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之外,传来一个苏到骨头里的声音。
四人回首一看,只见一个身穿银丝道袍,身上散发出特立独行气质的青年男子,立于正厅的门口。
男子脸上写满了不爽,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冒犯。
而他的身旁,还跟着个家仆模样的人,端着茶水,低着头一言不发。
永王不认识男子,但直觉告诉他,气质如此与众不同的人,一定不是凡物。
为了保险起见,永王起身作揖,恭敬地询问道:“这位先生器宇不凡,小王眼拙,请问先生是……?”
男子走进正厅,随手回礼道:“金麟阁阁主,清尘在此。看殿下的年纪,想必您一定是那位永王殿下吧。”
永王顿时喜上眉梢:“先生莫非认得小王?”
“不好意思,完全不认得。不过是因为殿下这年纪的亲王一共就俩,我猜了其中一个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
永王被当面泼了盆冷水,情绪有些低落。
然而,自己居然真的抢在其他竞争对手前,率先见到“天下第一才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必须抓住。
“无论如何,能见到传闻中的天下第一才子,小王甚是荣幸。小王此来,正是要拜访先生的,请先生快快上座吧。”
“呵呵,你可拉倒吧。”“清尘”瞥了眼主座,毫不留情地说,“这是那老不死的座位,只有你这种不怕死的才敢坐上去。要我去坐,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诶?”
永王有些懵,他没想到天下第一才子居然会说出如此粗浅的话语。
不过,懵的可不只是永王。说完这些话的“清尘”也顿了顿,瞥了眼旁边的“家仆”,又文绉绉地说:“王爷莫要误会,在下是说,清尘也是客。在下与林小姐的订,订……那什么的仪式是在后天举行,再此之前清尘一直是外人之身,怎可坐相府主人的位子呢?”
“呵!这还没倒插门呢,就已经舔上了。”
“放肆!还不退下。”
永王迅速喝止了出言不逊的“朱老三”。然而不只是他,另外两个河东士族也表现得相当不敬,只是没蠢到说出来而已。
“清尘”粗略地扫视着四人,微微冷笑一声,至一旁的客座坐下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虽然诸位是客人,但见面就将在下劈头盖脸地批判一番,实在是有违为客之道吧。”
“万分抱歉,先生,小王管教不严,请先生不要……”
“先生,先生,小王爷一口一个先生的,难道我等就不是小王爷的先生了?”
先前看字画的人直接越过永王,将清尘堵在座位上。赏花的与“朱老三”也靠了过来,三人就像一道屏障,隔绝了永王与“清尘”之间的交流。
无法控制这些名士的永王,露出些许咬牙切齿的神情。但“清尘”并不在意,用讽刺的语气对那几位名士说:“既然诸位也是‘先生’,可否请教‘先生’们尊姓大名?”
看字画的说:“河东李氏长子,李光宗。”
赏花草的说:“河东赵氏长子,赵耀祖。”
“朱老三”说:“河东朱氏……朱荣门。”
“清尘”一边冷笑,一边起身欲走:“好家伙,刘李赵朱,河东四名士除了姓刘的全来了。王爷既得三位名士辅佐,看来这里已没有我的事情了,请容我告辞。”
“先生请留步。”永王着急拨开三人,有些卑微地在四人中间劝道,“清尘先生,小王是诚心诚意,想向先生求教一些问题。几位先生,都请不要再争执了。”
李光宗轻蔑地笑笑,装模作样地行礼道:“既然小王爷发话,我等自当遵从,还请天下第一才子赐教。”
“哪里哪里,只要诸位名士肯说人话就行……喂那边那个谁,快给几位看茶!”
“……是。”
“家仆”瞟了一眼“清尘”,将茶奉给了入座于对面的三人。
河东名士是何等身份,他们看都没看“家仆”一眼,端起茶水就喝。
年轻的永王见争执平息,觉得松了口气。只不过因为“清尘”之前的话语,他没有敢回到主座,而是换到了主座旁边的从座上。
“家仆”为永王添上新的茶水,永王抬头道了声谢,便喝了口茶压压惊。可就在这时,永王就像是被闪电打中一样,忽然直起身,看向了那个“家仆”。
这人不对劲。——永王盯着“家仆”的后背,觉得心里毛毛的。
作为帝王家中活着的成员,永王在识人方面有着微妙的资质。他总觉得,这“家仆”与他想象中的清尘先生出奇一致,比面前的“清尘”更像清尘。
然而,真正的“清尘”先生此时就坐在自己面前,永王赶紧打消这个疯狂的念头,拱手作揖道。
“清尘先生,小王这次前来,是想请先生出山,助小王一臂之力。”
“小王爷,是有何事要借助清尘的力量?”
永王整了整衣冠,严肃道。
“如今南省灾祸连连,人口凋敝,生灵涂炭。陛下雄才伟略,励精图治,也难抵天灾人祸。小王虽不及弱冠,才疏学浅,但欲尽绵薄之力,取大义于天下,为陛下解忧。值此危急之秋,小王恳请先生相助,救百姓于水火,解黎民于倒悬。小王替万民求先生了!”
说罢,永王深深向“清尘”鞠了一躬。看他态度真诚,言辞恳切,虽是些套话,但起码存了九成的真心。
然而,“清尘”看上去并没有被永王打动,反而轻佻地吹了个口哨,看向三位名士。
“咻~~文采不错,不知是出自哪位‘先生’的手笔啊?”
