要泡出好茶，也需要一番功夫。
然而，当简单的泡茶上升到茶道的高度，不仅多了许多繁琐的步骤，还有一些只与“优雅”相关的仪式。
清尘不喜欢这些东西，但他的领导喜欢。为了讨好领导，清尘特意去高级会所学了整套的茶艺动作，可惜并没有派上用场，因为他是男的。
只见清尘施展娴熟的技法，将不同的茶具颠来倒去。洗，装，泡，分，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绝不是靠装腔作势办到的。
“请用。”
清尘挽起袖子，用指背将茶杯推到林问秋的右手边。
“谢谢。”林问秋举起茶杯，观色闻香，以袖掩口，微微品茗，惊道，“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好喝的茶，清尘哥哥真厉害。”
“我可不厉害，是这茶叶好，泉水好，所以才能泡出好茶来。”清尘举起自己的茶杯，微笑道，“然而不管是什么茶，只有师妹喜欢，才能叫做好茶。如果师妹愿意的话，我以后天天为你泡茶。”
“呵呵，清尘哥哥就别逗我了。”
林问秋俏脸一红，平添了几分妩媚。
可她接下来的一句，却让清尘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过我还真是被吓到了，原来清尘哥哥是懂茶道的呀，我还以为，清尘哥哥是个不懂茶的人呢。”
“……哦？”清尘紧张地直起身，”原先的我看上去不懂茶吗？”
“嗯，是不太懂的样子。”林问秋尴尬又不失礼仪地笑了笑，“别人泡的茶，全都是牛饮，自己泡的茶，连渣都不滤。金麟阁来客人也从来不上好茶叶，顶多弄点高沫，更多的时候是直接招待后院的生井水，我记得气走了不少人呢。”
“那是以前，此次进京，为了能让林相不挑我的刺，我可是有好好学过的。”
“呵呵，清尘哥哥也怕爹爹呀。”
“当然怕，怕他不愿把你交给我。”
清尘“从容”地喝了口茶，实则是在压惊。
他太想在林问秋面前好好表现，没想到竟然坏了人设。
要是某个疑似看穿自己身份的萝莉在这儿，估计又得毒舌嘲讽自己了。
可在这里的只有林问秋。少女不知道清尘肚子里的小九九，她只是觉得清尘在跟他说情话。虽然心里受用，但看着茶汤中自己的倒影，露出些许伤感的表情。
“不过，人还真的是会变的呢。连清尘哥哥都能泡出好茶来，我是不是也要改变一下自己了呢……”
“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清尘敏感地问道。
“没什么事，只是……”林问秋吞吞吐吐，红着脸低头道，“清尘哥哥，你知道我的，成天大大咧咧，丢三落四。既不会洗衣做饭，也不能吟诗作对，也就擅长跟人打架，一点也不像个女儿家。清尘哥哥，你不会因此嫌弃我吧？”
“不像个女儿家，这不很可爱吗？”
清尘将手里的茶杯举至窗外，继续撩拨道。
“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就像这只瓷杯，外观虽然精美，可只要我松手，就成了齑粉，结实程度比不上木杯和铁杯。不过人比杯子强点，人能改变自身。如果师妹真有心改变，不如去学学洗衣做饭如何，我们成亲后有充足的时间，师兄会陪着你的。”
“讨厌，我还没想这么以后的事情，我不想理清尘哥哥了。”
说着，林问秋娇羞地撇过头去，嘴角却止不住地上翘。
清尘在对面宠溺地望着林问秋的侧脸，心里却徒升起一股不安。如果让林问秋知道自己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清尘”，她会怎么做？
她还会再用这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吗？她还会像现在这样跟自己打情骂俏吗？
不，都不会，她会一剑杀了自己。——清尘的理性做出了解答，然后他的感性在卷子上批了红√。他愈发觉得，自己的身份不能泄露，尤其是不能让林问秋知道。
也许是心乱了，清尘的手一滑，那只瓷杯居然真的从三楼掉了下去。落在地上化成一声响，连碎片都没剩下。
“混蛋！你丫的不长眼啊！”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个男人愤怒的叫声。
清尘以为是自己砸到人，急忙向窗外看去。可他只看见三个男人，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也不知起了什么纠纷。
“怎么了这是？”清尘皱皱眉，自顾自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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