“我。”赵耀祖自恋地举起了手。
“是谁的手笔,并不重要。”李光宗手指拨着茶碗,闭着眼说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清尘先生是否答应。小王爷已诚心诚意请先生出山,清尘先生若是不答应,只怕是不给小王爷面子吧。”
“清尘”顿时讥讽地笑道:“怎么,合着‘先生’还要怨我。若是我不答应,莫非‘先生’还要找我算账吗?”
“清尘先生言重了。”永王急忙和稀泥道,“若先生不答应,只能说小王的福缘未到,请不动先生,怎么会怪先生呢?”
“既然如此,那在下的回答就简单了。”“清尘”站了起来,郑重地答道,“请恕在下无法帮助王爷。在下已有所属,不可能再给王爷献策了。”
“混账东西!”朱荣门一拍桌子大叫道,“你这厮好不识抬举!小王爷亲自请你出山,你居然毫不领情。你就是没有把小王爷放在眼里。”
“清尘”鄙夷地瞥视道:“‘朱老三’此言差矣,我没有不尊重王爷。倒是诸位屡次僭越礼制,冒犯皇子,你们对这位小王爷又有多尊重呢?”
“你,你叫我什么?!”
朱荣门露出似是要掐人的神情。
此时赵耀祖冒了出来,一边安抚,一边奉迎永王道:“朱兄莫气,莫着了这腐儒的道。小王爷也不要听这腐儒胡诌,我等河东士族对小王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又怎敢冒犯小王爷呢。在我等的全力支持下,小王爷定成大事,请小王爷拭目以待。”
“哈哈哈!好一个‘忠心耿耿’!”“清尘”听了大笑道,“这话你不对陛下说,却对一位皇子说。相府之地人多眼杂,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就能给诸位与小王爷安个结党营私的罪。陛下多疑,就算不杀人,也会将小王爷排除于大事之外。还谈定成大事,做梦!”
“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子,连如此龌龊之事也考虑在内,在下佩服。”
李光宗嘲讽地鼓起掌来。三人中数他地位最高,他一说话,另两个就没有声了。
“然而我等皆是名士,行事讲求光明磊落,不似先生这般蝇营狗苟,丢了士的气节。先生趋炎附势,竟贪图荣华富贵与贼女美色,依附于林贼之下,我等士人视你为耻,不屑与你为伍!”
“……你刚刚说什么?”
“清尘”的脸色忽然阴了下来,浑身气场随之转变,有了一丝掠食者般的致命气息。
这种感觉永王见识过,那是林相林玄石给人的感觉。他突然发现,眼前的“清尘”先生与林相颇为相似,心中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赶忙出言制止。
“李先生,请不要……”
“怎么,戳到先生的痛处了?”
李光宗完全没有理会永王,继续讽刺道:“先生与林贼为伍,乃我等士人之耻,先生莫不是当了**想立牌坊,还想有所反论吗?”
“不,不是这句。”“清尘”摇了摇手指,眼睛如鹰隼般盯着李光宗,“你刚刚好像说了一句‘贼女’来着,你说清楚点,谁是‘贼女’?”
“原来如此,先生是想护妻啊。”李光宗放肆地冷笑起来,完全不知自己摊上大事了,“那林贼是贼,贼之女自然也是贼。先生娶‘贼女’为妻,那先生同样是贼。先生是个体面人,我不愿说穿这点,可先生,有些不识抬举了。”
“明白了,看来今天我必须削死你丫的才行。”
说罢,“清尘”站了起来,拔出正厅后方一柄装饰用的宝剑,径直朝李光宗走去。
李光宗没料到对方会直接诉诸暴力,心里一惊。不过作为门阀世家的长子,李光宗自幼就受河东虎啸门长老指点,可谓文武双全。
李光宗见“清尘”呼吸不稳,气息紊乱,立刻便知对方没有内功根基。如果“清尘”真的砍将过去,李光宗只需反手一掌,便能打断“清尘”七八根肋骨。
此刻在正厅里,永王是最慌的人。他本想拉拢天下第一才子,却没想到“清尘”与自己的幕僚,能爆发如此激烈的冲突。
永王觉得自己有义务阻止失控局面,便想要站起。可忽然有一股力量压住他的肩头,将他按在了座位上。
永王回头看去,是刚才的“家仆”。“家仆”未说一语,只是通过按在他肩膀的手,向他传递了一个简单且明确的信息。
别动,看着。
“姓李的,你可以侮辱我,侮辱那老不死的,但你不能侮辱秋妹。以林问秋之名,我要你收回刚才的话。”
“收回?先生在说笑吧。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了贼女,那就是贼女。”
“既然如此,那你我之间唯有决斗了。”
“清尘”用力将宝剑朝地上一掷,剑锋**青石地里,勉强固定住,不停抖动着。
李光宗根据剑身刺进地面的深度,更加确定“清尘”武功粗浅,不堪一击,于是毫无顾忌地取笑道:“可笑可笑,堂堂‘天下第一才子’,居然只懂诉诸暴力。此等莽夫,竟是我等士人楷模,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你少在这里掉书包。”“清尘”如看渣滓一般看着李光宗,回道,“莽夫有莽夫的决斗方式,士人有士人的决斗方式。斗武斗文,不过是形式区别。如果李先生惜命,那就从琴棋书画挑一样,老子,奉陪!”
不管哪一样,都能让你体无完肤。
——李光宗无比轻蔑地看着“清尘”,嘴里却吐出一副很有礼貌的说辞。
“既然先生这么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听说,金麟阁主自比管仲乐毅,钻研的是安邦定国、经天纬地之才。说到经纬,既是棋盘,在下不才,愿向天下第一才子,要一局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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